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19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行至成都时天有了亮色,秦红药这些日子着实没有休息好,靠在马车中摇摇晃晃的禁不住闭上了眼,她以为自己只是闭目养神,马车厢外忽然被敲响,她猛地抖了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发现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第一眼先去看身旁的人,见萧白玉合着双眸稳稳的坐在那里,才定下神,掀开了轿帘。

  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修罗教的护卫立在轿外,面色无奈道:“护法,后面那老婆子吵着要吃东西。”

  秦红药揉了揉眉心,驱散了些沉重的困意和纠缠不清的头疼,声音冷凝而不耐:“还能饿死不成,不用理她继续走。”

  “我也想吃东西。”萧白玉抬起眼,口吻漠漠,却是近十天来第一次同她说话,秦红药怔了一下,并没有转头看她,她不肯开口前念着她的声音,盼望能多听她说几句话,可她当真说了,又同记忆中天差地别,一拉一扯的平白添了满腹失落。

  这几日她冷冷清清的嗓音似是一直在耳边徘徊,时而低笑时而轻诉,她话并不多,可细细想来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偶尔也会出言嘲讽,但嘲讽背后又埋着温柔关心,一句句再回想都动人心弦。

  手下领了命令欲要转身离开,忽听秦红药喝了一声:“回来”,立时停住脚步,目光探究看着的她,静候命令。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准备进城,去寻一家成都酒楼。”

  萧白玉不想她这么轻易就会同意,本还做了其他盘算,似是都用不上了。她重又合上眼,悄悄催动真气流转,孟前辈给她的药丸入了丹田,被封的水泄不通的经脉竟涌出点点内息,她不能全力运转内功,只得装作小憩慢慢的催动内力冲开穴道,才不会被秦红药发现破绽。

  可是小心翼翼的运功进展实在缓慢,她知道孟前辈是在给自己拖延时间,也许这一路上她还会给自己挤出更多时间,确保到黄巢墓时功力已完全恢复。所以即使方才注意到秦红药似是进入浅眠,她也没有贸然动手,现在恢复的功力还微不足道,远远不能与之相抗衡,绝不可轻易出手毁了她们最后的机会。

  马车哒哒的踏进成都,孟湘还是一副大排场,叫人搀着扶着进了酒楼,坐下后也不客气,当即和小二点了数道成都美食。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红艳艳的菜色,麻婆豆腐,夫妻肺片,甚至连担担面都要了三碗,泛光的红油冒着腾腾热气,闻起来香辣扑鼻。

  秦红药皱皱眉,刚想让小二换一桌清淡的素菜上来,萧白玉却已经动了筷子,这些日子连米粥都要她强行去喂才肯喝的人,突然连这般味重的辣菜都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孟湘也笑眯眯的看着她,加重了几个字眼:“玉儿要多吃些,瞧你瘦的。”

  “不行,小二,换一桌菜。”秦红药语气果决,不容一丝辩驳的机会,她态度雷厉风行,小二不敢迟疑,马上又要将上好的菜色撤掉。

  萧白玉挡住了店小二,眼神中的恨意毫不隐瞒,直直的瞪着她:“就要这些。”

  秦红药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想说不给你吃这些还不是怕你伤口经不住辛辣的刺激,又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辣一会儿胃疼谁理你,可她欲要发怒时又对上那寒芒密布的双眸,似长针一般扎进心中。她渐渐攥紧拳,若不是因为喜欢,这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哪还留得住性命在这里胡吃海喝。

  头疼又涌了上来,秦红药一时心烦意乱,只想将这一桌菜通通掀翻在地。她按在桌上的手用上力,却见四周人声鼎沸,并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多生事端,终是冷哼了一声,再不去管,心中只道待自己拿到阎泣刀,便再不管她的事。

  小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孟湘对他摆了摆手,他如释重负般的退了下去,又冲萧白玉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快点吃。

  萧白玉一开始便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强迫自己咽下这些极辣的饭菜,辣油滑过喉头,先是一阵烫,紧接着便席卷上一股火辣辣的灼焰,再落到胃中,顿时四肢百骸都淌过暖流。孟湘知她久居九华山,想来是吃不得这么辣的饭菜,却也不得不为难她,秦红药内力极寒,用膳食来中和体内寒气,穴道也会解封的更快些。

  一定要在到黄巢墓前恢复内力才行,不然就不止是秦红药会命丧在那,连她们两人都会赔上性命。

  吃到最后萧白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唇舌的存在,只觉全身冒火,连额头都渗出点点汗珠,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这般滚烫鲜辣的膳食,不知不觉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秦红药暗着眸色静静的看着她,见她面上已腾起不正常的嫣红,唇色似染上了鲜血,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

  秦红药只道她是在故意和自己对着干,非要惹得自己生气一掌结果了她才开心,见她还要再夹,终是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声色阴狠:“够了,你不要得寸……”

  “喂喂,快出去,这不是乞丐来的地方,莫要弄脏了地面。”她的话被小二的喝骂声打断,心中满积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她狠狠一拍桌子,飞身而起,一手拽起小二的衣领,说话时牙尖的寒光一闪而过:“给我闭嘴,再吵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二身体猛一哆嗦,缩着脖子气焰顿消,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一旁,抖着嗓子求饶道:“女侠饶命啊,我也是不想乞丐进来打扰了女侠……”

  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女子,衣服上打满补丁,全身脏兮兮的,头发上也布满灰尘,手中攥着几个铜板,受惊的眼神飘忽不定,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秦红药将小二掷在地上,满脸不耐:“她手上不是有钱么,你还嚷嚷什么,赶紧滚。”

  小二忙不迭的爬起来,招呼着那乞丐卖给她两个油饼,声音刻意压的极低。秦红药在别人身上发了一顿火气,终于将那种火烧眉毛的急躁感压了下去,回身坐在桌旁,只是脸色依然沉得能滴水。

  那乞丐拿着油饼往过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停在不远处,轻声道:“多谢女侠相助,你真是个好人。”

  此话一出桌上三人神情各不相同,孟湘暗暗笑了笑,这世道当真诡异,使尽手段滥杀无数欲要夺刀的人在另一人眼中又成了大好人。萧白玉微微怔愣,忽地想起秦红药不避讳毒血去给小女孩口对口的喂药时,自己也当真觉得她好,她这一路以来的音笑颜容又一一浮现出来,可是当撕破唯美的面具时露出的竟是一张鲜血淋漓的恶魔面孔。

  萧白玉不自觉的看了眼她,美好的言笑晏晏的红药与这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护法,竟都是同一人么。

  秦红药定定的看着那名女乞丐,耳畔回响起那一声声淡笑温柔的夸赞,如同海妖迷惑旅人的吟唱,在她耳边回荡不绝,迷心乱神:

  “你现在……也是个不错的人。”

  “真好。”

  原来她在萧白玉眼中也曾如此之好。

  那乞丐见没得到任何回应,有些局促的顿了顿脚尖,转身欲走,孟湘忽地开口叫住了她:“姑娘,我看你也是知书达理,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乞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褶皱中堆着微笑,那目光中流露出的温暖瞬间便让她湿了眼眶,她哽咽了几下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成都寻我夫君,他临走前说高□□名便会回来接我,一年前听闻他在成都做了知县,我便千里迢迢来寻他,只是衙役不许我进衙门,到现在也未曾见到我夫君。”

  几乎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女子还深陷情中不肯相信,秦红药都不知自己为何要插手这件闲事,等反应过来时她已叫人直接去把那知县带来。修罗教之人行动利索,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知县就被打晕扛进酒楼,在此之前她已经出了银票包下正座酒楼,连小二和掌柜都被她赶了出去。

  秦红药随手一杯茶水泼在知县脸上,便看着他悠悠转醒后先是一惊,又勃然大怒何人敢偷袭朝廷命官,但当他见了那乞丐的容貌时,眼中瞬间浮现出惶恐愧疚,转瞬又挺直腰板强自理直气壮。后面的对话就乏味可呈,只是在知县承认他已经娶了成都富绅之女时,那女子明显一抖,几乎肉眼可见的眼中凝出水滴,一串串顺着脸庞滚落。

  “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你……”女子脸色霎时惨白,双目再没了神采,好似那眼泪一滴滴流进了她体内的鲜血,宛如一个无心的活死人。

  这般神情似曾相识,秦红药一呆,目光缓缓的挪到萧白玉脸上,之前的火气荡然无存,原来她被自己欺骗的这一回,也是如此伤心欲绝,至最后已成了近乎心死的悲哀。

第42章 将琴代语兮(贰)

  衣冠楚楚的知县大人在这乞丐面前有些惊慌,用力甩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人,急匆匆的便要离去。秦红药也不拦,只在他身后微微招了招手,便有一修罗教的黑衣人尾随在他身后,许是明日就会在什么隐蔽的森林湖畔便发现这位大人的尸体。

  衣衫破烂的女子只呆呆跌坐在地,过了半晌才爬起来,慢慢向外走去。萧白玉心下不忍,她的痛苦都感同身受,起身几步追上了女子,将身上的银两都塞在她手里,欲要安慰些什么,启唇前却忽然意识到一样更令人惊惧的事实。

  为何会有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她是被至深至爱的人所欺骗,而自己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中了敌人的奸计罢了。这般一迟疑,话就被堵在喉头,女子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勉强笑了一下,只拿起一块攥在手中,其余的连同一个香囊推了回去。

  “这是当年在佛祖前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头求来的平安玉符,本想给他保佑万事平安,谁知……就当女侠是拿银子买了这玉符罢。”女子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似是片刻都不想处在这伤心地中,萧白玉将香囊揣进怀中,回身坐到桌边。

  秦红药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一声,扬手叫人把抱头蹲在店门口瑟瑟发抖的小二提进来,眼睛盯着桌子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通通上一份,辣油少放些。”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做法对萧白玉来说多么过分,她的确喜欢欺骗捉弄别人,对别人的伤心欲绝抱有快感。现在来说她无疑是成功的,不仅通过一场戏消磨了两人之间的隔阂戒备,甚至现在阎泣刀的下落也尽在掌握之中,可她却感受不到半分喜悦的心情。

  她心中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言说,想来说什么都不会再被相信,可是却抑制不住的想对萧白玉好,不愿她再受到一丝危害。

  萧白玉不知她又想搞什么花样,眼睁睁的看着残羹冷饭被扯掉,重上了一桌极为丰神的美宴,但肚中已满腹辣火,一筷子都填不进去,只得任它们平白浪费掉。待上了马车暗自调息一阵后,果然感觉被封住的穴位有了轻微的松动,她接着这一股热气反复冲击着被极阴极寒的内力封住的穴道,几个来回后已有了明显进展。

  只是热气渐退,肆意不节制的后果就慢慢显露出来,从喉头到胃部都似是燃起一条火路,热辣的疼痛熊熊灼烧在腹中,她忍不住按着胃部微微弓起了背。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此时周遭没有旁人,秦红药终于埋怨道:“开始疼了吧,叫你别吃那么多你还不听。”

  边说边伸手覆上萧白玉的胃部,手刚一触及她的衣衫,就见她猛的向后一躲,双眸睁开如弯刀乍见锋芒:“别碰我。”

  秦红药视若罔闻,一手按住她肩头,另一手已覆盖在她手背上,与她的手指交叠压在一起,身子倏然贴近,声音认真道:“别动,不然我只能点你穴了。”

  萧白玉咬牙,脊背紧紧贴着马车轿厢,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能让她发现一丝内息波动。秦红药掌心运功,温热的手掌腾起丝丝凉意,贴在她胃部缓缓抚揉,瞧着她蹙起的眉头不为人见的悄悄一松,也露出些笑意,手下不轻不重的按摩起来。

  腹中火辣的灼痛渐渐消减,见她没有察觉异样,萧白玉垂眸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她唇角隐隐的笑容,她下巴几乎搭在自己肩头,有浅淡的气息吹佛在脸上。心中不由得一紧,她到底是想做什么,现下没有再做戏的必要,又为何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就好像她们之间还未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心下忽地涌起一股气闷,她不痛不痒似是无事发生,就连对自己的态度都别无二般,为何只有自己心中如烈火灼伤,一想起发生过的事就坐立不安如有针毡,又恨又气。

  萧白玉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转头正正的看着她,两人的眼神交汇,都清清楚楚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神色。秦红药不防她转过脸,已经许久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一时眼中的疼惜歉疚暴露无遗,那神色在她眼里只化作一个词,同情。

  她难道已落到这种地步,就连这个骗了她的人都要觉得她可怜,萧白玉按着她腕的手指用力,纤细的骨骼在她掌中喀喀作响,似是下一秒就要捏碎在手里。秦红药手腕因为疼痛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挣扎,即使脱出她的力道易如反掌,掌心仍虚虚的覆在她胸腹间。

  马车蓦地急停,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倾身上前,秦红药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揽着她的身体撞在车壁上,一时手臂又酸又麻。轿外的马夫也是受惊不轻,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不要命了吗,快给我滚开。”

  “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回答的人声杂乱,粗略一听至少四五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语句。秦红药本该掀开帘子瞧瞧是哪里来的乞丐如此胆大包天,可近在咫尺的容颜却夺走了她的注意力,她的手臂被萧白玉压在背下,身子一上一下的交叠在一起,目光所及俱是身下人的红唇玉肌,许是吃多了辣,那一向血色浅淡的薄唇也艳丽了起来,瞧在眼中只觉色彩分明天姿国色。

  她忍不住缓缓低头,想去触碰一下那双唇,是否如想象般火烫,她身子压低,气息带着意乱情迷的急促,脑海中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竟是想吻她。

  那便吻下去吧,若这份感情木已成舟,又何必再去苦苦掩饰,即使在这盘棋中她已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也不想再去欺骗自己只是为了阎泣刀才接近她,明明一开始就对她的气度所赞叹不是么。

  同样的场景如水中之花闪过眼前,那日在河边也是这样身体交叠气息相融,萧白玉看着她渐渐压低的脸庞,一瞬间先想到的却是那日真切的缠绵。只不过两人上下交换,可自己的心也随之被颠倒,全心全意的信任被颠覆,如同并紧指缝捧起的沙,一屡屡流失后只剩满掌的灰尘脏污,被她弃之如敝屣。

  她的脸蓦地偏向一侧,秦红药的唇擦着她的唇角划过落在空中,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一抹温热。萧白玉抵住她肩膀,毫无内力的手腕却坚定不移,一寸寸将她推远,自己起身坐的端正,面上无一丝多余的神情,只有冷淡漠然。

  只是在瞬息间,好像是杂乱的线团被轻轻一拉便呈现出清朗的线条,秦红药之前难道没有算计过她么,嫁祸栽赃的手段应有尽有,那时却并不恨她,因为她本忠于修罗教。甚至同她一道的武林正派长青门,也是为了武功兵器想要了她的命,可她却没有对谢三扬有任何仇恨可言,只是无奈失望,废掉他武功后再不闻不问。

  可为何这次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憎恨,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觉已如此之重,早非常人可以比拟,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一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脱身之策,只一味气恨,才叫她牢牢掌控。

  她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再抬眸时已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人,好像只不过面对一个普通的对手。秦红药对着她不气不恼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惶恐,本以为她会一巴掌甩过来,用那双尖锐锋利的眸子怒视着她,再痛骂几句绝不肯再靠近直到自己出手点住她穴道为止。

  可她只是大大方方的看着自己,目光云淡风轻,好像自己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一般,那些相处过的日子都随着那口气被她一滴不剩的挤出,那些笑过痛过的往事再泛不起一丝波澜。秦红药当真害怕了起来,她这数年来经历过刀光剑影,曾奄奄一息鲜血淋漓,也见识过他人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的惨状,从未有过丝毫的惊恐惧怕。

  即使强敌林立四面楚歌她也无所畏惧,也不介意萧白玉怨她恨她,只要她们还活着,就可以日日纠缠在一起慢慢修补。

  见她方才对自己的靠近不闪不避,久违的欢欣还没来得及化成笑容,就被一种似是掏空了胸口的表情所取代,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

  这对视不过瞬间,明明很短,却又觉得很长,似是能说尽千言万语,长到一个交睫就老去。萧白玉转开目光,压下被她凝视时如芒在背的吞噬感,向轿外颔首问道:“你不去看看么,好像被人堵住了。”

  一向威风凛凛的护法只是噢了一下,声音空旷,听着她若无其事的问话,似是一切又回到最初,她依然是那个冷清镇定的掌门人,只不过遇到了小小的麻烦,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快滚,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大约是马夫终于忍耐不住的动了手。

  “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乞丐们的回答却一成不变,竟也没有人发出痛苦的叫声,他们声调平平,无情无欲,甚至不带一丝乞讨的口吻。

  马车猛地晃动了一下,车夫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转眼已将一人踩在马蹄下,车夫狠狠道:“让你们再叫,死了叫不叫的出来啊?”

  乞丐们却无一人低头去看,也没有退却,脸上木然的神色隐隐泛着金光,就连被踩在马蹄下的那人也不见吐血,依然张着嘴咿呀说着:“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

  毫无波动的语气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听在耳中只觉诡异万分,秦红药忽地一惊,猛然回过了神,急喊道:“快走,这些不是人!”

  马夫浑身巨震,他自然听得懂什么叫不是人,手中缰绳一甩,两腿狠狠的夹了下马腹,连带着马车剧烈颠簸狂奔了起来。砰的一声巨响,轿子被一拳砸开了个破洞,从破洞中清楚的看见外面五名乞丐面容呆滞,全身都泛着一层金光,一拳下来几乎把马车掀翻过去。

  马夫用了全身力气架马,只听身后砰砰声连响,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乞丐出拳欲打,只是马车速度太快,他们双拳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的气波震倒了小道两旁的树木。一时更是又惊又怕,使尽浑身解数尽力狂奔。

  秦红药用力攥拳,灰衣人这一招调虎离山当真骗过了她,她一开始得知这三处地方时便告知了哥哥,谁料还有人动作比她们更快,三人中已有两人不见了踪影,哥哥亲自出马都唯一只寻到幽兰谷涧的老太婆。许是那灰衣人将幽兰谷涧中的人当成了萧白玉的手下,便故意让人发现九华山下的埋伏,再于此处将她们一举拦截。

  如此看来莫非灰衣人连阎泣刀埋藏于何处都一清二楚,但他却并不去寻刀,只是要萧白玉的性命。不得不承认他计谋得逞,大部分人手已同哥哥赶去了九华山,随行她们的只有十几人,从那乞丐身上散发的金光来看,至少是已炼了十年的道尸,万万抵挡不住。

  更别提现在萧白玉被她封了内功,还带着一个没有武功的老人,硬打只是自寻死路,只能庆幸道尸智谋不高,只会横冲直撞,被马车带着甩了几个弯便再追不上。

  忽听车后一声惊悚的惨叫声,秦红药掀开帘子去看,原来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速度跟不上,马夫被乞丐一拳打飞了出去,空中顿时漫开一阵血幕。马车失了控制,七扭八歪的直冲向前,骏马受了惊,开始撒蹄乱奔了起来。

  眼见孟前辈有危险,萧白玉立时便一脚跨出马车,可瞬间就被人拽了回来,再要反抗时肩上被人用力一点,全身再动弹不得。又用这一招来对付她,她口不能言,双目急的像要喷出火来。

  “你就不能只顾着你自己么,你出去找死啊!”秦红药气上心头的推了她一把,让她老老实实的坐在轿中贴着角落,但又不能对她脸上的急切视而不见。舍不得她如此担心,终于低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反身便攀出马车,在轿上借力一跃,身形已风驰电掣般的接近那辆胡乱冲撞的马车旁,骏马下几只道尸抬头看她,眼中散出夺目的金光,竟嘿嘿的笑了起来。

第43章 将琴代语兮(叁)

  受惊的高头大马在小道上踩出泥泞的足迹,狂乱的马蹄下尘沙飞扬,带着后面的轿子四处跌撞,眼见着就要冲上树根。秦红药在漫天风沙中一把拽起缰绳,下盘蹲伏在马背上,一拉一扯间将带着千斤之力的受惊之马拨回正道。

  散着金光的道尸目光齐刷刷的盯在她身上,长臂一挥便要将她拦腰打下马来,秦红药牵着缰绳不放,双腿一架身子凌空腾起,骨瘦如柴的乞丐手臂挥空后撞在身后的树干上。只听一声沉沉的闷响,两人高的大树被当中劈断,猛烈不可挡的劲风带着纷飞的碎木残枝轰然爆开。

  深知这混金道尸力大无穷,普通刀剑都不能伤其皮肉,即使修罗教的手下已围了七八人上来,却拿这几具道尸毫无办法。众人拔剑出鞘,剑芒纷纷没入乞丐体内,那些乞丐竟然停也不停,攻势半分未阻。秦红药借着缰绳和马蹬又灵活的避开了几招,她清楚正面猛攻一时半会儿并无出路,只能仗着骏马的四条腿终归是跑的更快些,便在马背上百忙之中做了个手势,众人领会了她的意图,旋即放弃了缠斗,分各个方向四散开来,各自乘着快马自小道中奔出。

  道尸被四散的骏马引去了注意,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似是想要追上去又不知该专注哪个方向。秦红药见他们动作一滞,身子便迅捷的坐稳了马匹,双腿猛地一夹,握紧缰绳欲要冲出道尸的包围圈。大约马车更为显眼,毫无思维的道尸还是被马车紧紧的吸住了目光,眼见自己的猎物要溜走,一边好像发怒似的挤出呜呜的杂音,一边更为狂乱的拦截抓打。

  道尸的指尖只是略微蹭过马腹,指下却登时现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骏马长长的一声嘶鸣直窜云霄,前蹄猛扬,鲜血四溅。马车被拽的一个踉跄,轿厢里传来重重一声闷响,压抑的痛哼声随即而来,想来是孟湘在里面被撞得不轻。

  骏马嘶鸣不停,上下剧烈颠簸,竟是胡乱冲撞,转来绕去都脱不开道尸的包围。秦红药用了狠劲才勉强在马背上稳住身体,她咬紧牙关心里暗恨道,自己闯荡江湖数年,危急关头都要拉上好几个垫背的才甘心,何曾为了他人搏命犯险。她眼角扫过身后的坐轿,又瞥了眼一步不落紧跟在后的几具浑金道尸,攥着缰绳的手指松了松,已有了就此将马车抛下的念头,若只有她一人,脱出重围便易如反掌。

  蜂拥而至的道尸张着黑洞一般黝黑又恐怖的大口呀呀的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就仿佛是皮肉被砍了一刀后冒出了丝丝冷意。即使已在竭力避让,冷不防马腿上还是又中了一爪,道尸泛着金光石头般坚硬的手指已经触及到她的衣角,甚至刮下了几缕绢帛。

  电石光火间秦红药心思转了几番,一时想起在马车中萧白玉那般仿佛打量陌生人的眼光,一时又想起她得知前辈有危险后,那张清冷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焦急迫切之色,想来现在在她心中,孟湘这老太婆的安危许是最重的。思绪至此,手中轻飘飘的缰绳好似有了千斤之重,沉沉的垂在手心中,每一分重量都是期盼她露出喜悦微笑的心情。

  还从未被所谓的儿女情长束手束脚过,秦红药心一横,一手再度攥紧了缰绳,另一手抽出怀中匕首,自身侧横削数下,打落几只近在咫尺的道尸利爪。即使刀刃已避其锋芒,匕首在几声沉闷的砰砰声后还是被撞出大小不一的缺口,她运劲在手,身子在马背上腾挪闪避,硬是一边掌控住狂乱奔逃的骏马,一边挡下了道尸的数度猛攻。

  骏马好不容易略微平静下来,总算开始顺着缰绳牵引在正道上狂奔起来,马儿自己也知此刻危险万分,眼见着有道尸拦在道中,骏马前蹄高抬,重重的踏在道尸胸口之上,借力一踏后猛力跃起,险险的脱开了道尸如影随形的利掌锐爪。只是苦了马车上的两人,秦红药尚且还能死踏马蹬紧拽缰绳勉强不被甩下马去,孟湘在轿厢中怕是要跌撞的骨架都散了。

  忽然,一只枯黑干瘦的手臂自死角中窜出,一把攥住秦红药的脚踝,欲要把她生生拉下马来。这一下来的防不胜防,她全身力量本在夹紧马腹坐稳身体,左脚踝猛然被抓,下意识暗道一声不好,却没有丝毫脱身的办法。

  隔着衣袜都能明显感觉到那手指僵硬而冰冷,泛着死意的寒气,清晰的听到骨骼在那寒铁般的指下清脆的断裂声,仿佛一瞬间被道尸紧抓的地方似是不存在了一般,麻木毫无知觉。紧接着便是彻骨的痛意涌遍全身,痛到极致时当真是喊都喊不出,秦红药牙关狠的一咬,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在这一扯下竟是分毫未动,骏马四蹄飞驰,眨眼便将道尸甩了开来。

  受了伤的马匹似是燃上了自己生命,风驰电掣般的一路冲撞,在小道上蹬起丈高的风沙,秦红药身子低低的伏在马背上,聚起力气回头看了一眼,风沙依旧高扬似墙,并不见有道尸从中追出,大约是脱险了。

  这时才能察觉到满口的血腥味,牙关似是要被自己咬碎了,秦红药手指攥成了拳,欲要狠狠锤下去,最终还是无力的轻落在马脖上。她尝试挪了挪左腿,皮肉和断裂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着身子不再轻易动弹。

  身后的轿厢悄无声息,里面的人许是被撞晕了,年纪一大把还经历这么一番跌撞,也不知是生是死。秦红药这时才打心底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魔障了,这般以身犯险,只为博得另一人的安心笑意,即使明知那人连正眼看她一次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