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57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毛巾不重不轻压在发顶,程迩的动作细致而温柔。

  黑发下,余寂时一双清澈的黑眸,犹如水波潋滟的湖泊,里面有一点星火摇曳着。

  程迩将毛巾折好递到他手上,骨感的手轻撩额前垂着的湿得滴水的碎发,开口叮嘱:“好在后备箱的旅行包里有备用的衣服,我去拿一下,你把上衣脱下来擦擦。”

  说完,不等余寂时反应,程迩就拉开车门,冲进大雨,跑着绕到车后。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深深埋进半湿不干的毛巾里,指尖轻微地颤抖,揪着毛巾的边缘,一颗心也被揪了起来。

  半分钟后,程迩拉开车门,被撩上去的黑发又垂了下来,尾端滴水,轮廓清晰的脸庞上都流淌着莹莹的雨水,眼睫毛都沾上水珠。

  他怀里抱着的旅行包也已经湿透了,好在里面的衣服还没被浸湿。

  程迩从包里拿出一件干衬衫,看到余寂时手里攥着毛巾,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略微蹙眉,轻声开口:“湿衣服怎么不脱掉?”

  他的影子将余寂时笼罩在下面,头顶朦朦胧胧的暖黄色灯光被一瞬遮住了,在黯淡无光的夜中,他身周都镶嵌着光。

  余寂时抿了下唇,刚要开口,欲言又止。

  见青年略有些犹豫地紧紧低着头,程迩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涌上一抹浅浅的温柔,将干衣服递给他,紧接着转过身去,“脱下来擦擦再穿上,我不看。”

  车后座的空间狭窄逼仄,余寂时偏着头,安静地凝视程迩,他背对着他,干脆利落脱下湿衣服,干毛巾擦拭着肩颈处的水。

  程迩的后背很宽阔,交错着一些陈年的伤疤,背肌和手臂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顺着向下,还能看见窄瘦的腰身。

  像座巍峨的山,肌肉线条连同肩胛骨蓄力起伏,随着他的呼吸张弛,如同起伏的山峦。

  车内的灯光是昏暗的黄,隐约浮动着暧昧的气息,余寂时稳住悸动的心,也将黏在身上的衬衣脱掉,擦了擦后,换上干衣服。

  浑身顿时清爽不少,虽然裤子还是湿的,裤腿都被泥土染脏,但至少没有刚才那样令人窒息。

  €€€€€€€€的声音消失,程迩开口问道:“好了么?”

  “嗯。”余寂时轻应。

  程迩转过身坐正,舒展肩颈,疲惫地向后靠,透过车窗看向窗外,被雾气阻隔视线,他抬起手,掌心在车窗上抹了下。

  雨还是大雨,只是没有方才那样连成水幕的夸张,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发出吧嗒吧嗒的钝响。

  “这么大的雨,山路怕是不好走了。”程迩轻垂眼皮,“等雨停了,严哥那边儿来了信儿,我们就进村里看看。”

  出外勤遇到恶劣天气,心里难免烦躁,余寂时听出程迩话中隐含的意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唇角荡开淡淡的笑意。

  手机震动了几下,程迩垂眸看了眼消息,是洪波市永彻县山区的暴雨预警。

  余寂时也瞥见这个消息,抿了抿唇,抬眸和程迩的目光对上,一时间沉默了。

  这预警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两人安静许久,就在程迩准备让余寂时阖上眼休息会儿时,车窗居然被用力拍响了。

  窗外的暴雨还在下,一个男人站在车窗外,全身湿透,长发被打湿塌在脸上,一张脸颧骨凸起,崎岖不平,癞疮疤布满右半张脸,左眼没了眼球,深深凹陷下去。

  余寂时第一眼觉得有些恐怖,暴雨天周围一片漆黑,有人突然贴着脸拍打车窗,隔着一层玻璃,都觉得心尖发颤。

  他张着嘴说着什么,被暴雨的轰鸣声几乎淹没,但余寂时稍微懂一点儿唇语,看懂他是想上来避雨。

  被他狼狈落魄模样微微触动了,余寂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程迩。

  程迩目光幽黑,神色冷静,似乎还有些警惕,但见余寂时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祈求,终于还是松了口气,点头同意。

  紧接着,程迩撑起身子,从后座跨到副驾驶,给那人腾出位置。

  得了程迩的授意,余寂时随即按下了解锁键,车窗缓缓降下,他扬声喊到:“你从另一边上车吧!”

  那人听懂了余寂时的意思,感激地露出笑意,连忙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男人身上有浓浓的霉臭味,充斥在封闭的车厢内,令人简直想要干呕,程迩默默把驾驶位的车窗打开,哪怕雨水会洒进驾驶位,也要散散车内的气味。

  余寂时递给男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和身上的湿衣。

  男人接过毛巾,连声道谢。

  透过后视镜,程迩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他身上穿着一身不知大了多少号的衣裳,此时湿湿的贴在身上,显露出他骨瘦嶙峋的身材,都能清晰的看清楚骨架。

  然而面对一个陌生人,程迩尚且生不出余寂时那样的怜悯心,语气冷漠得不夹杂任何情感:“你是这菜秧子村的村民?”

  男人咧开嘴笑了,露出歪歪倒倒的一排牙齿,回答道:“是、是的嘞。我不是在这附近遛一遛弯嘛,没想到这雨哗啦就下了起来!”

  程迩从侧壁拿出一把雨伞,递给他说:“我们这儿有把伞,现在雨正好不大,你可以打伞回家。”

  “啊?”男人明显懵了下,左眼干瘪着,但右眼却滴溜溜转了一圈,脸上露出悲哀和羞愧,“没、没有家。”

  程迩轻眯眼眸:“你不是说自己是村民?”

  余寂时感觉到程迩对这个男人的敌视,嘴唇微动,本想继续沉默,但感受到身旁人被质问得浑身发抖、满脸恐惧,还是忍不住出口安慰:“别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就行。”

  “我家上面多、多少代了,都是这村子的村民,到我爹那、那一代呀,和村里人赌…钱,把房子赌没了……我现在也没钱赎回来……白天去村子里打工,晚上就在这林、林子里随便找个地方睡。”

  男人不像是急的,本来就有些口吃,抻着嗓子结结巴巴的说完话,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眶,语气透着一丝愧疚,“刚刚我的眼睛没…吓到你们吧?这是之、之前我爹输了钱,用我的眼睛抵的债,是我很……很小的时候,被债主给挖下来的。”

  闻言,程迩罕见地沉默了,但还是用探究的目光,静静凝视着男人。

  余寂时轻轻叹了口气,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能拿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他手边。

  “谢、谢谢哈……”男人接过矿泉水瓶,又嘿嘿笑了声,一边道谢,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看上去也不像是游客,是来这边办案子的警察吗?”

第91章

  车厢内的光线昏黄暗淡,雨水落在窗玻璃上,稀稀落落地响,余寂时也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试探,眸光一顿,刚欲随口糊弄过去,前座的程迩便懒洋洋开口了。

  “警察?”程迩将湿透的毛巾叠好搭在椅背上,余光落在他笑得僵硬的脸上,“前头那两辆车是警察,我们自驾游路过这边,就被他们拦下了。”

  “啊,这样……”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迩肩颈向后靠,贴在椅背上,继续透过后视镜看他,语气松弛,随口问道:“你们这村子是个旅游村吧,我们做攻略记得看到过,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害,这事说…来话长,但咱长话短说,”男人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就前头山脚下那片田,你们能瞧见不?原本是村、村里的公田,被孙超家的包下来,这些天预备开垦…出来,结、结果土翻到一半,翻出来人骨!孙超家的也是胆小,直接就报了警。”

  “孙超家的,也是没脑子!这…人、人骨一挖出来,警察就把村子给封了,这半个月过……去了,案子没啥进展,村子也不、不能继续开放营业,这下好了,谁、谁也别想赚钱!”

  说着,他还颇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杂乱的长发间散发出更浓的霉臭味。

  程迩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微微侧过头,默默盯着玻璃上流淌的连成线的水珠,大约过了几秒,不急不缓地轻笑一声,说:“那是够倒霉的了。

  男人听到他附和,一下子就激动起来,黑黝黝的凹陷的脸颊涨起红晕,脸上还有脏污的雨水向下流淌,肩膀都有些颤抖:“那可不是!这些警察也、是够烦人的,这死、死人只剩下骨头了,明显是死了不止一天两天了,这么久了也没…啥事发生,这案子还有、有什么查的必要?”

  程迩敷衍地又笑了声,低沉的声音透着细微的薄凉,指尖缓慢地轻点车窗,随口转移话题,试探问道:“话说你们这边是不是有那种鬼啊神啊的传说?这不会是有人杀活人埋地底下喂给饿鬼了吧?”

  “€€,谁知道呢!”男人啐了口唾沫,舌头抵着腮帮子上,搓着粗糙的脸皮,愤愤不平道,“这事儿不说也没、没人知道!老子真是被孙超家的蠢货还有那帮死、死脑筋的警察,害得不小!”

  程迩乜斜他一眼,猜测道:“看来封村对你的影响很大。”

  男人重重点头,因为激动吐字更快,显得很模糊:“那可不,村子封了我就没活干,没活、活干我就没钱,没钱就吃不上饭哩!”

  余寂时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漆黑的瞳仁有细碎的亮光在闪,轻声安慰道:“很快就会过去的,希望村子能早些日子重新开放。”

  程迩对此不置一词,三言两语的交流,他就能感觉出这个男人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也懒得再开口了。

  后半夜,余寂时又有点低烧,脸色有些苍白,意识也渐渐昏沉。

  雨刷器机械地左右摆动着,淅淅沥沥的细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落在窗上,如同飞蛾扑火,转瞬就被拂去。

  窗外雷声轰鸣,程迩从背包里找到一件外套,转身递给他,让他盖上点儿御寒。

  撑不住困倦的眼皮,余寂时很快便睡着了,衣物因湿气而微微贴肤,冰冷冷渗进了滚烫的皮肤里,降低着他身体的温度。

  夜色渐浓,雨短时间不会停,程迩也闭目休息,车厢内一时间十分安静,显得雨声愈发清晰。

  昏黄灯光下,一只手悄然探出,干枯如柴骨关节夸张地凹起,手指小心翼翼划过座椅的缝隙,娴熟地摸索着储物格,狭细的眼睛时不时瞟着身旁的人。

  他摸找半天仍是徒劳,便缓缓向前探身,悄悄靠近程迩座位上挂着晾着的外套,手指溜进沉重下垂的、有明显手机轮廓的口袋。

  忽然,一只修长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很重,男人吃痛,忍不住嚎叫出声:“松、松松松开!”

  这一声哀嚎直接就把余寂时惊醒了,他眯着眼睁开,就看见男人的手臂横在面前,他一只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被程迩攥住了手腕。

  余寂时瞬间清醒几分,仔细看向男人伸进的口袋,里面明显放着手机,他如今的动作,想要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程迩轻嗤一声,松开手,男人便立即收回手,看着手腕上被捏出的红印子,委屈地搓着,低头一言不发。

  程迩将搭在车座上的外套拎起来,雨天被打湿后,又浸在湿润的空气里,现在还湿答答的,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都冰凉凉的。

  开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透过后视镜,瞥见男人揉搓手腕的动作,程迩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嗓音寡淡平静:“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男人张了张嘴,一时哑口。

  余寂时垂眸轻哂。自己还是警惕心太弱了。这男人总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他确实是怜悯心泛滥,险些被他骗过去。

  程迩丝毫不给他面子,慢条斯理拆穿他:“从上车开始眼神就不老实,又直接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警察,你的目的性有点太强了。”

  男人一脸蛮横,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冷哼一声:“哪有!我刚刚就是看这衣服快掉下去了,帮忙托、托一下,你们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抬眸望了望窗外转小的雨,程迩声音不重不轻的,不带有一丝感情:“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也有执法记录仪。”

  顿了顿,他挑眉,斜睨他,露出无辜的笑容,“不如别下车了,跟我们回局里坐坐?”

  男人猛然瞪大眼睛,终于还是理解了程迩话中的意思,指尖微微发颤,舌头舔过干裂的唇瓣,又转头看了眼余寂时,见他神色冷淡,一时间屏住呼吸。

  “砰€€€€”

  他手臂磕在车壁上,忍不住哀叫一声,紧接着就拉开车门,慌里慌张地下了车,还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跑进了雨里。

  余寂时眸光微动,薄唇微张,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喊住他,现在雨势很小,见他往村里跑,大抵也是能够找到避雨的地方的。

  程迩摇下车窗,把车锁上,将座椅放倒,椅背碰到他大腿,他像是隔着椅背躺在他腿上。

  余寂时低下头,与程迩四目相对,那一双凤目睁开,浓密的眼睫缓慢地扇着,衬得那双眼睛深邃又明亮。

  雨声堙灭一瞬,心脏的跳动声格外清晰。

  余寂时呼吸一凝,错开目光,声音透着几分低落:“程队,他刚上车你就怀疑他了?”

  程迩抬起手腕,修长宽厚的手掌落在他侧颈,脸颊,额头,发烧的滚烫已经散去,现在的温度是正常的。

  他也松了口气,眸光潋滟,唇角笑意很轻:“有时候,就是要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不是所有弱势者都值得怜悯的。”

  说罢,他便又将椅背升起,抱臂坐直。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余寂时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到了凌晨六点钟,风停了,雨也停了,厚重的云层淡了散了,天边隐约泛起霞光。

7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