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86章
作者:liy离
“彭老板记性挺差。”程迩随口扯着闲话,紧接着眉眼一弯,话锋猛转,“那就请彭老板帮忙联系一下那位贵族后代朋友,我们找他了解下情况。”
彭穗丰笑容僵在脸上,猛地一噎,嘴唇翕动,扯得唇瓣裂开口子,渗出一丝血液,渗入口中,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余寂时看着彭穗丰失控开裂的表情,余光扫过程迩笑得真诚的脸,唇角也隐约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对待彭穗丰这样满口胡话的狡诈商人,程迩的讯问方式显然更容易将他的心理防线攻破。
彭穗丰深吸一口气,也明白程迩绕了这样一大圈,完全就是在戏耍自己,盯着他那张笑脸,眼神中的恨意渐渐浮现,愈发清晰和真切。
他仿佛是破罐子破摔:“行,我承认是我骗人了行了吧!这古玩界的东西真真假假,我也没有什么慧眼识珠的天赋,我进这货的时候就被骗了,也花了不少呢,好歹得赚点儿吧!你们去古玩市场里逛逛,假货卖高价的占大头,我们都得吃饭好不好?”
他一句比一句声高,像是被逼无奈,可依旧用力过猛,乱飘的眼神还是在告诉余寂时,他在说谎掩盖着什么。
程迩懒懒地“啧”了声,眼神里的戏谑呼之欲出,倒也没继续捉弄他,将讯问拉回正题:“这把骨笛从哪里进的货?”
“我是真不记得了,”彭穗丰努了努嘴,小声嘟囔着,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闪过一抹狠戾,“我也是真的没少被骗,都是一帮孙子,心思精着呢,这仇根本记不过来!”
余寂时闻言轻扯唇角。他前一句话发虚,大概率是说谎,后一句倒是骂得真情实感,大概率是讲到现在为数不多的真话。
程迩看着他自顾自地瞪着眼,似乎在回忆自己的被骗过往,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进货卖货的账本儿放哪了?”
彭穗丰越想越气,正在气头上,没过大脑便脱口而出:“放家里了。”
话音一落,他骤然睁大眼,浓浓的后悔从心底涌出。他又不是蠢,当然明白程迩问账本的事意味着什么。
他要对账,找到那笔进货款,从账本查到银行账户。
彭穗丰一瞬间显得有些慌乱,努力调整着呼吸,但浓重的一声鼻息还是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封闭的审讯室里,清晰地落入对面两人的耳中。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露出一个极其伪善的微笑:“您二位就查吧,放心查,我老彭的账本肯定没问题的……”
“查,肯定是查啊。”程迩唇角上挑,唇角勾勒出一抹极其恶劣的弧度,火上浇油地学着他重复道。
彭穗丰腮帮子紧绷,磨了磨后槽牙,险些装不下去了。
余寂时见程迩已经开始收拾桌面的材料,也将证物和报案人笔录装进文件袋,刚站起身,就听见程迩状似无意地随口一提:“彭老板您知道吗,这骨笛虽然没有百年的历史,但五年是有的。”
余寂时动作一顿,望向审讯椅上的男人,他们有结束审讯离开的态势,他此时已经放松了放松了警惕,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得表情失了控。
彭穗丰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显然对此知情,更多的是对事件走向不可控的恐惧和惊慌。
两人从审讯室中推门走出去,迎面便是走廊的一扇窗,午间的阳光热烈而刺眼,透过蒙尘的玻璃洒落一滴的斑驳。
耳畔穿来一阵闹哄哄的讨论声,余寂时脚步一顿,循声望过去,就看见同事们簇拥着一个跛着脚缓慢行走的老头。
老头仪容整洁,身姿挺拔,笑容十分和蔼,即使已经两鬓斑白、皱纹遍布,但精神矍铄、身姿挺拔,看上去身子骨相当硬朗。
一群人似乎刚从监控室走出来,正缓缓迎过来,和两人碰上。
老头手指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和程迩对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显露出一丝冷淡,脸色变了个彻底。
余寂时有些茫然,下意识看了眼程迩,他表情未变,神态松弛,眉尾扬起,语气莫名有些阴阳:“甘老您怎么不笑了,不会是不想看见我吧?亏我还挺想您的呢。”
听到程迩话中的称呼,余寂时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甘老前辈。
余寂时稍微有些震惊,他原以为甘正国和章队师徒俩大概率性格相似,觉得甘正国应当是一个冷冰冰的、雷厉风行的人,却不想是这样一个慈祥的老头。
甘正国眉头微蹙,凝视程迩半晌,神色愈发复杂,似是不想和他僵持,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语气透着威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想我怎么不见人来?”
“我这不是不想影响您心情吗。”程迩耸了耸肩,满脸无辜,“您打五年前那会儿不就看我不顺眼吗?”
突如其来的火药味令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余寂时屏住呼吸,默默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程迩人缘好是没话说的,能力出众,在人情世故上也是游刃有余,走到哪都能凭借人格魅力得到同龄人的尊重、前辈的喜爱。就算是有过矛盾的秦相宜,更多的也只是性格不合,对他的态度都是欣赏大于其他。
而甘正国看程迩的眼神很复杂,最明显的就是怨恨、斥责,又有欣赏、喜爱,但掺在一起,又多了几分释然与无奈的意味。
甘正国干瞪着眼,和程迩对视了将近十秒,抬起大掌朝着他肩膀用力一拍,“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廊道响起,一听就知道使了不少劲。
“对,就是不顺眼,我说了见一次打你一次。”
他固执地说道,语气却没有以往那么重了。
时间确实能磨灭太多恩怨情仇,程迩承受着对方的发泄,很痛,但他明白也就是三分力道,抬起手揉着肩膀,恰到好处地服了个软:“行,该打。”
甘正国的思维似乎也很跳脱,前一秒愤恨地报仇,下一秒就看向余寂时,脸上堆叠起满意的笑容,抬起手就要去拍他的肩膀:“你队里有新鲜血液了?很不错的年轻人嘛。”
程迩下意识侧身挡了挡下,语气难掩紧张:“您可别恨屋及乌。”
“我才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甘正国又是重重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而且我看得出,你俩压根不是一路人。”
“?”
程迩蹙眉:“你怎么看的?”
甘正国深深看了余寂时一眼,盯着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眸沉默了几秒,意味深长地道:“直觉。”
“……”
程迩刚捡起的素质又放下了,拖着语调嘲讽:“这么多年了,您的直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第134章
甘正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揍他,谁知他压根就不怕,依旧笑得肆无忌惮,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我办正事儿去,不便送您了。”
甘正国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沉默下来,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眼见气氛冷凝,身旁的钟怀林忙热情地提了别的话题,这件事暂且揭了过去。
余寂时从头到尾都没说话,默默观察着两人的神情举动,实在猜不出两人究竟产生过什么方面的矛盾。
大家热热闹闹地聊,柏绎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他身旁,头顶有两根小卷毛翘起来,见他眼中含着一丝探究和疑惑,大咧咧揽住他肩膀,往他耳边凑,满脸分享欲。
“甘老和程队就是天生气场不合……你知道吗,五年前这起碎尸案是我们头一次合作,甘老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程队,两个人行事风格有差异导致侦查方向几乎完全相悖,虽然那时维持表面平和没吵过架,可两边都明显不认同对方。”
余寂时听闻后微微一顿,想到五年前程迩不过才比他现在大一岁的年纪,许是年轻气盛过于强势了,才会和甘正国这样的老前辈闹出矛盾。
可这样想依旧有些牵强,甘正国不像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冲突就对程迩产生这样强烈的……斥责。
余寂时想不通,却对这种陈年恩怨没有特别强的求知欲,本想就此放下,下一秒柏绎就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不过明面儿的冲突,还是因为后面另一起案子合作的一次抓捕……”
柏绎余光瞄了眼渐行渐远的大部队,确保其他人都听不到,才开口继续说:“当时犯罪嫌疑人下了出租车直接逃进了地铁站,他手上有锐器,且去向不定,我们一部分人就追上了地铁。到最后一节车厢他被围堵走投无路,就挟持了一名女性,用左臂勒着人质,右手持刀,要求我们全都在下一站下车。”
话音一顿,他杏眸滚圆,声音抑制不住地抬高了几分,“甘老的意思当然是先妥协让步、保证人质的安全,谁能想到程队会二话不说直接朝嫌疑人开枪!”
余寂时满脸愕然,显然感到出乎意料,侧过头和柏绎对视,薄唇轻颤:“开枪了?”
柏绎回忆着当时的场面,忍不住重重喟叹:“对,幸好程队枪法是准的,子弹从人质头顶擦过,打中了嫌疑人的左肩,嫌疑人条件反射松开了人质,用右手摸向左肩,手掌心也出了汗,刀就从手中滑落了。人质完好无损被救下,嫌疑人也被当场制服了。”
余寂时被这件事惊得哑口无声,垂着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蜷起了几根手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汹涌着。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似乎很像是程迩能做出来的事。
柏绎也露出几许复杂的神色,声音愈来愈轻:“当时甘老觉得程队开枪太莽撞了,这是对民众安全的不负责,如果那一枪向下偏了一厘米,子弹就会打到人质的头部……对于甘老的谴责,程队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两人的关系也算是彻底恶化,算是明面儿上的不和。”
顿了顿,柏绎忽然想到什么,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还记得当时甘老情绪上头,对着程队一阵斥责,程队半天不作声,到最后都只回应了一句€€€€”
“我的枪不可能会偏。”
柏绎低声到几乎用气音吐出的一句话,清晰地落入余寂时耳中,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朝自己猛然袭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直透骨髓。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到,程迩是用一种怎样的状态说出这句话。
平静漠然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语气,透着一意孤行的偏执,多么狂妄、自信,多么锋芒毕露。
之前在和程迩相处中隐约感受到的那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席卷而来,冲击着他的大脑。
情绪如同无名的浪潮,复杂到让余寂时自己都难以辨识,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疑问,似是下意识对程迩的辩护。这些想法钻入他的大脑神经,渗入血液,化作一声声质疑敲扣着他的心脏。
程迩真的会这样做吗?
这一枪不就是将群众的生命安全作为赌注吗?
他开枪前不会害怕自己手抖吗,面对甘正国的斥责又是真的认为自己没做错吗?
事实摆在面前,程迩的一言一行便是答案,令余寂时都无法再替他辩解。
可他依旧想不通,程迩向来沉着冷静,当时为什么会如此激进?难道是柏绎的描述还遗漏了什么细节?
余寂时一言不发,表情有些许异常,柏绎却神经大条没能察觉到,撇了撇嘴摊开手评价这件事:“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程队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没解释过什么。不过我相信他冲动行事的人,大概是有自己的考量?”
“不过那种情况下,换做是我肯定也和甘老一个想法,毕竟群众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也觉得程队的做法有点太激进了,他事后也因此挨上头批评了。”
柏绎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最终总结道,“不过但当时情形也确实很危险,是符合开枪射击的条件的,程队并没有违规使用枪支……哎呀,这件事再争也没意义了,所幸结果是好的!”
说罢,柏绎长叹一声,表情颇有几分释然。
他的思维很跳脱,简直说得上是瞬息万变,回忆时感慨万千,讲述这个事件结束,负面情绪也随之消失,又立马提到了别的事,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来。
余寂时却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柏绎后面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三言两语地回应着。
一伙人送甘正国进了电梯,准备送他回酒店,被他拦下来。
甘正国年近古稀,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却特别倔,说不让送,谁敢跟上去就朝谁瞪眼,大家都深谙他老人家的脾性,送他下楼便折回去。
跟着同事们一起,余寂时双手端正拿着审讯的材料往办公室走。
过了没多久,程迩扣门进屋,干脆利落点人:“搜查令批下来了,小余警官,还有钟哥、许哥一起,我们去彭穗丰家里一趟,柏绎可以着手调一下彭穗丰名下的账户了。”
余寂时这次回过神来,沉默地望向程迩,忽然感觉有一种浓烈的陌生感向他袭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异样,不断说服自己。
那是五年前的程迩,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他不能把现在的程迩和五年前的他混为一谈、一并定罪。
钟怀林坐上驾驶位,许琅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自觉让程迩和余寂时坐到一起。
后排的座位很宽阔,余寂时靠窗坐下,虽然已经勉强说服自己,但那件事还是深深埋进了心里,面对程迩热情抵来的矿泉水,他接过时还是有些僵硬。
程迩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目光悄然无声地在余寂时脸上扫了一圈,停顿片刻,似乎猜到了他突然疏离的原因。
但他并没打算解释什么,依旧笑意盈盈。
见余寂时侧过头看向窗外,程迩朝他身侧挪动半个身位,他手掌撑在座位中间,斜着身体转过头,靠近他的脸颊,懒洋洋地开口:“看风景呢?那边儿都是旧楼,没什么好看的,看看我这边车窗,这边儿有好风景。”
余寂时下意识循声转头,入目的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带着淡淡的、令他难以抵抗的笑意。
他呼吸微凝,忙绕开目光,望向他身后的车窗,窗外是和他这一侧如出一辙的旧楼群,似乎是同属一个小区,被马路划开南北而已。
这是……好风景?
余寂时一时梗住,又瞥了程迩一眼,程迩也回头望了眼窗外,一时沉默。
程迩似乎没想出找补的话,又坐回原位,余寂时刚松口气,就瞧见他没骨头似地往后座上一靠,歪头挡住窗户的一角,语气散漫:“没有好风景也没事儿,看我呗。”
“我还不够好看啊小余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