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15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剑光一闪,小虫俱被从中一斩两半,流出了漆黑的血液,再无动静。秦红药手持长剑翻动了几下男童的尸体,见再无剩余的三尸旱魃虫钻出,便收剑入鞘欲要下山去寻她们两人。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凉意从脊椎直窜上脖颈,这寒冰般的杀意透骨蚀心,她猝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斗篷的灰衣人虚立在一处坟包旁,面容模糊不清。

  天色已大亮了起来,晨光明晃晃的照在灰衣人身上,明明将他身形看的一清二楚,却又虚幻的好似根本不存在,看一眼都叫人心生烦闷。灰衣人干枯的笑了几声,那声直直的沉入地下似是毫无生机:“难怪萧白玉没有死在竹叶村,原来是同秦护法一道,九华派何时同修罗教也沾亲带故?”

  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定要以为他也是这坟地中某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听他所说果然是冲着萧白玉而来,但他连自己也认识,想来并非是未曾谋面,之前必定在某处打过照面。只是他一身斗篷灰衣看不出身形面貌,秦红药便故意引他多说几句话:“我已叛出修罗教,修罗教主现在下令全教追杀于我,我为何不能投靠九华派?”

  灰衣人抽搐似的笑了起来,抚掌道:“不错,秦护法一直是我最为欣赏的女子,你若就此袖手旁观不再逆我,我便饶你一命。”

  秦红药冷笑道:“一命?我同萧掌门怕是不够分。”

  灰衣人突然伸手凌空一抓,一股阴柔的力道登时在四周腾起,力道不断拉扯,似是要将处在掌风中的人撕裂一般,山上气温骤降,仿佛晨光也在他掌风中黯淡下来。

  衣衫被他掌风带的列列作响,秦红药身形不动,双掌平推内劲鼓动,掌心腾起一冰一火两道淡光,霎时风云裂卷乌云涌来,层层阴影同那道阴柔的掌力猛然相撞,眨眼间晨阳都摇摇欲灭。

  灰衣人手掌猛地一握,讶然道:“万毒冰火功?竟真的有人炼成这百毒不侵的神功。”随即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体微晃,沙哑干枯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这样我就更舍不得伤你了,若是能将你炼成一具活尸,我足矣恃之横行天下!”

  他双掌连续舞动,层层寒气自掌心腾空而起,空气都仿佛被这苦寒冻住,气息不动微风不吹,严寒化成一条无形的巨龙风驰电掣般的像对面袭去,困锁住她的所有退路。

  “雕虫小技,寒蝠掌这等不入流的毒功也敢拿出来显。”秦红药倏的拔剑而出,剑光迎着掌风接连劈出,掌风被她剑势一逼偏到了石碑坟包上,只瞬间坟头夷平地面被轰出巨大空洞。

  她剑光裹挟着内力扑面而来,灰衣人却不躲不避,他蓦地目光一亮,森然道:“你体内竟有三尸旱魃虫的毒液,你真当三尸旱魃虫只厉害在中之入体者必死么,你虽然百毒不侵,但你可知被我精血喂养出来的毒虫,连毒液都受我控制么!”

  灰衣人手指微抬,似是在印证他说的话一般,秦红药剑势猛地一停,只觉一股内劲突的在筋脉中乱窜,那股阴柔之力堵在手腕命门处,一时右手犹如千斤之重再握不住长剑,咣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地。她身子飞在半空,惯性下直直往前坠,眼看就要落在灰衣人手中。

  她咬紧牙关,硬是将唇角咬出点点血迹,脑海更加清明,身子在空中猛地一转,左掌已裹挟了千钧之力,诡异的绕开了灰衣人的伸出的双掌,一掌猛地击在他头颅上。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秦红药终于变了脸色,她这般刚猛的一掌击出,却好像只是打中了一个空袋子。

  眼睁睁的看着灰衣人委然倒地,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人似是凭空消失了,只剩一件灰衣斗篷空落落的丢在地上。

  猛然间,背心袭上一阵寒意,只觉全身突然四分五裂,每一个部分都再感受不到,双足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就连想呼吸肺中都空荡荡的聚不起一丝空气。她踉跄跨出扑倒在地,连回头瞧一眼的力气都消失在这冰窟一般的严寒中。

第32章 无奈佳人兮(贰)

  且说姜潭月正于山间浓雾中摸索着下山,偶一抬头恰巧看见不远处有个茫茫的人影,虚晃的慢慢靠近。那人影矮小佝偻着背,她本当是清晨上山采药砍柴的阿伯,便急走几步想拦下他,告知他山上正危险。

  虚影慢慢从雾中显出面貌,却是一张极为恐怖半腐烂的脸,眼珠已经融化,随着他走动慢慢化成液体留下,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她。她猛地后退几步,脊背撞在山壁上,尖叫堵在嗓子眼中,一时被吓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活尸张开双臂,突如其来的扑了上来,浓郁的尸臭扑鼻,姜潭月撑着酸软的双腿贴地一滚,堪堪的避开活尸挥来的手臂,有腐肉自他手上簌簌掉下。她颤抖的摸上后腰,指尖触到一个小布包,眼看着活尸又再度转向袭来,她强稳心神,布包在腿上展开,露出十几枚金闪闪的长针。

  这十几枚金针便是姜家医术闻名天下的独门秘笈,父亲一手点穴截脉的功夫不仅能根治顽疾驱除厉毒,也能百步穿杨制人于百丈之外。但她只学通了医术,对这外家功夫仅略懂皮毛,但危难关头又怎能迟疑,她摸出三枚金针,强迫自己看向活尸半腐烂的身体,指上用力手腕一甩,金针疾驰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时没入了活尸胸口的中府,膻中,巨阙三处大穴。

  常人若中这三针定是气血倒流命门紧闭,登时便会晕倒在地动弹不得。活尸只动作一停,依然稳稳的站在当场,顿了只有三秒的时间便凶悍的挥舞起手臂,大开大合的向她撞来。姜潭月却不知这一招本来威力,只见当真阻了活尸动作,不由得精神一振,又飞出两枚金针正中它玉堂,华盖两穴。

  这一次活尸顿住不动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趁着它顿住不动时姜潭月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揣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直往山下冲去,没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咚咚的声音沉重又急速的赶来,尸臭愈来愈近,她心中紧锁,心一横紧闭着眼不回头。

  却没有想象中的绝望疼痛,耳中只听兵刃在空中连刺的嗖嗖声,她心中一亮回头去看,果然见到了那身翩翩青衣从天而降挡在身前。萧白玉一刀隔开了活尸砸来的手臂,她不知活尸体内已埋了五根金针,只觉它行动迟缓许多,一招一式都极易抵挡。

  萧白玉寻到活尸双臂间的空隙,弯刀一扭如水草般紧紧缚住它的一只手臂,手腕一扭生生将它整只手臂都扯了下来,她刀势不停,又寻到它另一只胳膊的肩膀关节处,如法炮制,眨眼间将活尸分成了三块。

  活尸失了双臂,脚下却半分不停,只剩一具躯干也要狰狞撞来。萧白玉弯刀一横,触到了活尸最脆弱的脖颈处,刀刃向下一抹,活尸的头颅直直飞起,不见半滴鲜血溅出。活尸晃了几晃,死死的砸在地上,再不动弹。

  姜潭月终于如释重负,腿一软靠着山壁慢慢滑了下去跌坐在地,抬起脸浮出一丝虚弱的笑意:“真是吓都要吓死我了,玉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咦秦姐姐怎么没同你一起?”

  “她还在山上,这些活尸动作迅猛不畏疼痛,她缠着另外三只我才能下来救你。”萧白玉回头跃过浓雾望了望山上,只见本来明亮起来的天色忽然又被乌云笼罩,山头登时灰暗了起来,她呼吸蓦地一紧,黯淡下来的日头压得她沉沉喘不过气。

  明知那三只活尸对秦红药并无多大威胁,却还是涌起一股想赶回去的迫切,她勉强转回头扶起姜潭月,急匆匆道:“没事了,你快下山吧。”

  “哎玉姐姐,我同你一起去,我的金针好像能阻一阻这些东西,说不定能帮上你们。”姜潭月强忍恶心从活尸身上拔出金针,一只漆黑尖齿的长虫顺着金针钻出,她一惊之下跳将起来,抬脚一顿乱踩,竟生生把她们口中谈之色变的三尸旱魃虫踩死在鞋底。

  原来那活尸是中了几枚金针才这般容易对付,萧白玉瞧她动作可爱,欲要笑一笑,嘴角却被心中那份沉重拽的翘不起来,不想再拖延下去便答应道:“那好,你抓紧我。”

  她握住姜潭月的手肘,带着她脚不点地的直飞上山,乌云愈发厚重冷风渐起,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提力猛地几窜,如闪电般划过山腰,几步踏上了山顶。入眼却是一片狼藉的坟地,不见活尸也不见秦红药,只剩被搅得七零八落的坟头和地上片片深不见底的坑洞。

  萧白玉脸色一僵,身形一闪就立在坟地中央,秦红药的长剑就掉在她脚旁,她思绪迟缓动作却迅速,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拾起握在掌心。她攥紧剑柄,掌心被精铁烙的生疼,目光一寸寸挪过四周,扫过地上三具腐烂的男童尸体,停在不远处地上的一件灰色斗篷上。

  每多等一秒都像是赤脚踩在烈火上,她强忍着被炙烤的焦急,俯身捡起灰色斗篷,展开细细打量。姜潭月大概猜到那位秦姐姐遇到了危险,也在旁四处观望着寻找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直到见了她手中的斗篷,皱眉想了半天,恍然道:“小如还清醒的时候同我说过,她在河边玩水时就见到对岸站了个身穿灰色斗篷的人,就在七鼎山!只是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天空一道惊雷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下,点点打湿了她攥在手中的灰色斗篷,转眼间雨势更大,乌云弥漫整个山头,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身上都有浅浅的刺痛。萧白玉的声音在大雨中极具穿透力,冷静而低沉:“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你下山去吧,我走一趟七鼎山。”

  姜潭月抹了一把脸,虽又马上被雨帘挡住了视线,也依稀能看到萧白玉面容冷凝,雨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淌下,仿佛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神情坚硬泛白。一恍惚想起这样的表情之前也见过一次,还记得之前有个人上山不小心被岩谷银蛇咬了,唯有银蛇胆才能救他一命,当时他一个兄弟也是这般面无表情,二话不说便上山去抓极具危险的岩谷银蛇。

  那时才知道冷漠不语并非漠不关心,只是存了义无反顾豁出命的心思,看来秦姐姐对玉姐姐来说很重要啊。姜潭月这般想着,直把怀里大大小小的药丸解毒草一股脑的塞萧白玉手中,她做不了更多的事,又愧疚的低头不语。

  她知道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两位姐姐根本不会分开,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能保护自己。萧白玉握着一手的药瓶,又瞧见她晦暗的脸色,一眼便知小姑娘在胡想些什么,先是收好药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放轻了些:“放心,在药庐等我们回来。”

  她手指搭在已被雨水浸湿的肩膀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她湿冷的温度,姜潭月用力点了下头,再不多耽搁她的时间,在暴雨倾盆中大声道:“我这就下山,玉姐姐千万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雨水将山头打的泥泞不堪,姜潭月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已不见了萧白玉的身影,她仰起头顺着七鼎山的方向眺望,大雨迷蒙密布空中,所见均是潇潇而下的雨幕,已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她们二人平安归来。

  七鼎山下的河流在大雨倾泄下汹涌湍流,拍打在山壁上激起千翻浊浪,只有一处狭窄的小道沿着山壁一路盘旋向上,道旁有几颗花已开尽的桃花树,树上枝桠有几处很明显的折断。折枝断口处还很新鲜,萧白玉脚下一踏,在小道和山壁间来回借力腾身而起,极快的向上窜去,不多时就到了半山腰。

  鼻间敏锐的嗅到一丝尸臭,几乎同时两柄铁钩划开雨幕直冲向眼前,萧白玉扭身一避,掌力向前狠推,铁钩猛地撞向山壁,半柄钩子都深陷进山崖,持钩的两人直挺挺的扑向山壁,脑袋咚的一声闷响硬磕在石头上。可两人却片刻没有停顿,手中轻轻一拔,深陷在山壁中的铁钩就被他们毫不费力的拔出,反身又在狭窄的小道上猛扑向她。

  这两人身穿简单的粗布麻衣,只是普通村民,但眼珠不转面容僵硬,隐隐泛出一层死黑之色,看来早就没了呼吸。萧白玉心中怒火越燃越烈,手中弯刀用上了十层功力,迎着铁钩狠狠一击,两柄开山破石的铁钩在她刀下碎成几段,左掌顺势推出,掌力连击在二人胸口处,活尸脚下不稳连退几步,接连滑落山崖掉进了山下湍急的河流中。

  她全身已被雨水浇透,盘起的发髻虽不乱,湿透的鬓发却黏在眼角唇侧,浸满水的衣衫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她左手抓住衣襟内劲鼓动,暗扣崩开腰带断裂,一把将外衫扯下扔出悬崖。她提刀继续向上跃去,一路忽然蹦出的活尸少说也有十具,当真是布下天罗地网等她一脚踏进来。

  山道本就狭小,两只活尸跃出除了出手再无退路,再加上雨势甚大,危险都来的防不胜防,这样下去真的到了山顶想必也会筋疲力竭。

  即便清楚如此,她脚下不停刀下也毫不留情,一人一刀冲破层层阻拦势必要上山,大雨冲刷下刀刃干净的不沾一丝脏污,雨水随着她刀罡猛力挥出,仿佛都变成了致人死地的尖锐暗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硬是打退了数只活尸,登上山顶时已耗掉了大半力气,胸口剧烈起伏,在倾盆暴雨中大口呼吸着。

  略微平复了一下急速的心跳,她身形笔直,骨节苍白的手指握紧弯刀,一步一步踏的谨慎又坚定。心头被焦急和忧虑反复煎熬,她甚至感受不到用力过久的手腕都开始微微颤抖,站在山头空地中央高声道:“下这般大工夫引我来此,难道你还畏畏缩缩不敢现身?”

  “好啊好,萧掌门如此骁勇善战,倒是让我们男儿之身都自愧不如。”尖锐而干涩的笑声刺透雨幕,钻入耳中激起心底更浓的烦躁感,萧白玉沿着声音看去,只见身前隔着一道狭长的深谷,万仞峡谷间只有一条铁索相连,山崖对岸站了十几人,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红药伏在地上,不动不响,距离实在相隔太远,又在雨雾中看不清晰,不知是死是活。萧白玉呼吸一窒,半分也不耽搁,脚尖一点便踏上铁索,铁索之下云封雾锁,不知尽头。对面的人也动了起来,十人依次踏上铁索,却是走的摇摇晃晃,让铁索剧烈震动起来,连带着萧白玉脚下都无法立稳。

  眼看着一人站立不稳登时跌落山谷,落到一半才爆发出惨烈至极的惊吼声,其他人却毫无反应,依然晃晃悠悠的踩着铁索靠近,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萧白玉正觉不对,定睛看去,只见众人虽面色红润如同常人,但眼神空洞茫然,神情一片空白,似是不知他们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执拗的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接近她。

  “萧掌门,这些人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村中百姓,你当真要狠下杀手吗?”说话之人披着灰色披风,脸上带着一副般若面具,身形在大雨中虚无缥缈。

  说话间已有一人行到铁索中央,举到便向萧白玉横砍而来,她举刀一挡,便察觉出对面骨骼脆弱力道微薄,被她格挡之下身子就摇摇欲坠的后仰,她心中一惊,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身体扯了回来。

  但那人却丝毫不觉自己在鬼门关游走一圈,抬手又是一刀,猛然一阵山风刮来,大雨扑在脸上如尖刺,铁索剧烈的摇晃起来。萧白玉勉强还能站稳,可其他人却左摇右摆,又是一人脚下一滑摔进深谷中,神情在空中有了极明显的变化,似是突然恢复知觉,先是讶异又是惊恐,转瞬只剩一声惨叫回荡在山谷中。

  原来这些人只是被他用乱心摄魂大法迷住了心神,当真连一点武功都没有,所用不过蛮力。萧白玉眼睁睁的看着两名无辜百姓摔落山崖粉身碎骨,奈何自己身处铁索之上,又被众人挡住去路,竟是连半点救助的法子都没有。

  一时心中惊怒急切交杂,目光几乎黏在秦红药身上,雨水吹进眸中刺得生疼,都不肯眨眼。她不能再用刀,下盘也不能轻易摇动,她脚下若一动,铁索必会弹起,那剩余八人只有死路一条,她一边闪躲着村民毫无章法的劈砍,一边巡视铁索两端,只剩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萧掌门啊,你是非杀不可,但这位秦护法却很合我心意,不如在你临死前亲眼看着她被我炼成活尸如何。”灰衣人爆出一阵大笑,他伸手揽起秦红药的身体,像是对待极珍贵的宝物般慢慢抚上她的脸,抹掉她脸上的雨水,这样一具曼妙又百毒不侵的身体,真是他梦寐以求的天赐之人。

  “不许碰她!”萧白玉猛地吼出声,在潇潇大雨中震耳欲聋,手中弯刀闪出寒光,她终于下手狠厉挥出几刀。灰衣人眼睛一亮,她果然还是动手屠杀这些百姓,果然在危难面前没有人再会记起什么侠义精神,正义善良这些狗屁东西本就不属于江湖,江湖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立足。

  一阵刀光闪过,却不料铁索上的众人依然好端端的站着,灰衣人一愣,只见铁索另一端突然断裂,萧白玉抓住铁索一端,手腕急转,依次缠住八人的脚踝,手臂一抖一送,接着铁链下坠之势用力一甩,那八人便飞过峡谷,被她送到了对岸。众人这一摔似是恢复了神智,互相对望一眼又瞧了瞧峡谷另一旁的灰衣人,立时便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惊恐遭遇,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转头就跑。

  灰衣人也不理他们,他走进几步俯身去望悬崖之下,他眼看着萧白玉救下那八人后空中无法借力身子急速下坠,这山壁陡直光滑,又在这大雨瓢泼之中绝无可能依附在上。他脸色发黑,憋着一股闷气,她这般死去一点都没有顺了自己心意。

  忽然一根铁链贴地挥来,缠上了他的右踝,立即便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拖着他往下拽,他猛一受惊,下盘顿时发力,结结实实的扎在地面上不再挪动一步。铁索连抖了几下,拉力忽地消失,灰衣人暗着目光回头去看,见萧白玉已毫发无损的立在不远处,衣衫上蹭了些许浊泥湿土,乱掉的发髻湿答答的贴在脖颈上,却丝毫不损她一身凛然傲骨。

  她先看了一眼灰衣人身后的秦红药,见她侧躺在地,身体还有些轻微的起伏,只是脸色青白似是结了一层寒霜,双眸紧闭任大雨倾盆在身上。萧白玉几乎立刻就想到她身边去,脚步微微一动就被一股阴柔之力推了出来,她这般激战数场,身上早无多少力气,这一推竟把她挡的寸步难行。

  灰衣人缓步走来,语气阴冷:“萧掌门,没料到你还有和我正面说话的本领,你可以叫我般若。”

  萧白玉横刀在前,不出一声,已竭尽全力调整内息。她不知秦红药在她离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但瞧她必是受了不轻的伤,而现在只有自己能救她。

  灰衣人却摆了摆手,森然道:“放心,我不出手,虽然我现在想让你死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不过萧掌门既然大难不死,便来为我演一场好戏罢。”他伸出手,去接噼啪砸落的雨水,干枯的笑了起来:“你瞧,雨势正大,多么适合来一出自相残杀血溅当场的好戏。”

  他话音刚落,秦红药忽然睁开双眸,慢慢站起身,全身骨骼似是久冻未化般喀喀作响,眼中血光一闪而逝,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洞僵冷。

第33章 无奈佳人兮(叁)

  灰衣人兴致盎然,嘎嘎的笑了几声,他未想到修罗教恶名远扬的秦护法竟和九华派掌门人一道同行,想来这一路是为她挡了不少刀子,不然萧白玉又怎会活到现在,还孤身犯险,明知前路险阻还硬要来救。脸上带着的般若面具似乎也狰狞的笑了起来,阴森森的看着秦红药一步步走上前。

  萧白玉神色比瓢泼大雨还要冷上几分,她挪动着后退几步,足跟已悬空,碎石流沙自她脚下簌簌滑落,再往后便是万仞悬崖。她紧盯着面前不断逼近的人,尚隔十步远便似有严冬寒意扑面而来,她清楚的看见了秦红药睫毛上结出的淡淡冰霜,雨水顺着她青白的唇角不断滑落。

  那张已熟悉至极的容颜此时映在眼中却格外陌生,不见她勾起嘴角露出似灵动似刁蛮的笑意,也不见她低眉垂眸温宠的模样,只木木的直视前方,眼瞳中似乎都没有自己身影。她手掌忽地一抬,看似轻描淡写的平平推出,却有一股泰山崩于前的力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觉胸口一痛就被她掌力迫的无法呼吸。

  她一举一动缓慢沉重,又威力无穷,萧白玉不愿还手,也不敢躲开,生怕她此时丧失神智力道收势不住冲下山崖。弯刀一转,刀背向外横于胸前,双腿分立运功于掌,一步未退生生挡下她这一掌,霎时手臂如灌铅,本就未平复的气息剧烈翻涌,一股脑冲上喉头,牙关死咬才将那口甜腥压了下去。

  秦红药无神的双眼近在眼前,萧白玉用刀背压住她双掌,一手抓住了她肩膀,触手只觉像是昆仑雪山上的冰石,身子又冷又硬,按在她肩上的指尖冻的刺痛。心中顿时一惊,任她这样冻下去双足双臂许是都要冰坏了,一时顾不了许多,掌心腾起纯阳内力,顺着她肩膀的穴道灌进体内。

  她睫毛上的冰霜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她却连眼皮都不眨,双臂轻轻一挣就脱离了弯刀的压缚,反手一掌拍向萧白玉的肩头。这一掌下去萧白玉连退几步,踩在悬崖边身子一晃就滑落一半,弯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最后死死的钉在山壁边缘,悠悠的把她吊在空中。

  左肩再使不上气力,她掌中的寒气猛烈,肩头中掌甚至无法活动,她握紧弯刀用力一荡,又极为勉强的攀上悬崖。她撑着弯刀用力喘息了几口,左臂无力垂下,她气力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处,但却不能有一丝松懈,秦红药危在旦夕,另两位前辈也是生死未卜,灰衣人还在后边虎视眈眈。

  但她只有一人,视线在大雨朦胧中模糊不清,目光近乎悲凉的看着秦红药木然着脸色一掌横扫过来。若她清醒无事,定是会为她们困窘的处境寻到出路,这一路以来不管遇到任何难题危机,她都有办法化险为夷,不知不觉已相信依赖她到这种地步。

  现下没了她孤身奋战,犹如少了那把最锋利的武器,断了左膀右臂,艰难又无措。但她没有半分放弃听天由命的念头,脸侧分明感到狠辣的掌风迫近,这一掌若是躲不开势必会被打下山崖,她若想独活,顺势跳下山崖也未尝不可,崖下虽急流湍勇,以她的水性兴许也能寻得生机。

  可她不能退,眼中映出秦红药同样被雨水湿透的身影,那一颦一笑在心底历历可见,竟是生出了不顾一切也要保她平安的念头。手腕似是又生出了力气,脚尖一点地,弯刀势如破竹的劈开掌风,临近秦红药身体时却诡异的拐了个弯,直冲她身后的灰衣人迅猛而去,刀光霎时爆发,堪比她全盛之时的威力。

  灰衣人没料到在穷途末路之时她还有如此凌厉的杀气,一时脚下被她刀光锁住进退不得,但他不急不忙,抬手随意一抓,秦红药的身体如鬼魅般忽然一闪,直愣愣的挡在他身前。

  萧白玉双眸倏得瞪大,刀势蓦地一阻,最后关头用尽全力偏开刀尖,似是崩到满弦的弓忽然断裂,身子狠狠的撞在山壁之上,又无力绵软的弹落在地。她再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在雨幕中,转瞬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全身骨骼剧痛,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伤着了,在大雨倾泻中各处都火辣辣的疼,只剩一柄弯刀还紧紧攥在手中。她强撑着抹了一把脸,撑着弯刀倚着山壁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见她这般模样还能再站起身,灰衣人掩在面具后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嘴角微微抽搐,最后还是重重一挥手。

  余光瞥见秦红药又欺身上前,萧白玉却连挥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她能站起身已是心念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仰头靠在石壁上,苦涩的低叹一声:“红药,你快醒醒啊。”

  在大雨中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秦红药的掌势却忽地一顿,停在她身前几寸,眼珠竟有了转动的迹象。

  灰衣人讶异的咦了一声,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在我冰魄神针的控制下这么快就有了反抗,秦护法果真不是常人,也好,这般走火入魔而死也省了我动手的力气。”

  萧白玉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心随着他的话又沉了下去,她不敢分神,死死盯着秦红药一举一动。她掌势虽停了下来,面上却腾起不正常的红润,呼吸也愈发粗重了起来,双眸渐渐浮出血丝,伸出的手臂在空中抖个不停。她眼珠急转,像是在和谁争抢这副身子,手掌似击似收,掌心寒光明明暗暗不断变化。

  这样下去真的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明知此时的秦红药危险万分,随时都有可能一掌拍出要了她性命,萧白玉还是挣扎着探出左手,强忍着她掌心的寒意刺骨,用力的握住她的手。手指钻进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相贴,再一次低声唤道:“红药。”

  她身子猛然一抖,目光终于恢复清明,脸上神色松动,不可置信的扫视了一圈眼前苍白虚弱的脸庞,一步跨上前拥住了萧白玉摇摇欲坠的身子。被抱住的刹那她身子就突的一重,直往下落,秦红药双臂紧紧环着她腰背,支撑起她全身的重量。

  “你……”她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灰衣人在身后冷哼一声,瞬间背心处有一股尖锐的疼痛,有漫漫严寒自背心那一点蔓延全身,同她之前失去意识时的处境一模一样。她心知灰衣人又想再度控制自己,指尖下了死劲嵌入掌心,狠声道:“白玉,抱紧我。”

  感觉到萧白玉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秦红药再不犹豫,带着她腾身而起,内劲鼓动到极致,连瓢泼雨幕都被她冲出一道空白,身子似有千钧之势直冲灰衣人撞去。

  灰衣人见她如此不自量力,冷笑一声,双手一合阴柔的力道笼罩自身,只待她接近一招毙命。他手指成爪已伸在半空,却不料秦红药瞧都没瞧他一眼,飞身至悬崖边纵身一跃,带着萧白玉自万丈高山上直直坠下,两人的衣衫似是缠在一起,在狂风大雨中旋转出决绝的弧度,眨眼消失在云雾中。

  两人在风中急速下坠,有纷乱的碎石随着她们滑落,仿佛满天星辰如雨点般落下,在烈风中衣袖都化成了一柄薄刃,不断拍打着她们的身体。秦红药一手按在她脑后,将她的脸深深埋在自己脖颈中,一手托着她的腰,避免被乱石山壁擦撞到。

  在暴雨中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天再也看不见,在无穷无尽的风雨直往下沉,萧白玉紧闭着眼,面庞贴在她锁骨处,双手紧抱着她的窄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是真实的,只有死死环住她才能感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瞬间其余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不管是她搏命相拼过的黑衣人,还是念念不忘的阎泣刀,都纷纷扬扬洒在空中,眼中心中只留了一个秦红药。

  身子忽然被带着向旁一撞,耳中听到一声闷响,下坠之势陡滞,再一撞只觉身体一沉,霎时天翻地覆,被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雨声陡然小了大半,耳中却还留着阵阵低鸣,箍在腰间的手臂僵硬似铁,沉重急促的呼吸堵在喉中,半天喘不上气。

  “白玉?”肩膀被人急切的晃了晃,意识还未平复又涌起眩晕,她不得不开口道:“嗯,别晃了。”

  秦红药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手用力过度都僵在她腰间,咬着牙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最后无力的瘫在地上。萧白玉伏在她身上也没力气再动弹,眼也不抬的问道:“这是何处?”

  “半山腰的一个山洞,我彻底昏迷前记得那个灰衣人曾把我带到这。”秦红药见她不动,也没有贸然起身,安分的在她身下当个肉垫。

  萧白玉听到灰衣人三字,撑着她肩膀忽地坐了起来,秦红药被她手掌正巧压住了肩骨,疼的咧了咧嘴。

  “那冰魄针扎在何处,给我看看。”萧白玉自己也是全身疼痛无力,坐也坐不大稳,秦红药急忙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洞壁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