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20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奔驰的骏马有些脱力,再加上伤口鲜血不停,速度愈来愈慢,最终停在不知名的河畔,倚着树干慢慢伏低了身子。秦红药强忍着左脚钻心的疼痛翻身下马,先是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孟湘白发散乱横在轿厢中一动不动,勉强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她只是晕了过去,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长舒了一口气。

  秦红药这才倚在座旁,掀起衣裙褪去鞋袜,大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洁白如玉的脚踝上烙下了清楚的五指印,血黑乌青,骨头毫无疑问的断了,脚踝周遭淤血团集,饱饱的肿胀了起来,倒真是快跟馒头一般大小。那道尸指爪间都带着见血封喉的金尸腐毒,常人被这么一抓,整条腿不需说是废掉了,整个人都恐怕撑不过一时半刻。

  幸而那毒对她是没什么作用,只是伤筋动骨,这条腿估计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动弹了。她抬眼环顾四周,不多时就瞧见修罗教众人拥着另一架马车谨慎的往这边搜寻过来,出乎意料的,萧白玉的身影踏在最前面,远远的看她似乎紧皱双眉,一边审视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边大步向这边走来。

  不出几步的时间萧白玉就寻到了她,视线黏在她身上,脚下却是一顿,再往过走的时候步伐已慢了许多,落在了众人之后。秦红药下意识的就整好衣摆,将伤处藏了起来,故意撇开视线下令道:“去一人告知哥哥,九华山下的道尸只是障眼法,灰衣人真正的实力应是都埋伏在去黄巢墓的路上,要快。”

  一人领命而去,其余人先是料理了马匹的伤势,又静静散开隐去了身形,只在暗中保护跟随。只剩她们二人面面相对,秦红药极快的扫了眼立在身前的雪白身姿,居然一时没有注意到被点了穴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语气因为烦闷和疼痛显得又快又急:“你干站着作甚,还不去看看你的好前辈还有没有一口气在。”

  萧白玉目光自马腹处的伤口走了一圈,确认这一路追来泥土里滴落的点点鲜血都是来自马匹,紧蹙的双眉才松开些。本还在想若是被问起穴道是如何解开的要怎样搪塞过去,却听到这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这才近距离的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脸颊两侧的鬓发已经汗湿,紧贴在下巴尖俏的弧度上,衣衫下摆散乱,身旁还放着脱下来的鞋袜。

  “你堵在轿子的门口,我怎么去看。”萧白玉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双眸却直直的盯着她动作,见她连嘴都不还,只是象征性的往一旁挪了几寸,眸色便随即暗沉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身子探进轿子将孟湘扶了起来,仔细摸索了下前辈的骨骼,确认并没有受伤,才为她拍背顺气,将她胸口堵塞的一口气顺通,看着她悠悠转醒。

  孟湘猛咳了几下,半倚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褶皱的眼皮抬起看着萧白玉关切的面容,安抚般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声音沙哑道:“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至于散架。那边的小姑娘,多谢你救了我这老太婆一命,你就此罢手放弃黄巢墓吧,这句忠告也算我对你的回报。”

  秦红药憋出几声冷笑,她强忍着倒抽冷气的冲动,连身子都懒得转,背对着二人道:“我救你只不过为了让你引我顺利寻得阎泣刀,我还不知那黄巢墓中机关重重么,我相信你一定对它们都了如指掌罢。”

  孟湘略有些迷蒙的老眼看了看她的背影,心下了然,才悠然的合眼养神,漫不经心道:“受伤了便不要强撑,你那脚再不固定伤势三个月后也踏不了地,再遇到危险怕是连你自己都走不掉了。”

  秦红药脊背一僵,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按着衣摆的手不动,一时涌起一股奇怪的心虚,也不知是怕被人看穿她的心意亦或是在所谓敌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萧白玉目光微微一动,感觉到孟湘握了握自己的手腕,知晓是在暗示自己若秦红药受了不轻的伤,那她们的胜算便大大增加,只是谁也没发现,在这片刻的时间中,她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她们处心积虑要对付的那人。

第44章 将琴代语兮(肆)

  卧在树下的骏马虽被仔细处理过伤势,但也无法再继续驾车上路,三人只得挤在另一架马车里,同样惊魂未定的马夫短促的吆喝了一声,哒哒的马蹄声踏过河畔,带着些劫后的欢愉。

  秦红药却是坐如针毡,处在摇晃的马车中断骨的痛楚更是潮涌般袭来,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浸入衣襟,脖颈一周的衣衫都湿了个透。她运起手刀劈下了座上的两块木板,扯下衣尾的几根布条,勉强能为自己做个夹板,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暂时也只能简陋的处理一下。

  捆绑夹板时遇上了不小的困难,许是断骨伤到了筋脉,整条左腿都不大由她控制,膝盖无法弯曲不说,想伸手够到脚踝的位置都感觉那根筋一跳一跳撕心裂肺的疼着。秦红药本就不是什么心坚石穿能谈笑间刮骨疗伤的奇人,只是不愿在轿中另外两人面前流露一点软弱,愣是被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在脚踝处捆上两块木板。

  孟湘瞥了眼被捆着七扭八歪的夹板,又看看身旁袖手而坐的萧白玉,瞧她动作显然是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只是暗暗奇怪为何她坐姿紧绷僵硬,倒好似对那疼痛感同身受一般。但转念一想,也或许是玉儿心底纯良,毕竟那女娃刚把自己从道尸堆中救出,念着这点对那女娃起了些同情心也是有可为之。

  方才那句劝那女娃放弃黄巢墓的忠告的确是为了回报,她不肯听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如顺势帮她处理一下伤处,也能让玉儿心里舒坦。孟湘坐起了些身子,欲要伸手去重绑木板,一边道:“秦姑娘对伤还是仔细点为好,前路危险重重,我和玉儿还要依仗你才是。”

  萧白玉极快的扶住孟湘,不动声色的让她靠着轿厢坐好,面上沉静无波:“前辈歇着便好,这点事还是由晚辈代劳。”孟湘被阻了只是微微一笑,早在意料之中,便默许了她的话,自顾自的合上眼,经过之前那一番摔打,身体当真还是不大舒服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做了决定,并没有人询问秦红药需不需要被帮助,她不由得皱起眉来,最不想的就是被面前这两人注意到她的弱势,于是口吻便生硬的犹如铁打:“不用你们多……嘶!”

  后半句话被掐断在倒抽的冷气中,萧白玉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一手按住她的脚背,将她左腿笔直固定,绑的松松垮垮的布条也被抽开,简单摸索了一下她的踝骨,才发现断掉的骨头根本没有被好好接上。手指下的肌肤滚烫似火烧,脚腕高高肿起,乌黑的淤肿看起来当真惨烈。

  冰凉的手指抚在又烫又麻又痛的脚踝上,真似久旱逢甘霖,只希望她整只手都覆盖上来。可这样的话秦红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目光顺着她垂落的发丝下滑,落到她盈盈一握的手腕上,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她的温度。

  灵巧的手指找好位置,忽然间用力一错,将断开的两根骨头接在一起,手中的脚踝如她所料的猛然弹起,一声被死死压抑的痛哼溢了出来,小腿上肉眼可见的溢出了点点汗珠。萧白玉没有抬眼,两指稳稳的架住了她的脚踝,不让她轻易乱动,手下利落的将夹板绑好,才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

  眼神中无法避免的带着冷意,不可否认帮她正骨的时候是下了重手,将这些苦痛归结于是她的报应,可若这些苦痛是她应得的,为何自己无法从她的痛苦中获得半点欢愉。反倒是瞧着她残破伤重的脚踝无力的搭在手心中,就好像托着火热的烙铁,她伤处的滚烫贴在掌心,就烙下了伤痕。

  秦红药还没从正骨的瞬间涌起的钻心疼痛中缓过神,捏着座位的手指甚至掰下了几块木头,片刻后才勉强让自己用力到僵硬的手指放松下来,胡乱理了理鬓发。她敢肯定萧白玉是故意那么用力的,可是心里有愧只能哑巴吞黄连,却不想抬眼时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另一束目光。

  萧白玉用许久未曾有过的正眼看着她,明明已经决定将眼前的人同其他人等同视之,却永远无法忽略掉她,就如同从相识到现在,每一次她所在之处,视线都会被她占得满当当,她当真是似妖非人。然而她又是自己生平唯一一个衔悲茹恨的仇人,势要针锋相对兵刃相向,必有一人血溅当场,又何尝不是天意弄人。

  秦红药被她这般似恼似憾的目光注视着,从中读出了她的责问和心灰意冷,顿时万千言语涌上心口,仿若是被堤坝揽住的大潮,每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潮水就会上涨一分,直到最后大潮倾盆而来压垮河堤,将一片心迹表露无遗。

  秦红药有些冲动的探出手,欲要去握她的手腕,萧白玉却突然撇开了头,收手正坐,不再往旁多看一眼,眼中方才那些复杂的神情已眨眼烟消云散。两只手在空中交错而过,收紧的五指间只抓了满满一把的空气,落空的手同即将脱口而出的爱字一齐深深地坠入虚无的深渊。

  心重重的往下一沉,秦红药终于从疼痛和意乱情迷中抽身,察觉了些许不对,胸口的情意冷后眼神锐利,又是那个他人谈之色变的修罗护法:“你穴道怎么解了?”

  “消耗精元之力才冲开,现在你推我一下我都站不稳,你大可不必担心。”萧白玉还真不是在说假话,在马车上被封了穴道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身后道尸呜咽声又如芒在背,不知前辈是生是死,心急如焚却只能一动不动在马车中疾驰渐远。用上了全身积蓄之力勉强冲开穴道,这些天细细调理积攒下来的内力分毫不剩,若想在抵达黄巢墓前恢复功力又得费一番心思。

  她深知秦红药不会轻易相信这番话,所以她出手来探自己脉搏时并不闪躲,倒不如让她好好检查过自己现在空无内力的经脉,让她放下戒心。若自己已恢复功力,方才握着那只脚时便不会是帮她正骨,恐怕是卸骨了罢。

  的确如萧白玉所说,她的脉相并不强健,察觉不出一丝内力涌动,隐隐有虚弱之意,秦红药本就放不下的心提的更高了,低头琢磨了一番为她修养精元的法子。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已经能望见不远处恰有一家茶坊,心念一动,秦红药出声叫停了马夫,马车吱忸一声停在茶肆门口。孟湘睁眼一瞧,忽然笑了起来:“好,好,老婆子我睡的正好觉得有些口渴,不想一醒来就有茶喝。”

  这又不是为你准备的,秦红药心道,暗暗瞥了眼不甚在意的萧白玉,也不再同那老太婆争些口舌之利,借着轻功左脚并不着地,手下一撑座位便稳稳的落了地,衣尾带风般掠进茶坊,旁人不细看甚至看不出她脚上有伤。萧白玉扶着孟湘也下车来,慢慢走了进来,三人在茶坊里落了座。

  不多时一壶茶端了上来,三枚茶杯厚重而古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秦红药扫了眼明显不同于别桌的茶杯茶壶,带着怒意冷笑了一下。店小二还真是自作聪明,她刻意用上轻功,趁萧孟二人进店前就塞了银票和药丸给店小二,要他将药丸融进茶里,却不想他看着银票分量自作主张换了茶具,那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慧,又如何不起疑心。

  不想突生出这种事端,秦红药不说破,只自顾自的斟了杯茶,悠悠抿了一口,似是在证明这茶并无古怪。萧白玉伸手去端茶壶为前辈倒茶,手伸到一半却被孟湘抢了先,她颤巍巍的手端起茶壶,虽依旧笑着语气却让人不容回绝:“玉儿为我也消耗了不少精元,不必再费力伺候我啦。”

  孟湘为她斟了一杯茶,倒茶时许是因为气力不济,手腕忽地一抖,险些拿不稳茶壶,壶口一晃,泼洒出些茶水,萧白玉忙去接下拿稳,落在别人眼中俨然一副老慈少孝的场面。秦红药没将这对话放在心中,只要瞧着她将放了固本培元药丸的茶水饮下便放心了,也自然没注意到随着孟湘手抖的刹那,几缕细不可见的白色粉末悄然入了萧白玉的茶杯。

  萧白玉却是瞧见了,这一路上除了初见时那一次她们两人有几瞬独处的机会,其余时候都处在秦红药的监视下,就算孟湘想再助她一臂之力都得不到机会,这下终是被她们钻了空子。正好方才秦红药查看了她的脉相,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怀疑,这下运功调息时便无需顾忌太多。

  三人沉默饮茶时各怀心思,因是接近傍晚,茶坊中并无他人,连店小二都缩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留下一室寂静。忽然茶坊门口的布帘被掀起,伴随着兵器于刀鞘相撞的声音,一行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领头的人正好与三人视线相交。

  “萧掌门?怎么如此巧合在此处遇见你。”领头之人先是惊讶,称呼便脱口而出,随即视线便落在另一名女子身上,他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终于将那女子对上了记忆中的容貌,脸色蓦地大变。

  大概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金府英雄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刀剑门门主俆骞,居然会在如此偏远无人的茶坊中相遇,秦红药怔了一下,浮起久违的阴测笑意,居然被他看到萧白玉同自己一起,当真是天要亡他。

第45章 将琴代语兮(伍)

  茶坊只是小小一隅地,横刀跨剑的七八人塞在茶坊门口,就已满满当当的占了所有人的视线。徐骞不断扫视着两人,这相对而坐举杯饮茶的场面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杀气敌意,他看着秦红药甚至还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水,丝毫不见慌张。

  萧白玉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一路她们一直行路偏僻,从未见过武林正道之人,又顾忌着秦红药武功独绝鲜有敌手,是以无法向旁人求救。可现下她刚伤了左腿,徐骞也正好出现在她们面前,说不准正是好机会。

  但修罗教的护卫还在暗中跟随,自己的功力又仅恢复了三成左右,她无法脱身还不要紧,若是把徐骞一队人也牵扯进来,那真是又添一笔罪孽。念头转了几圈,萧白玉只能沉默,给了徐骞一个速速离开的眼神,暗想若是他机敏,默不作声的离去后再带人前来相助才是最好的选择。

  无需交流,孟湘也是一般想法,她干瘦的手指抚了抚茶杯,心中已然觉得遇到相熟之人并非是好事,虽说秦红药腿伤不轻行动不便,但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怎样都不能说她虎落平阳,若真动起手来不定能占到上风。但若玉儿一言不发,落到这些人眼里肯定少不了误会,要是被传出去九华派掌门同修罗教相伴为伍,日后便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显然,徐骞并不能理解萧白玉的沉默,思路偏差到了底,甚至将她暗示的眼神理会成心虚的表现,面上的神色迅速冷了下去,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一摆,跟在身后的人领会了意思,一人暗暗退了出去。他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腰上的双兵上,皮笑肉不笑的扯开嘴角:“萧掌门,在这么偏僻的茶坊中与人对谈饮茶,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商讨么?”

  秦红药轻轻放下茶杯,瓷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磕噔声,清浅的,却像是为他们敲响的丧钟声。她啧了一声,似是有些遗憾:“像你这般愚钝之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罢。”

  几人的神情变化哪个逃得过她的眼睛,本还想着若真有人去报信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这样倒真不失为是一种保全萧白玉的法子,拿到阎泣刀后哥哥也会顾忌武林正道人多势众不会轻易动手。可既然他们会错了意,这消息就万万不能让他们传出去了,说来也奇怪,为何这些人都不会动动脑子,怎么说萧白玉也是在洛阳金府救过他们一命,不想着过去的恩情,反倒只是看见她们坐在一起,就一股脑的把萧白玉划在了敌方。

  她话音刚落,茶坊外忽的传来惨叫声,那声音徐骞听得耳熟,心里蓦地一凉,便知方才悄然离去的手下遭了埋伏。他敢在这妖女面前直接撕破脸,也是仗着救兵就在不远处,本想着只要能拖住一时片刻,驻扎在几里外的刀剑门弟子就能收到口信赶来,到时候这两人再怎么厉害都敌不过上百人的群攻,可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埋藏着敌人。

  一人忽的被掷在地上,身上刀剑门的弟子装已被鲜血染红,方才去报信的弟子已被人用狠手杀害,四五个黑衣人齐刷刷的出现在秦红药身后。本还在饮茶的客人乍一见如此惨烈的景象,尖叫惊吓声此起彼伏,纷纷抱头逃窜,掌柜的甚至都抛下他的茶坊,屁滚尿流的从后门逃了出去。

  徐骞面色极黑,兵器仓啷一声出鞘,左手持剑右手持刀,心知一场恶斗已在所难免。他度量了一下敌我双方,人数倒是他占优,也好在跟他一道的都是刀剑门最顶尖的精英子弟,他们见门主已经拔出了兵刃,都俯腰压低了身子,摆出了刀剑绝阵,此乃刀剑门的独门阵法,直叫人完整的进来,出去的都只有残肢断臂。

  一名黑衣人不声不响,却转瞬间消失了身影,徐骞一愣,立时就感觉到身后袭来阵阵冷风,手中刀剑一扭,一招枯松倒挂倚绝壁登时施展开来,身体向后弯到极限,刀剑如同峥嵘的枝干,险险的格挡住背刺的匕首。他手腕再一使力,铛的一声弹开匕首,黑衣人被震退了几步,跌进了布好的刀剑绝阵中,霎时眼前都是刀光剑影,只觉周遭处处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会被削下一块肉。

  其他黑衣人见同伴遇了险,反手拔出腰刀,刀锋一亮直冲摆阵的刀剑门弟子而去,交手不过十招,茶坊中的桌椅板凳纷纷被碰撞出的内劲震碎。萧白玉一手扶住孟湘差点跌坐在地的身子,目光沉沉的注视着缠斗中的众人,一只手攥成了拳,强迫内力在筋脉中运转起来,干涸的奇经八脉许久未尽内力的浸润,陡然一冲撞还在隐隐作痛。只是她得了孟前辈丹药的助力,再加上毫不遮掩的运转内力,丹田渐渐充盈了起来,估摸已恢复了五成的功力。

  秦红药虚虚的立在地上,左腿微微一动还是钻心的疼,她皱皱眉忍了下去,身子巍然不动。徐骞见几名黑衣人都被阵法缠住,微微放下了些心,注意力便都放在秦红药身上,那日在金府并未见到她出手,是以对她身手也是一知半解,但江湖传闻凶险,他自是十成十的小心谨慎。刀剑横架于胸前,左脚向前一迈,右手的钢刀顺势向前挥去,左手长剑也向她正心刺去,正是刀剑门的双兵绝学春江诀。

  此套武学施展开来犹如春江汹涌而至,刀势如潮水奔涌,剑法又如断岩瀑布,一刺一撩间直袭秦红药的脸面,内劲鼓鼓,双兵之法已然大成。秦红药手一探,搁在桌旁的长剑蹭然出鞘,右腿如扎了根般定在地上,腰身一转一扭带着身子斜身闪开剑招,接着自右侧回掠横刺,剑一沉就稳稳的架住了钢刀。

  她下盘极稳,长剑却灵活,招招剑走刁钻,不管徐骞那刀剑砍向何方都像是自己长了眼睛般落在她的剑上,片刻都无法近身。旁人来看只道徐骞猛攻不停似是占了上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连接招都略显吃力,只是不知为何她屡屡格挡下刀剑却并不进攻,倒像是刻意手下留情一般,只守着周身一剑之长的距离抵挡回刺。

  徐骞察觉出古怪,正要退后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秦红药的长剑却像是突然钻地而出的毒蛇,灵敏的缠绕了上来,寒光闪闪,她手腕只一沉,剑锋带着内劲铛的一声削下了钢刀的一头。她冷哼一声,长剑一卷一递,剑刃裹挟着断裂的刀尖猛然一甩,刀尖破空之声格外尖锐,徐骞狠的一偏头,避过了只向脖颈袭来的刀尖,这一避却是主动把肩头送上了她的剑上,剑光毫无情面可言,结结实实的在他肩头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徐骞再怎么勇猛也忍不住一声痛哼,正与黑衣人缠斗的弟子闻声回顾,门主血流如注的伤势顿时扰乱了他们心神,刀剑绝阵因他们这一回头慢了半招。修罗教众人趁势而上,横刀猛攻一人,那人格挡的吃力,不过几招便被抓了个破绽毙命于刀下,刀剑绝阵霎时便被破了。

  这下大局已定,秦红药浮起她惯有胜券在握的笑意,长剑架在徐骞的脖颈动脉上,剑锋已刮破他的皮肉,手腕一动便要横斩下去。忽然间,耳后袭来利风,她下意识的回剑一挡,尖锐的破裂声震在空中,被掷来的茶杯在剑锋上碎裂,尚未饮尽的半杯温茶泼洒一地,碎瓷片四处飞散,她腿脚不便来不及躲,碎片飞过脸颊,刮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几根被瓷片割断的头发悠悠的落了地,秦红药微微眯了眯眼,牙根咬的有些紧,眼中尽是萧白玉运劲后无风自舞的白衣,她冷冷的笑了起来:“真厉害啊萧掌门,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能恢复功力,不错的尝试。”

  徐骞被这一出弄得混乱起来,他惊怒不定的扫视着两人,脖子被剑锋割破的冰冷还如鲠在喉,他紧紧盯着萧白玉,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掌握自己的性命。他暗暗瞥了一眼茶坊门口,手下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门口也被修罗教的人堵得严实,此时想再一走了之难于上青天。

  萧白玉向前几步,这几日下来她身形消瘦了不少,可这么直腰挺背一站,那清风自来的气度却是半点没有消减,就连语气也是一般的言简意赅:“放了他们。”

  秦红药扯了扯嘴角,脸上的伤口被挤出一滴血来,顺着脸颊的弧度蜿蜒而下,悬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她像是察觉不到剑拔弩张的危险,依旧轻佻:“若是我偏不放呢?”

  萧白玉一手抽出腰间的残月弯刀,已有一段日子未握过她的刀,这一握心下顿时涌出无限气概,即使功力未完全恢复,也丝毫不损她的底气:“那便同我在这里拼个两败俱伤罢。”

  孟湘在她身后悠悠说道:“秦姑娘,你放了他们,我和玉儿依旧老老实实的同你去黄巢墓,这几个人的性命有何重要的,为了杀他们在这耽搁了路程,岂不得不偿失。我们被你胁迫了这么久是不在乎节外生枝,你就不同了吧?”

  此言一出,徐骞是彻底明了过来,原来萧掌门是落在修罗教手中被挟制,在听到她为了救自己不惜同这妖女两败俱伤,心中又是愧疚万分又是敬佩,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败在修罗教手中,又哪能再默不作声下去,当下便喊道:“萧掌门莫慌,刀剑门众弟子便驻扎在不远之处,若见我久去未归,定会来人寻我。”

  秦红药挑挑眉,剑尖向下杵在地上,她站的久了左腿已经一抽一抽的剧痛起来,她撑着长剑立稳了身子,却还事不关己的说道:“听见没,我现在放他走他都不走,要等救兵来打我呢,萧掌门你说该如何是好?”

  萧白玉见她动作便知方才打斗肯定是牵动了她的伤势,现下恐怕站都站不稳,手中的弯刀渐渐攥紧,方才的狠话便再说不出口。意识到自己又动了恻隐之心,却只能把原因归咎于她是为了保全孟前辈才受的伤,但又想到她背后的阴险目的和手段,陡然窜上来的怒火便将那份不忍全然淹没。

  她横刀在前,盯着秦红药脸上浅浅的血痕,有着刺目的残缺之美,既然她不肯放人,那便趁她虚弱之时一鼓作气,或许这便是反客为主的最好机会。萧白玉深深吐气,觉得身体筋脉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弯刀猛地挥出,在缭乱冰冷的刀光中只有她的双眸熠熠生辉,蕴含了压抑已久的精气神采,仿佛整个人浴火重生,当真像一只涅槃的凤凰。

  秦红药怔了一瞬,是了,这才是当初她喜欢上的模样,乍见欢喜。

第46章 聊写衷肠

  刀气轰然爆发,连徐骞这般武艺都被震退两步,剩余的弟子与黑衣人更是被这气势压制的节节后退,脊背死死顶在墙壁上,半步都不能动弹,孟湘则被萧白玉护在身后,虽未感受到内劲波动,也是大气都喘不上来。

  可他们所感受到的凌厉又如何能比的上刀光所笼罩中央的半分,秦红药先是有些吃力的顶住一招,右腿扎根站稳后剑势流畅许多,如同一杆深深刺进地面的标枪,身形不动,长剑腾挪,寻了个机会在这铺天盖地的刀锋中撕开一个破口,仗着内力雄厚硬是占了上风,刀光再厉也触不到她的衣角。

  徐骞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方才与他对阵时秦红药连五成的功力都没使出,他暗暗心惊,萧掌门的功力之高他时亲眼见过,一拳打飞神剑山庄庄主任南非的修罗教法王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可这妖女不躲不避都能占得上风,足见武功已非凡俗,徐骞大概意识到这几年修罗教是如何声名鹊起。

  明明是在高手对阵,容不得半点疏忽,可秦红药不自觉的闪了目光,在杀招间寻着萧白玉的眼眸,待看清楚那其中隐匿许久的潋滟波光后,一时又喜又悲,百味沉杂。又见到了她这般的风姿绰绰,喜的是自己果然不曾看错人,即使命途多舛,她依然能在沉寂后重现巅峰气魄。但心里又清楚地很,只能在与她相对而战互为敌手时见她这般,昔日已是再不能重现,伊人已陌。

  孟湘注视着两人过招,眉梢轻轻挑起,她看得出玉儿每一招或砍或刺,却都是攻向秦红药的右侧,是以她不需挪动身子就能稳稳接下玉儿的每一刀。若玉儿是个左撇子这般举动还尚可理解,可她定是惯用右手,如此出招不仅刀势不畅,还因一成不变而威力大减。或许玉儿是不愿趁火打劫,仗着敌人受伤占便宜,也或许是……

  旁观者都看得出,秦红药自己怎会不知,身处刀光剑影之中,眼前却忽然闪过在海外荒岛上第一次见萧白玉的场景,那时救她出了毒蜂群,躲进山洞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她自己,反倒是帮敌人打落身上的毒蜂,不知该说她侠义还是愚蠢。日后一次次接触碰撞,也愈来愈发现她并非那种固执的武林正派作风,她只是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不分正邪,不区敌我,自有一番随心所欲的侠女气派。

  不知何时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来越多,等到察觉之时,拉弓却已没了回头箭。

  秦红药心绪纷乱,剑招明显有了破绽,萧白玉抢上一步,弯刀已绕在剑刃上,只待手腕一用力长剑变回应声而碎。秦红药懵懂的后退一步,不察左腿着了地,身子立时狠颤了一下,向旁歪斜了过去,长剑松松的向下坠,弯刀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取她咽喉。

  萧白玉刀势一顿,不知怎么的缠在长剑上的弯刀非但没有震碎剑刃,反而一垫一拉,运上巧劲将下坠的长剑拽了回来。秦红药顺势稳住身体,却没再举剑反攻,长剑压在弯刀上,弯刀也虚虚的垫在剑下,一时间两人的动作都似凝固。

  徐骞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哪招,两人过招太快,他根本没有看出她们是如何僵持起来。她们招式一顿,方才的威压总算散了,孟湘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凝视了萧白玉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她们二人不动,刀剑门同修罗教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动,俱是屏住呼吸观察局势,似是想分辨出谁赢谁输。秦红药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的长剑用力下压,将全身的重量都负在那柄极薄的弯刀上,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弯刀依然纹丝不动,当真撑住了她。

  萧白玉默不作声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如刀削斧劈,坚硬而冰冷,只有那眸中一闪而逝的摇曳星光还有一丝温度。她眉心有些沉重,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让他们走了。”

  徐骞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是萧掌门略胜一筹,但转念间他又急道:“那萧掌门你呢,还有这妖女要如何处置?”

  孟湘轻咳一声,接话道:“秦姑娘自然还要同我们一道去黄巢墓,只不过攻守异地,这一路不知还有多少修罗教接应她,胁她一起省了不少麻烦。”

  徐骞一愣,正要接话,忽听几声脆响,秦红药手中的长剑只是寻常兵器,又如何能抵得过残月弯刀之锋利,这般负重已是极限,撑不过片刻便在弯刀上断成数节。秦红药身子一闪,直直向前一冲,胸口赫然迎着刀尖撞去。

  萧白玉猛地收手,刀尖还是勾上了她的衣衫,刺啦一声将她长裙斜斜划了道口子,眼见着长裙即将从她胸前敞开口子,下意识便一手环住她腰背,往前一拽,满满当当的抱了一怀,才勉强压住了她的衣裙。

  触碰到才知秦红药的后背衣衫几乎被冷汗湿透了,紧紧的贴在她背心,两场打斗下来应是痛极了。萧白玉抿了抿唇,瞧了一眼自己刀上并无血迹,晓得方才只是划破衣衫并没有伤及皮肉,但无可抑制的,一股钝痛缓缓渗入血骨之中,似是生锈钝拙的菜刀在反复拉扯切割。

  秦红药额头顶在她肩上,用力蹭了蹭,将将压下剧痛带来的阵阵眩晕,倒抽了几口冷气道:“差点没把我疼死。”

  她边说边扯起裙角,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腿,简易的夹板果然已经散开,淤青更深,都已不能说是红肿,甚至有汩汩鲜血涌出,大概是断骨刺破了皮肉,脚筋肯定是被刺伤了,原先还能靠右腿虚虚的站着,现在是半分力都用不得了。萧白玉闻言也偏头看了一眼,只是伤势太惨烈看不得第二眼,旋即就挪开了目光。

  “伤了条腿难道是废了你轻功么,活该。”这句话看她与徐骞过招时就在想了,明知腿伤了还要同别人硬碰硬的立在地上打,她那绝顶轻功莫非都忘得一干二净不成。只是这话一出周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她不用轻功都赢得如此轻松,萧掌门这话的意思到底是想要谁赢。

  秦红药头也不抬的指了指房梁,嘶嘶道:“茶坊这么狭小,用轻功脑袋还不被撞成木瓜啊。”

  这回答没传进萧白玉耳中,方才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怔,抬眼时看到的都是同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刚刚还有些恼的情绪迅速冷了下来,扶在秦红药腰间的手顿时僵住,仿佛不知这只手为何会放在这里。孟湘慢悠悠的走过来,缓缓的拍了拍徐骞的肩膀,露出近乎慈祥的微笑:“徐门主,可否借你外衣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