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32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你这般强迫我只会让我恨你。”萧白玉合起双眸,这类似囚禁的屈辱感让她无力的身子站的更加笔直,若是秦红药不再干涉她的决定,安安稳稳的陪她度过最后这段时光,也许会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是秦红药拒绝了她,无情的抹杀了她最后一份幸福的可能,定要她陷入挣扎徘徊的深渊中。

  秦红药抱着她的身体,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我们本该互相憎恨,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在这个世上,白玉我爱你。”

  柴火依旧熊熊燃烧着,水面轻轻拍打,一缕微弱的光亮撕开了夜幕,淡淡的微茫映入房中,环抱着死死相拥却远远相离的两人,黎明终于来了。

第67章 携手相将(贰)

  等到秦红药将两人收拾好后推门而出时,姜流霜已经静静的站在门外好一会儿了,提着小小的包裹,这就是她全身之物。马车早已备好,马脚上也被细心的打上马蹄铁,足以穿越荒漠横行塞外,短短几天她就将这两人摸得清楚,黎明之时秦红药并未再来打扰自己,想来那法子是有效的。

  两人都是知根知底,不消多说就明白下一步去往何处,秦红药勉强笑了一下,转身进屋准备将萧白玉扶出来。萧白玉陡然失去了一身武功,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习惯了脚踏轻功飘忽不定的感觉,实实在在踩在地面上的沉重拖沓的确不是很妙,但她对秦红药伸来的手视若无睹,硬是自己站了起来。

  这时才察觉出自己身体到底有多么虚弱无力,精元之气的流失几乎带走了她大半条命,经脉虽是冲破堵塞流通起来,但杂乱的内息时时刻刻都在体内碰撞乱窜,顶的胸口生疼,几乎没一处是舒适的。初初站立时还能将就撑着,刚迈步一走,尖锐的刺痛自脚心猛蹿而上,她忍不住掩嘴咳嗽一声。

  喉咙清晰的感觉到有咸腥涌上,拿下掌心一瞧,果然咳出点点血渍,惨白的掌心浮出条条青络,同血渍纠缠在一起开出鲜艳的血色之花。萧白玉看着自己掌心有些出神,自己已病重到这般地步了么,连走路都会咳出血来,别说一两个月,能支撑半旬都是不可思议。

  秦红药不曾强硬的伸手去扶她,只是沉默的立在一旁,双手略微抬起,这样一旦她忽然倒下自己能立刻接住她。生生按捺住想要将她打横抱起的冲动,任由她一步步向前走去,也许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秦红药却不能帮她,不能抹杀掉她最后一分靠自己双腿行走的自尊。

  萧白玉一见姜流霜就觉得她有些眼熟,面上的棱角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看她好像是在等自己,是想礼貌的打个招呼,奈何说话的力气也很难提起,只好带着歉意笑了笑。

  其实姜流霜根本看不出她的笑意,只觉她好像动了动唇,不过知她身体残破不堪,便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探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缓缓挪动的秦红药,皱眉道:“你那两只手是吃干饭的么,把她抱上来啊,你俩亲来亲去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矜持什么,她……”

  “流霜。”秦红药沉下声喝住了她的话头,暗暗瞥了一眼萧白玉的神情,见她眸色果然冷了下来,面上笼上一层阴影,盯着眼前的马车一言不发。秦红药知道以她现在的力气想攀上马车定是相当艰难,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副难堪的模样,便故意找了个借口道:“流霜你进来,我不懂要带哪些丹药。”

  “丹药我早就备……哎你拉我做什么。”姜流霜被秦红药硬是拖进了房内,门一关再没人的目光放在萧白玉身上,只有骏马回首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刨起地来。

  萧白玉扶着马车棱框,慢吞吞的坐了上去,再艰难的抬起双腿,将自己身体往上挪了一点。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就有些气喘,她垂下眸看着自己扣在车身木框上的手指,纤细洁白,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这双手曾握刀杀出血流成河的包围埋伏,但现在连自己身体的重量都再撑不起来。

  为何那群野狼没有当真将她生吞,为何秦红药不肯放她安然的自生自灭,这辆马车要带她去哪完全没有头绪,但去哪不都一样么。这一路上想来要秦红药处处帮扶,兴许沐浴进食这等小事都要她在一旁站着看着,萧白玉闭上眼,手指用力的扣进木头中,想感受到指尖的疼痛,似乎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但什么感觉都没有,指尖再怎么用力都不能在木框上留下一点划痕,感觉不到痛,她连这点力气都不再有。她能听见那两人在草屋里说些什么,声音并不低,却一句话都听不清,现在即使连一个寻常的百姓……不,或许一个生有天疾的病秧子都比她活的顺畅,她已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尘土中,却得不到一丝最后的宁静。

  秦红药到底还是担心外面那人的,便让姜流霜先留在屋中,自己走了出去,一眼便望见萧白玉半倚半靠的坐在木架上,双腿悬在空中,估摸是没有力气再往上了。清晨的冬风并不猛烈,她的身体也已经被厚厚的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但她还是畏寒的有些发抖,秦红药沉默不语的走上前,双手横抱起她的身体,小心的将她放进车厢的座位上,抖开放在位上的毛毯,严严实实的将她围了起来。

  手放在毯上久久不肯松开,秦红药隔着毛毯抱她,再没有比此刻更温柔过,轻声慢语道:“不必担心,你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到时候会比大老虎还要强壮。”

  萧白玉脸上看不出厌恶悲伤,也没有喜悦期盼,只是一片木然,她长长的睫毛微颤,不曾睁开双眼,她静静的道:“我好痛苦。”

  秦红药用力咬住唇,死死忍住了从指尖窜上心头的剧痛,手指克制不住的抖动,轻轻触碰着萧白玉脸上浅淡的细痕,这里的伤很小,再过几日就会消失不见,可她心底的伤,即使用上最稀有的灵丹妙药,可会缓解哪怕一分的痛楚?

  秦红药甚至都认不出自己的声音,沉重而沙哑:“若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可会开心?”

  萧白玉不回答,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坐直了身子,微微仰起头,暴露出脆弱的喉骨,她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秦红药手指慢慢下滑,落在她毫无遮掩的脖颈上,失去功力的骨骼无法反抗她的力道,她微微用力,就能听到喉骨互相摩擦的咯嘣声,只要再一收紧,纤细的脖颈就会应声而断,杀一个人当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秦红药一时有些恍惚,似乎意识轻飘飘的飞起,站在一边旁观着这一幕,那只手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般慢慢收紧,脑海中都是她平静而疲惫的那句话,我好痛苦。萧白玉可以眉目淡淡,浅笑婵娟,也可以身姿挺拔,叱咤风云,但她不能这样,不能如此模糊而沉寂。

  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是秦红药亲手将萧白玉推下悬崖,让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手中卡住的似乎变成了自己的脖颈,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摆在她面前。好似旁观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萧白玉面上泛起憋气的淡红色,但嘴角却分明翘了起来,浮出极轻极淡的笑意,那是她自从出了黄巢墓再未见过的真正笑意,不再晦涩不再勉强,如同乌云散开,灿烂阳光照耀在冰封大地。

  不……秦红药心神一震,视线中重又出现了自己的手,那五指已嵌进脆弱的皮肤中,骨骼在指下啪啪作响,她猛地松开了手,被压扁的骨骼先是一僵,又迟缓艰难的弹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空气让萧白玉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吐出血来,溅在毛毯和身前的人身上,她深深弓下腰,似乎咳出了一颗心。

  秦红药不顾血迹脏乱,用力握住她的肩头,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怒吼道:“萧白玉你给我听好,你不是想报仇么,我告诉你当初害死你师父的是谁我都一清二楚!什么金铁衣,修罗教,都不是真正的凶手,你不想知道吗,你不想手刃仇人吗!”

  萧白玉咳得喘不过气,全身都在强烈作痛,乱窜的内息撞得她头晕眼花,意识渐渐被剧痛拉入黑暗中,但秦红药一句句都如惊雷般炸响,越是疼痛便越想睁眼看她,将她所有的话都逼问出来,眼眸挣扎着张大,终于在晕眩的视线中找到了她的脸,燃着怒火的哀凄面容。

  秦红药咬着牙,眸色又痛又怒,她双手捏疼了萧白玉的肩膀,几乎是在瞪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什么都知道,阎泣刀的秘密,你师父被逼死的原因,我不会放过你,你要给我活下来,听见没有。”

  萧白玉想要答话,想要问她究竟知道些什么,问她到底是谁,一口气提上来却憋在喉中,心脏砰砰的撞击着胸口,猛烈的胀痛感瞬间爆发,海浪席卷而上,最后只感觉被人拥入怀中,怒吼也转为了真切的恳求,隐隐约约的响在耳畔:“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心中似是燃起希望,苦苦寻觅许久的缘由在她口中见到了曙光,萧白玉用上最后一分力气抓住了秦红药的衣袖,使劲拽了拽,好像要告诉她什么。

  好,我会活下来,我要为师父报仇,不能让师父留下的九华派毁在我手上,我一定要活下去。只是这句话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昏迷在秦红药的怀中。

  秦红药静静抱着她,因发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终于平缓了下来,她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做是将萧白玉救了回来还是把她推进更深的火坑,但不论如何,也不能再看着她如此落寞求死。

  最终出发时还是到了正午,秦红药将萧白玉染血的衣物重新换掉,让姜流霜坐进马车中照料着她,一手牵起缰绳,马蹄踏着尘沙中昏黄的阳光踱步前行,她们又要回到中原了。

第68章 携手相将(叁)

  北漠广袤辽阔,毫无边际,到处都是黄茫茫的风沙,即使秦红药已在北漠生活了二十余年,在黄沙中行走还是要分外小心。她又不断在想萧白玉背着失去意识的自己,是怎么穿过这片荒漠寻到城镇的,那该是靠着多么惊人的毅力和绝不放弃的信念。

  或许……还有着要保护自己到最后一口气的爱意。萧白玉是毋庸置疑的爱她,也是这份爱同江湖的错杂纠纷缠绕编织成一口巨大的网,她们两人都深陷其中,没人能拉对方一把,只能相拥相携的越陷越深。

  行走过半日后见萧白玉依然沉沉的昏迷着,秦红药打量了一下天色,因顾忌着她的身体马车尽量保持平缓,缓缓踱步而行,眼看着夜色将近她们连荒漠的一半都未走到,无人敢在深夜中的北漠行走,到时狂风一起黄沙掩面,是决计分不出东南西北的。于是她中途偏转了马头,向修罗教在荒漠中安扎的营寨走去。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人不得不心悦诚服,在极度干燥的塞外荒漠之中,竟有一片天然的绿洲,周遭沙丘巨石林立,成了一道天然的避风港,将狂风黄沙一并拦下。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地脉灵泉,硬是在沙漠中破土而出,渐渐化成一洼清澈的湖泊,修罗教发现这丛荒漠泉水后便在四周种下数棵常青树,如此几年过去,在地埋灵泉的滋润下长出了成片的绿洲。

  这里也成了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立营扎寨的安身之处,有手下不分昼夜的把守,即使有不速之客误打误撞寻到这片绿洲,也会在饥渴疲惫交加时被护卫乱刀砍死,尸首则会被丢弃在荒漠中成为野兽的盘中之餐。看守在绿洲附近的修罗教弟子远远就看到了马车向此处而来,众人持起兵刃仔细检阅着马车,直到看见来人的容貌才面色一凛,纷纷跪倒在地。

  “修罗教弟子拜见护法大人!”众人齐声喝道,身着修罗教特有的素黑衣袍,各自都深深埋下头去,恭敬万分。

  秦红药扫视了一圈跪下的几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是哪位法王的手下,应该是鬼堂弟子罢?”

  修罗教教主护法下又分鬼魅魍魉四大堂,每间分堂都由一位法王执手,众人不敢抬头,其中一人似是他们的头目,沉着肯定的答道:“正是,我们几人受鬼尊法王之命,特来驻守绿洲,敢问护法前来有何吩咐。”

  姜流霜掀开车帘瞧了一圈,与秦红药对视一眼,悠悠的点了点头,秦红药便也低低一笑,喉咙中发出的轻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心中一紧,刚要伸手握紧兵刃,又听她淡然自若道:“都起来吧,我只是找个落脚处休息一晚,你们尽管去巡视,不必招呼我。”

  “是,属下明白,请护法大人好好休息。”众人依序退下,让开了进入绿洲的唯一小路,小路两边沙丘拥挤,葱郁的树木密不透风,刚一走进就好像忽然换了个季节,满眼都是茂密的绿色。绿洲中央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面静止不动,却并无多少脏污,随着地脉灵泉的涌动湖水相当清澈,湖边燃着篝火,熊熊火焰眨眼间驱散冬夜的寒冷,篝火上还竖着铁架,串有熏鸡腊肉等食物。

  秦红药将昏睡的萧白玉抱到篝火旁,自怀中摸出一颗雪白光亮的药丸,手指轻柔的分开她的双唇,将药丸掰成几半一口一口送了进去。

  姜流霜挑了挑眉问道:“生生造化丹?修罗教仅剩的那一枚么,你偷出来的?”

  秦红药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要不是为了这枚生生造化丹,她们至于拖到午后才出发么,本打算花一天走出荒漠,夜色来临时至少也是进了中原。她一边喂药一边道:“一会儿她醒来后你少说两句,嘴巴实在空了你就多吃点肉,人家都给我们备好晚饭了呢。”

  姜流霜拿下一串腊肉嗅了嗅,她讥讽的勾起唇角,偏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咬下一口慢慢咀嚼了起来,提高音量道:“你手下还真是孝顺,味道不错,你也来尝尝。”

  秦红药懒得理她,让萧白玉靠在自己怀里,静静的等待她醒来。生生造化丹融在她口中,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浅薄的呼吸声踏实了不少,这枚药丸应是能支撑她身体活动十日有余,只要在十日内寻到寒玉蟾蜍膏,身体能完全恢复不说,功力可能还要更上一层楼。

  不多时萧白玉眼睫就微微扇动起来,那蒙着雾霭的目光第一个望见的就是秦红药,昏迷前她每一句话都如此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生的希望随之腾起,却无法喜悦起来。秦红药对这些事知道的越清楚,就越证明她根本不是个旁观者,她亲身参与了所有的事,当真相水落石出之时,她们又该如何互相面对。

  她并非不能理解秦红药的用心良苦,许是和自己一般心情,不管自身如何危难痛苦,都想要对方活下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生机的流失,没有哪一种爱情不是自私的。

  没人先移开目光,眼神仿佛化成了有型的触碰,一寸寸掠过彼此的脸庞,将对方每一分神情都看的一清二楚。秦红药那种好像随时都会缠绕上来的视线,深情的让萧白玉挪不开双眸,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用这么深情的目光望着她了。

  她动了动身体,经脉中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是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呼吸时胸口也不再有憋闷困难之感,不知秦红药又为她做了什么,能让她虚弱的身体如此舒适。萧白玉好不容易移开目光,望了望夜色笼罩下的这片绿洲,湖面荡漾着月光,微风带着树木的清香,美不胜收。

  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么,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白玉倒是听说过沙漠中会有如此奇景出现,明明是广阔一片的黄沙,却忽然会出现湖泊树木,甚至还有熙攘人群,但那些景象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她望了半晌,身体暖洋洋的,好像真的坐在篝火旁被烘烤一般,她试探的伸出手去,想要接近眼前跳跃的火苗。

  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拉了下来,秦红药还以为她腹中饥饿要去拿火架上的烤肉,便从包裹中翻出早已备好的干粮喂到她嘴边道:“你现在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先忍一忍。”

  意识到秦红药也能看见眼前这一切,萧白玉眨了眨眼,虽说身体有了力气,但刚醒来口中干涩,吃不下任何东西,便摇了摇头迟疑道:“这些都是真的么,这是哪里?”

  秦红药这才明白原来她是想确认眼前之物是幻是真,忍俊不禁的弯起双眸,配合的放下干粮,拿出一壶清水递给她,看着她没有拒绝的接去饮水,才笑着解释道:“还在沙漠里,这是北漠里唯一一片绿洲,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萧白玉自然还记得夜间的沙漠有多么可怕,只是没想到寸草不生的荒漠中竟有如此桃源之地,清水顺着干咳的喉咙滋润着全身,脑海清明了起来,昏睡许久的四肢都有些酸困。她刚想起身四处走走,秦红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两人亲密的靠在一起,秦红药丢下一句话:“我带她走动一下,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姜流霜不紧不慢的吃着腊肉,间隙中呸出一声,满脸嫌弃与不耐:“赶紧走,看见你就来气,就知道把脏累活丢给我。”

  秦红药笑出声,也不再回嘴,牵着萧白玉的手绕着湖泊缓缓走动,知她现在已能靠双腿自己行走,便不再去搀扶着她,两人双手交握,步入树林中一拐一扭,篝火很快就被掩进了身后的树木中。萧白玉虽丧失了功力,但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声,没几句就转成了高声的叫骂,还有刀剑出鞘的哐啷脆响,许是打起来了。

  秦红药却对杂声视若罔闻,不慌不忙的牵着她踱步,速度极慢,单纯让她活动久睡的身体,一边道:“这伙人算有点本事,还能找到这片绿洲,大概想在这里守株待兔,又或是想走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我,总之匆忙的换上修罗教的衣衫,其中有一个人甚至连刀都佩戴反了。”

  秦红药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第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蹊跷之处,便用修罗教的暗语试了一试,他们果然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就连后面的火架上的烤肉都被人涂了剧毒。那毒姜流霜一闻便知,在她面前使毒无异于班门弄斧,暗自服下解药后就大模大样的吃了起来,活像是修罗教亏待她没给她吃过肉一般。

  这些人真是穷追不舍,都出了塞外依然不肯放弃,还一头扎进大漠来,就只好让他们有去无回了。那些人对姜流霜来说还不在话下,她只要动一动手指,她那些宝贝们就会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上,把那些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虽说秦红药也是见血无数,但对那些多腿的爬虫还是心理上有些不适,便留给姜流霜一人去处理。

  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冷冷的俯视着如同地狱一般的残酷屠杀,在树林中隐约听到有人猛然发出惨叫声。萧白玉顿住脚步,语气分不出是警告还是劝导:“我现在失去武功,你若是带这样的我回中原,追杀我的人就会这样源源不断杀之不竭,兴许不但救不了我,还要搭上你们的命。”

  秦红药回眸一笑,张扬而肆意:“正好,我还怕他们不敢来,我不仅要把这些追杀你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还要向那位盟主大人登门问罪。我不会杀他,要把他骨头一段一段打碎,让他也尝尝功力尽失动弹不得的滋味,或者让流霜的毒物好好伺候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狠辣惊人的话语自她口中流淌而出,更衬着惨白的月色黯然无光,萧白玉不为所动,脸上露出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表情:“口气还不小,你可还记得自己被他打伤了两次,一次比一次狼狈,若不是我救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么。”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秦红药能听到萧白玉听不见的声响,有细小的毒物凶猛迅捷爬动的细细索索声,把她带离那处也是不想让她看到那惨烈的景象。秦红药听到她带刺的话不怒反笑,双眸闪出盈盈的光亮,刹那间泄出的风华几乎要压过这片绿洲的美景:“所以白玉要养好身体,等功力恢复后再助我一臂之力,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必想,有我在。”

  萧白玉偏头不去看她明媚的笑意,刻意揭开两人掩盖不说的伤疤,提醒她也警醒着自己道:“你莫要忘了,一旦我恢复功力,第一个要杀的就是……”

  “就是我,你说过很多次,我没那么健忘。”秦红药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去,笑意不曾淡去,她目光穿过夜色直直的落在萧白玉身上,她能想到恢复功力之后的事,就足以证明她振作了起来。有时都会被她气魄所折服,明明经历了那些常人不敢想象的苦难,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中,却还能为了寻找害死师父的仇人而勇敢的活下来,去面对那些不能承受之重。

  很多时候,活下去都比死要更艰难,她爱的白玉是如此坚韧而强大。

  秦红药拉着她走到绿洲的入口小路上,指了指方向道:“你瞧,只要从这里一路向东就能走出荒漠,途中还有各种巨石可以参照,之后我会一一告诉你,免得你下次来北漠杀我时又认不得路。”

  “何必那么麻烦,我现在一刀捅死你成不成。”萧白玉心中烦躁不已,她看不得秦红药事事都为她着想的模样,偏偏每一句都不离杀这个字眼。

  秦红药却收起笑意,认真道:“那不成,我说过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但你若是想杀我,必须真刀实枪的打败我,否则那只是我施舍与你的胜利,根本不算是报仇。”

  她轻巧的一句话忽的抚平了萧白玉心中的褶皱,秦红药说的不错,若是她毫不反抗的任打任杀,那算得上什么报仇。若自己也这般甘愿沦落到毫无功力,由着别人追杀却无法还手,即便死了又能安心么,那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她死了就停止,还是会不断辱骂唾弃着九华派,她之前怎么会傻到想以死谢罪。

  心头蓦然便敞亮万分,她不曾做过任何违背良心之事,也不曾危害过江湖中一丝安宁,她问心无愧。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她,即使九华派的众人也不站在她这里,那又如何,她既然无愧,就无需任何人的支持与信任,只要坚定自己的一颗心就好。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应该堂堂正正的站在金铁衣面前,当着全天下的面,揭穿他小人面目,恢复她九华派的一身清名。

  萧白玉看着秦红药,似是想要得到什么承诺般问她:“你说等我恢复原样就将一切都告诉我,对么。”

  秦红药毫不迟疑的点头,又听她问道:“那些事都与你有关是么。”

  这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秦红药再一次点头,没有丝毫遮掩。萧白玉得到了她果断的肯定,先是仰头自常青树的枝丫间望了望头顶明月,绿洲之上的夜空干净清澈,甚至能看见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又轻轻地吐了口气,风中有湖泊的水气和草木的淡香,微凉的吹拂而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间,有一个自己倾心也深爱自己的人,萧白玉终于露出一抹淡笑,似妥协又似感慨:“你我真是天生的敌手。”

  “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秦红药也是笑,谁能想到命运如此捉摸不透,以为对方是难得一见的敌手,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现种种契合之处,不禁让人心生遐想,这般的人若是能携手相将该是多么美妙的经历。而她们当真表明心意打算相依相守时,却又发现再没有人比她们有着更渊源的仇恨过往,还有什么比这更捉弄人的。

  “我不后悔认识了你,也不后悔爱上你,纵使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个了结,我也不会忘了同你走过的这些日子。”萧白玉顿了顿,一颗心剖白的坦坦荡荡,失去了一身武功,走火入魔了一遭,却像是抛去了身上的枷锁,既然迟早都会真相大白有个了断,何不肆意妄为一次,这样谁死在谁的手中都不会再有遗憾。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知道你也不会。”她当真将秦红药看的透彻,两人在对方面前都像一本摊开的书册,被彼此细细翻阅,每一行每一字都了如指掌。秦红药肯坦白告诉她自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她们两人最大的共同点,都是不会被爱意私情蒙蔽了双眼,可以舍命去爱,可以抵死纠缠,但都不会放弃自己坚守的信念。

  秦红药没有反驳,她答应告诉萧白玉一切真相,同时也是想从她口中得知修罗教这些年一直再寻找的事物,九华婆婆死后,知道那个秘密的只剩阎泣刀。的确,她可以因为爱任对方予取予求,却不会去打着爱的名义做出伤害亲近之人的事来,不会因为爱人就抛弃了自己的哥哥,没有谁是在不求回报的付出,所有付出都有着另一份索取。

  两人爱的清晰而明朗,即使肝肠寸断时也会咬牙吞下眼泪,没有人怨天怨地,没有人痛哭流涕,她们默默相对而笑,只愿在彼此眼中留下的是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秦红药看着她,她眼中神色终于灵动起来,许是走出了压抑已久的阴影,她嘴角含笑目光也不再逃避,像是完全活了过来。

  萧白玉向她靠近了几步,眸色褪去疏离,重又温润了起来,轻声道谢:“红药,多谢你没有放弃我。”

  秦红药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在淡淡的月色下相拥而立,一身黑裙同白衣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黑白相融心意相织,话音带着深藏的柔情散在空中:“我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我。在那一天来临之前,白玉便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罢,我从未同人做过夫妻,还请白玉多多指教。”

  萧白玉被夫妻一词勾的抬起头来,她怔怔的看着秦红药的面容,还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听到这两个字,寻常百姓家司空见惯的相处在她们看来却遥不可及。她探手摸了摸秦红药的脸颊,心中竟是有了期盼的欢喜,同眼前这个人,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哪怕只有一两月……不,只有一日也是令人心满意足,不枉此生。

  秦红药偏头蹭了蹭她的掌心,感受到她手心蕴出的淡淡温度,一如她这个人,不温不火,却不知不觉中侵入人心。

  惨叫声渐渐停歇,再不闻一丝响动,想来姜流霜已经处理好那副烂摊子,秦红药怕她又受凉,即使此处并不寒冷,还是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欲要拉着她往回走。萧白玉双足却顿在原地,迟迟不动,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也不许她走,秦红药疑惑的瞧了她一眼,无声的询问着。

  萧白玉久久的注视着绿洲外漫无边际的荒漠,这里极度陌生,却是秦红药生活许久的地方,一时控制不住的想要在此处留下些痕迹。她目光自荒漠又转回脚尖,再抬头时眸中游曳过淡淡的波光,美的惊心动魄,她声音轻而柔:“红药,我们在这里拜堂吧。”

  微风将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吹进耳中,眼前白光乍现,秦红药透过重重树影凝视着她的面庞,凝视着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好像她们之间再无纷乱的江湖,再无血海的深仇,甚至连树叶哗哗作响声都渐渐远去,天地之间唯有这片绿洲,唯有她们二人。

  她们之间的静默足够久,久到任何人都能开口说后悔,但却无人出声,无人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深深的望进彼此的眼眸中,看清那一份真切的情义。

  秦红药不言语,只牵了她的手走到湖边,天高水清,周遭树木环绕,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沉默的注视着她们,月光柔和起来,映在湖面上有清凉的光芒。两人并肩而立,秦红药撩起裙摆,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她望了望远处的夜空,缓缓笑道:“我尚未跪过任何人,这第一次便是跪天地,跪白玉,何其有幸。”

  萧白玉贴着她的肩膀跪下,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笑了笑轻声道:“那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允,我是跪过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