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出天外 第41章

作者:焦糖布丁 标签: BL同人

  施进卿登时露出心虚的表情,再次偷偷看了一眼低头把玩扳指的叶孤城,喏喏道:“是在下命人四处传扬白云城也极为中意这批货物……等到了下一站,在下也打算如法炮制。”

  饶是见多识广如郑和,此刻也觉匪夷所思,他看了看一脸置身事外的叶孤城:“若是你这样的人多了,有人谎称城主中意某物,又当如何?”

  施进卿忙正色道:“正使有所不知,西洋方国众多,商贸往来所依赖者不过‘信誉’二字。这样的事情,稍作打听便知真假,若我这次说了谎,一旦被人知晓传扬出去,整个南洋都不会有人再与施某做生意,连带三佛齐也会受到牵连。”

  郑和沉吟片刻,见对方的确不似说谎,神态终于温和了下来,道:“你说的这些,果然与中土大明行事大有不同。行了,你且下去休息吧,这几日陪同本使也辛苦你。”

  施进卿连道不敢言苦,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下方上位的叶孤城,忐忑着一张脸低头退出船舱。

  郑和看着叶孤城若有所思。

  他脑中还激荡着方才施进卿的生意经,按着施进卿的意思,只要白云城主在手,光是跟着买进卖出就能一本万利……不对,本使乃天朝大国堂堂正使,出使西洋当代天子巡南海,怎能天天算银子……道衍法师在大船出海之前再三强调要对白云城主礼遇,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叶孤城面上渐渐流露出不耐之色。

  郑和回过神来,起身向下手的位置走去,示意内侍取自己的棋盘来:“听闻城主棋艺过人,今日难得有闲,不如手谈一局?”

  叶孤城眉峰紧紧簇着,他周身不适,自觉身上热度又有些上来,对于郑和的几番试探亦无兴趣虚与委蛇,便道:“今日启航,正使事务想必繁忙,改日吧。”说罢便撑着圈椅扶欲要起身。

  谁知郑和却已经走近跟前,事实上,走得太近了,他在叶孤城起身的一瞬间伸手按住对方的肩,一把将人按了回去。

  是少林千斤坠的内家功夫!

  郑和本已经做好了叶孤城出手反击的打算,他没想到对方今日竟然真的被他一掌按回椅子上坐下。

  叶孤城只觉身下一阵扯痛,额便血脉突突直跳。他的面色陡然变得青白,呼吸急促了一瞬。

  郑和收回手:“城主何必急着走?”

  叶孤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冷肃,他冷冷问道:“正使这是何意?”

  郑和挑眉,道:“日前郑某对城主多有无礼,郑某后来也想通此举实属不妥。郑某有负皇恩,险些因私废公,还请城主大人大量不与郑某计较。”

  叶孤城抬手拂开按着自己肩上的手,起身冷冷道:“郑大人有此雅兴,不如改日。”

  郑和从善如流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如此,郑某便改日再差人来请城主一叙。”

  叶孤城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堂。

  一旁的黄脸男人上前:“大人,不是要试探叶城主是否装病,怎么这样便让他走了?”

  郑和望着大门的方向,那一角雪色衣袍已经融入阳光之中,他眯着眼:“方才我用千斤坠的功夫试探,他的确有恙在身。”

  一个人没病装病不容易,有病想要装做没病,更难。

  方才一次试探,叶孤城的确有烧热之症,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额头渗出的一片冷汗。

  王景弘:“属下查过,这些时日叶城主并未与人交手,照理说以他的武功,不至这般。”

  郑和是燕王心腹,他想起一件事,这个人据说曾经在诏狱里呆过,锦衣卫那群人的手段不好说,那一次怕是不怎么好过。

  况且,听说那位给他用了宫里的药……

  郑和目光在海图中满者伯夷与更远的天方之间来回检视,片刻方道:“叶孤城在南洋诸国华民中威望甚高,之后还当对他有所礼遇才好,至少表面如此。”

  王景弘应了一声,道:“属下查过他们送上船的药材,都是占城特有香料,也有些伤药、樟油一类解暑止逆的药材,没有问题。对了,还有是数匹莲丝织成的布料,可谓一匹千金也不为过。”

  郑和笑了一下,想起方才那人病了也雅度端方的矜持模样,倒也只笑叹一句:“船说白云城富可敌国,果然真如此,叶孤城倒是懂得享受之人。”

  笑毕,二人便将这些抛开,低头准备记录航海日志。

第62章 62

  叶孤城回到船舱,白衣侍从依旧愤愤不平,将他在议事堂外看到的添油加醋对西门吹雪抱怨了。

  西门吹雪目光看向叶孤城:“他对你动手?”

  叶孤城喝止了侍从,让他先退下回去整理贴身物品。直到只有二人时,才道:“他知道这几日一直有人往来你我暂住之地,这次是想试探于我。事情已经解决妥当,之后郑和不会再为难我。”

  西门吹雪伸手搭在他腕间,细细沉吟。

  叶孤城也由着他替自己把脉,待他收回手,才道:“方才午后的确烧热难耐,但他那一下出手,惊出我一身冷汗,此刻反倒轻松。”

  西门吹雪起身另取一套松软旧衣,引了对方坐在床边:“便是如此,汗湿的衣物也需尽快更换。明日寅时之前,我不会让人再来打扰。”

  这便是不愿他再操心的意思。

  叶孤城从善如流,不欲在这种小事上与对方争论。他换下被冷汗润湿的衣物,穿上轻薄柔软的旧衣,拆了头发,连绷紧的神思也平缓下来。

  西门吹雪焚了一炉香,冰片薄荷的清雅香味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靠在迎枕上,叶孤城神色渐渐松融下来,终于昏昏欲睡。

  他半生一力承担了许多事情,直到一个人仗剑强势走入了他的人生。不可否认,这人在他身边时,他是放松的。

  叶孤城内力精湛,这一次彻底放松沉睡直到第二日寅时二刻才醒,起来便觉病已脱体。

  西门吹雪大概是照顾了他半宿,此刻仍然睡着。

  叶孤城躺了近六个时辰,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躺下去,便轻轻起身下了地。

  羲和初扬,天有微光。

  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透过朦胧半透的纱帐,便看见叶孤城模糊的影子,正在窗边持剑练功。他并未出声,只侧首静静地看着,原本视线还在这人身上,但渐渐的目光便被那奇怪的剑招吸引。

  剑有长短不同,虽是近身攻击武器之首,但比起匕首或者峨眉刺一类的短兵来说,剑更擅长中距离的搏杀——剑长一分,杀人的把握就更多一分。到了战国时,秦王的太阿剑已经锻造得极长,接近四尺,传说中他背负长剑遇刺时,情急之下根本拔不出剑来。

  在这样狭小的船舱里,四处都有桌椅物件,绝不是剑客练剑的上选之地。但叶孤城眼下用的招式非常怪,肩膀手臂看似开合如常,偏偏剑锋仿佛被粘在他周身方寸之间。

  这番招式开始尚显得迟滞,凝涩不畅,但随着时间推移竟然渐渐流畅了起来。狭小的空间内,点剑势、撩剑势、拨剑势、挂剑势,刺剑势、圈剑势、云剑势——每一个招式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寻常招式,偏偏剑身只在叶孤城周身半尺之内,剑光微白,若随身薄纱,又如银蛇穿行腰间。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这游龙盘蛇般的剑锋,竟能不碰一物,被持剑之人驯服到了心随意动的极致。

  西门吹雪内心激动,掀开纱帐目光灼灼。

  叶孤城听见动静,收了剑,看向他:“可是扰到了你?”

  西门吹雪已经起身走向他:“方才那招式是你新练的剑招?”

  “不错,”叶孤城凝视着手里的剑:“剑乃百兵之首,若果真心意相通,即便是方寸之间,囹圄之内,也可窥探剑道。”

  西门吹雪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狂热:“进可攻退可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亦可距敌。以人御剑,若其灵宝,舒屈无方。正如以飞针杀虎象不易,以巨石杀蝼蚁同样常人难为。”

  叶孤城眼中已然涌上笑意:“知我者,西门也。”

  西门吹雪这才想起一件事:“你的身体?”

  “如你所见。”叶孤城腕间一番,他手中的剑剑锋之上便稳稳立着一只白玉小盅,再一送,那小盅便已然送至西门吹雪面前,稳若磐石。

  西门吹雪自他剑尖上取了玉杯,将盅内清水饮下,从床头拿起自己的剑:“既如此,想必此方寸之剑二人亦可同练。”

  爱剑成痴之人有了剑,便不会觉得时光流逝,更何况这里还有两个剑痴同在。二人一改从前大开大合迅疾如电的剑意,转而在方寸之间的格子内相互喂招,不过三日,便已然都有了领悟再次突破的迹象。

  也就是在这时,大船正使郑和终于遣了手下来请叶城主议事。

  西门吹雪想起三日前在对方肩上看见的半个掌印,抿着嘴,面色冷若霜雪,并不想给这位大船正使任何面子。

  来请人的内侍吓得朝门外退了小半步,白衣小童笑着顺势将他推出去:“那你先候着,我伺候城主换件衣裳便来。”

  舱门合上,叶孤城随意寻了件双宫织银叶道袍换上,出门前对西门吹雪道:“不碍事,若无意外,今日之后,你我便能随意走动。”

  西门吹雪颔首,他既然尊重叶孤城,自是不会干预这人行事:“我就在此。”

  叶孤城离去之后,西门吹雪却不想练功。

  以叶孤城的身份与心性,他本可以不用理会朝廷这一套。若非他跟着上船,使得他临时更改计划,这人应当会更无所顾忌一些。

  ……而他改变主意,是为了尽早与他同回万梅山庄。

  平日里他于叶孤城虽居一室,但大多时间各行其事,此时少了一个人,反倒心中不静。

  一阵扑棱的声音响起,窗棱上便停了一只灰白色的鸥鸟,体型不大,颈白肩灰,翅尖尾尖解一簇白羽,喙爪具是黄绿色。大船已经离港三日,也不知这只鸥鸟怎么还在船队附近。

  这鸟十分奇怪,本该怕人的,却直愣愣站在窗棱上歪头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看那呆头鸟竟然不跑,从腰间取下竹笛,贴近唇边,徐徐之间,声响,风声,鸟鸣,碧海涛声,便这样袅袅扬扬,绕梁而出。

  叶孤城凝神听着笛声,眼前仿佛有一只鸟,在碧海之间展翅而飞。那鸟儿时而穿云,时而逐日,时而在风中躲避风浪。

  郑和放下茶盏,他看叶孤城面色松融,嘴角难得带了些许上翘的弧度,便问:“这是什么曲子,仿佛第一次听见。”

  叶孤城保持这端茶的姿势,并不去饮杯中淡金色的茶汤:“大概是即兴为之,我亦初次听见。”

  郑和察觉对方心情比前次好了许多,也便笑道:“吹笛之人是城主什么人,上次可是他吹的《凉州词》,本使还是第一次听人将凉州词吹出那般杀伐果决的意境。”

  叶孤城斟酌一番,言简意赅道:“知己。”

  “倒是难得擅长音律之人。”郑和闻言点点头,“今日请城主一叙,是想请教城主,对海贼陈祖义知道多少?”

  叶孤城放下茶盏:“这个问题,郑大人应该早已向施进卿打听清楚了罢,又何必再问?”

  *************

  三保太监还是公事为重的。

  他的立场开始对城主防备也是寻常,看城主怎么慢慢摆平硬茬子。

  庄主是真剑痴。

第63章 63

  郑和对叶孤城的态度不以为忤,笑道:“与城主说实话也无妨,本使的确已经从施先生处问过许多陈祖义之事,但施先生仿佛更擅海上商贸买卖,对各国货物如数家珍,对海贼更多是忌惮。”

  叶孤城沉吟道:“据说陈祖义祖上是前朝海商,海事极为熟悉,海禁之后流亡海上,收留了一批同样被朝廷驱除的渔民为盗为匪,打劫往来商船数不胜数。此人攻击过五十余座沿海城邦,由小做大已成气候,若论战力,不亚于前朝朝廷设置的海军。”

  郑和听见对方攻陷五十座城邦之后有些吃惊,沉吟道:“我记得他曾经派人以渤林邦国的名义,向朝廷纳贡……”

  叶孤城挑眉道:“他在旧港做过将军,旧港国王麻那者巫里死后,他便鸠占鹊巢做了旧港主事。至于想朝廷纳贡一事……郑大人想必应该知道,这些贡品都是沿途一路打劫商船的赃物吧。”

  郑和自从见识了叶孤城在占城与安南被海外华民的追捧之后,便猜这些事定然瞒不住叶孤城。

  陈祖义进攻的商品里甚至还有不少是打劫朝廷赏赐给别国的“大明造”,这件事着实挑战朝廷的脸面。

  沉吟片刻,郑和问:“以城主的意思,朝廷与陈祖义之间看来必有一战?”

  叶孤城冷冷一笑:“大明开国以来便施海禁,不知逼迫多少海民放弃家园投身盗匪。陈祖义心中必定即痛恨大明,亦看不起正使,若我是他,必定会想,一个藐视大海的国家,海上军队又能强到哪里去?”

  郑和陡然气势一凛,手中瓷杯被捏得粉碎:“着实大胆!”也不知在说陈祖义,还是旁人。

  叶孤城旁若无人地凝视着茶叶在盏底舒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