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 第60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玄幻灵异

  院中几道门皆阖上,他的一众亲信侍从和妖仆站了一院子,知晓乌见浒来过的只有这些人和苍奇,苍奇与那些长老素无交集,自然不是他。

  “说吧,是谁这么多嘴多舌。”

  容兆的嗓音格外的淡,但越是这样,这些跟随他日久的人越清楚,这是他将要动真格的前兆。

  一片静谧中,终于有人受不住这样压抑凝重的气氛,颤颤巍巍地跪下,泣声道:“我、我不是有心的,方才长老们派人来问几时回宗门,来人见这边传出异状,逼问我,我才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容兆看去,是他接任宗主后新分来的妖仆,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磕头哀求,模样很是可怜。

  他一抬手,灵力送出,小妖猝不及防被拽至他身前,依旧是跪着的姿势,艰难仰起被他死死掐住的脖子,痛苦呻吟:“唔——”

  容兆甚至没有低眼,目光落在前方虚空,眼里仿佛空无一物,手上力道却未松。

  他想起幼时,父亲总教导他宽仁待下、多言信任,最终却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什么都是假的,谁都不可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全都是,骗子。

  妖仆在他手中断气,软了的身子滑下。

  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一言不敢发。

  容兆未再理他们,转身进了屋。

  子时之前,乌见浒带人顺利通过城门守卫层层盘查,出了城。

  却没有立刻走,拉马在城外溪边停下,他下令:“在这暂歇一夜,天明再出发。”

  侍从不解:“宗主,汴城里元巳仙宗人正在全城搜找我们,不定会追出城外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必,歇着吧。”他坚持。

  在溪水边坐下,乌见浒摸出那枚竹埙,明知容兆不愿听,也想最后再为他吹一曲。

  置埙于唇下,声音悠扬而出。

  屋中,容兆缓缓睁眼,夜阑风静,唯有埙声隐约送来。

  他听了片刻,复又阖目,重新入定。

  直至天光熹微,那道埙声终于停下。

  乌见浒起身上马,最后回头望向身后巍峨入云巅的汴城城楼,凝目停了片刻。

  “宗主。”身后侍从小声提醒。

  他回神,低下声音:“走吧。”

  纵马疾驰出,马急蹄声渐远,山道间唯余细碎光影,消散风中。

第53章 醉生梦死

  =

  平昌郡商洛城。

  东大陆宗门又下一城的消息传来时,乌见浒正在城中驿馆小院中赏景。

  其实也无甚好看的,入冬了,桃株上只剩光秃枝丫,再要开花又得等到明年春日。

  半年前他到这里,选中这间院子,看上的也不过院中这几株桃树,于是便在这里长住下来。

  商洛城地处东大陆中心,是整片东大陆上最大的一座城池,本是无主之城。自南方盟将这占下后,南地各宗门来了这边的宗主长老们大多留守在此,遥指各方战事,更贪享这不同于南地的繁华盛景,乐不思蜀。

  但势态发展总不如他们预料,自北域秘境开启,东大陆各宗门精英弟子陆续返回,局势不再一面倒向他们。先是元巳仙宗一夜之间夺回宗门、拿下汴城,之后立刻整合战力,剑指四方。这大半年元巳仙宗连同巡卫所襄助各地宗门大肆反扑,南方盟节节败退,先前占下的地盘转眼又丢失殆尽。

  听闻人禀报,乌见浒反而笑了笑,容兆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快,或许不用多久,他们便能再见上面。

  他答应了容兆不去打搅他,所以只在这里等,等着容兆带人来收复失地。

  “乌宗主,你倒是说句话啊!”某位南地宗主开口,言语间掩不住焦急,更不满他这样的反应,“如今淮南城也被他们拿下了,对商洛这里已呈四面包夹之势,只怕不日就要打到商洛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余的人亦议论纷纷,他们特地相约来找乌见浒,无非想要他这个南盟之首给个主意。

  乌见浒却只觉得这些人聒噪,扰了他赏景的雅兴。

  “能怎么办,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望风而逃。”他随意说道。

  众人面色铁青,已不是第一回了,乌见浒摆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看戏一般,全不在意势态发展如何。每每让他拿主意,他便推脱让众人自己做决定,镇日栖身于这方小院中,几不出门,谁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生出后悔也无用,东大陆人步步紧逼,他们早已骑虎难下。

  “乌宗主,这与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吧,”有人咬牙不忿道,“当日我们商议共举大事时,你可是口口声声承诺能拿下整片东大陆宗门,随我们瓜分……”

  “是我轻敌了,”乌见浒轻描淡写,“小觑了东大陆人,小觑了元巳仙宗。”

  “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没想到。”

  “你——!”

  他如此混不吝的语气,如同无赖,委实叫人恼火。

  乌见浒却懒得理他们——这些人便是贪心不足,在这边大肆烧杀抢掠,分明该捞的好处早就捞够了,却舍不得这东边大陆的繁华,欲壑难填、弥足深陷。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乌见浒仍是那三个字:“随你们。”

  一行人匆匆来,又气冲冲离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乌见浒依旧坐于庭中赏这萧瑟冬景,逐渐静下心。

  至日暮时分,才有他的侍从来报,说方才自他这里回去后,临沧宗与徽山派两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头带着两方势力起了冲突,正闹得不可开交。

  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往嘴里倒酒,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起内讧,我看他们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着急。”

  侍从禀道:“据闻是临沧宗主动挑衅,留宗坐镇的少宗主突然带人夜袭了徽山派重镇,徽山派毫无防备,一夜之间丢失了下辖几座城池,临沧宗的人已快打到他们山门口了。消息传回,这边才闹起来的,徽山派的人现在闹着要临沧宗给个说法,不然便与他们不死不休。”

  乌见浒漫不经心地听:“消息当真吗?”

  “千真万确,”侍从肯定道,“临沧宗那位少宗主还扬言,不夺徽山派山门绝不回撤,便是宗主传令他也不听。”

  乌见浒全无惊讶,南方盟各宗各派间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最初是临沧宗的长老段荣不知何故,怀疑自己儿子被人捣碎丹田那事也有本宗之人参与,疑心到他们宗主少宗主身上,愤而带着临沧宗大批精英弟子脱离宗门,入了从前便与临沧宗龃龉不睦的徽山派,之后便再无消停。

  临沧宗与徽山派本是南地除灏澜剑宗外最大的两家宗门,各自有众多附属小宗门,又与别宗别派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从小摩擦上升到如今动真格的,若无人调停,南地迅速就要乱起来。

  乌见浒作为唯一能从中调停之人却无这个打算,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他忽然问:“当初段荣是因何怀疑,他们宗主少宗主也有份参与他儿子那事?”

  “段荣的儿子与临沧宗少宗主从前都想娶桑小姐,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说是他们做的,也非全无可能。不过段荣既能做到脱离宗门这一步,总不会是一时冲动,想必是拿到了什么确凿证据。”侍从猜测道。

  能有什么确凿证据,乌见浒想起那夜夜色下容兆狡黠的眼、主动送上的吻,继续送酒进嘴里。

  若有所谓证据,也必是出自容兆之手。

  平昌山间大营。

  容兆是在三日前到的这里,此处距离商洛城不足百里,一旦商洛城拿下,南方盟再不足为惧。

  夜幕垂下,营帐中安静下来后,苍奇单独来求见他。

  容兆正在看刚收到的传信,说的也是南地之事,他收到的信中却还添了许多细节。

  传信给他的人是桑秋雪,这位女修比容兆想象中更厉害,接近段荣夫人,挑拨段荣与临沧宗宗主关系的是她,与临沧宗少宗主虚与委蛇、诱以美色,鼓动对方进攻徽山派的也是她。她趁着自己丈夫来了东边,周旋于南地各种饮宴应酬场合,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南方盟今日内乱,她一人功不可没。

  当然容兆也派了个帮手给她,许多桑秋雪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便由池睢替她去做,又有容兆早先安插在南地各处的探子暗中协助,已足够搅动南地风云。

  先前一战中,桑常柏斩于容兆剑下,桑秋雪在信中却只字未提这桩,只道会借着回千星岛奔丧之名来一趟商洛城,在他们与南方盟清算时,相助一臂之力。

  至于这女修所求,便是事后容兆助她脱离灏澜剑宗、拿到千星岛岛主之位。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苍奇进来,容兆将手中信纸按下,问:“还有事?”

  苍奇禀道:“刚收到消息,萧檀在襄山山脚下被扣住了,人已经在押过来的路上。”

  容兆点点头,吩咐:“将他看好了。”

  这个萧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点,没有龟缩在一城之中,这半年他带着手下仅存的一支队伍四处游击,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离再去别处,一直到今日才被抓获。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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