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40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萧白玉脸上红晕是退不下来了,却给她清冷的面上填了不少烟火之气,好似天上的仙子坠落凡间,美艳不可方物。她压住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即使心中期盼,也还识得大体,拒绝道:“不必太兴师动众,现今内外忧患,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秦红药却顾不上脸红,心中只剩满涨的情意,目光直直的凝视在萧白玉脸上,迫不及待想靠近拥抱她。但两人之间还隔了个孟湘,这般抱过去指不定会让她羞到落荒而逃,手指动了动还是定下神来,朗声笑道:“孟前辈说的不错,我们二人是应向您敬一杯茶。”

  沈绘一时兴起,拍掌道:“那我就受累为你们做一次傧相,来来,倒茶了倒茶了。”

  她手脚利落的翻开茶杯,时间正好,她们坐到正殿时泡的一壶茶刚开,碧绿清澈的茶水自壶嘴倾出,吹开杯中寒意,冒出缕缕热气。秦红药站起身,弹了弹裙上不存在的尘埃,一手探到萧白玉面前,丰润白皙的玉臂自黑裙中滑出,细如葱白的手指微微一引,就勾的她覆上手来。

  萧白玉被她轻轻拉起身来,谁都舍不得松开交握的手,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的翘起嘴角,黑裙白衣,相依相偎,相得益彰不分彼此。沈绘端来两杯茶,两人一人一杯各自捧去,临敬茶之前秦红药又有些顾虑,附耳小声道:“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敬茶?”

  她这问的好像对方就经历过一般,萧白玉也是全然不知拜堂敬茶要有何礼数,想着她定不曾跪过任何人,便也轻声道:“你不必跪下,我来就好。”

  “那怎么行,夫妻一心,你跪我当然也得跪。”秦红药不再犹豫,双膝跪下,待萧白玉也跪在身边,才一同举杯敬茶。两人声音虽小,但堂上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沈绘在一旁掩嘴偷笑,孟湘也是屡屡点头开怀而笑,极为满意。

  孟湘也端坐了身子,双手接过茶杯,杯盖撇开漂浮的茶叶,一口一口缓缓饮尽,又再换另一杯,品尝的仔细。许是茶水热气熏进了眼中,看着并肩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萧白玉一向清丽冷峭的面上难得笑意盎然,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情意,模模糊糊的似是看到了岚妹当年同人携手的样子,她最后一口茶水咽下后已是老泪纵横。

  泪水一滴滴坠进空了的茶杯中,朦胧的视线中看见面前两人笑意收起,都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孟湘才恍然回神,赶紧拿袖子擦净了泪,破涕为笑道:“你瞧我,年纪大了,见着后辈寻到归宿就能喜极而泣,实在丢脸……玉儿啊,我相信你师父泉下有知也会同我一样如此欣喜,你师父辉煌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曾同心上人有个名分,你……真是弥补了她的遗憾啊。”

  萧白玉低眸望了眼两人垂下相贴的手背,细细回想着师父英姿飒爽的一举一动,此生最重要的两人,都已牢牢放在心上,夫复何求。

  孟湘回味一番,放下茶杯招呼两人道:“都快起来吧,我还有事要同你们说呢,玉儿现在失去武功,虽说得了瑶光神功的心法口诀,但毕竟内力全无,再度练起即使神速也难免需要数年才能与之前匹敌。我身在江湖时就听闻有一副方子名为寒玉蟾蜍膏,能助经脉尽断之人恢复如初,若能寻到这帖药定能助玉儿神功大成。”

  说至一半,孟湘又摇了摇头,似是困难重重,可惜道:“我虽知雪色蟾蜍下落,但却从未听说过黄寒玉的踪迹,可能这方子也仅是说说而已……”

  “前辈你知道雪色蟾蜍在何处?”秦红药惊喜之下倏地站起,顺手把萧白玉也拉了起来,急切道:“黄寒玉就在我们手中,只缺一味雪色蟾蜍便能合成此药,到底在何处,我现在就去!”

  萧白玉瞧她急到横眉竖眼,忍俊不禁的拉了拉她的衣袖,缓声道:“莫急,给我几日时间,我安顿整备一下九华山,再同你一起去。盟主大会还有两月有余,我们来得及。”

  秦红药喜欢她说我们时的亲密口吻,本还想留她在九华山整顿陆坦之留下的烂摊子,却不忍心拒绝她,便把急切的追问咽了回去,听话的点了点头。

第78章 使我沦亡(叁)

  被陆坦之经手管辖了几月有余的九华派,比想象中的还要乌烟瘴气,他不仅毫不过问弟子练武日常,平白荒废了农田鱼塘,还敞开山门招收了大批市井之徒,美名其曰壮大门派。但实际上除了造成极大的花销浪费,还被那群市井之徒带起赌博饮酒的风气,若是她再迟来几日,恐怕大烟之类的祸害都要侵入九华山。

  幸好萧白玉手下亲传的一二百弟子始终坚守自心,并未沾染赌酒,在掌门人的一声令下,将山中所有后招的弟子仔细筛选了一遍,只留下几个心地善良根骨结实之人,剩余的全部赶出了九华山。还将山中大大小小的筛盅赌具和几十坛劣酒聚集起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再派人整顿鱼塘开掘农田,为来年春季做准备。

  不过也是正值冬日,农务活干起来不大利索,孟湘独居古涧几十年,一向自给自足,对这些还颇有经验,便借着沈绘搀扶着下田亲自指导弟子们做活。萧白玉的确想要孟湘长住九华山指点一下弟子,却不曾想过是在农活方面被指点□□了不少,本还在犹豫让老人家如此辛苦是否不孝,但眼看着孟湘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每日下田比弟子们还勤快,便也随她自由自在去了。

  萧白玉每日清晨一睁眼就同大弟子周城扎入账房,近乎连续半年的入不敷出,着实让九华派举步维艰,夜夜忙到三更才回房。秦红药在一边等的是望眼欲穿,她自从在孟湘口中问出远在东北的长白山上有雪色蟾蜍的踪影,就迫不及待想出山去寻,奈何答应了萧白玉一同前往,不得不眼巴巴的等着她整顿好九华山,眼看着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三四天,出发之日依然遥遥无期。

  终于秦红药耐心被消磨光了,直接冲进账房一把将萧白玉拽了出来,周城拨弄算盘的手僵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掌门被人拖走,也不知该不该上去阻拦。萧白玉手中还握着账册,就被一路拽回房里,门砰的一声关上,她瞧了瞧紧闭的门窗,又迟疑的瞥了眼手中的账册,无奈的先将手上的事放在一旁,抬眼对上了秦红药阴沉沉的表情。

  她先是自知愧疚,这几日只顾着忙着派中大小事务,夜里回房时都已经精疲力尽,两人之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沉沉睡去,也难怪秦红药脸色如此难看。萧白玉将账册抛在桌上,腾出手来拉着她坐到桌旁,示好似的替她倒了一杯茶,歉意满满道:“这几日是不是冷落到你了,抱歉,我今晚会早些回来,你再等我几个时辰就好。”

  她明明是在道歉,却让秦红药一听更是吹胡子瞪眼,怎么被她一说,自己好像都成了深闺怨妇,化作一块悲惨的望夫石,谁说她是在气这个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被推到面前,秦红药板着脸看也不去看,拎起堆在一旁的包裹甩到桌上,那包裹看起来很沉,砸在桌上还有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茶杯都微微一晃。

  萧白玉瞟了一眼包裹,明明今早起床时还尚未看到,不一会儿就收拾好全身家当了么,莫非是要抛下她离家出走的意思?她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惹出一声笑,但看着秦红药越来越黑的神情,这时候笑出声委实不是什么正当行为,便轻咳一声压住勾起的嘴角,动了动脚下坐近了些,身子便自然而然倾过去。

  茶递过来可以不接,但人倾了过来就必须伸手拥住了,双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也不打量一下主人脸色,自顾自的伸了出去抱了个满怀。萧白玉靠在她怀里摸了摸她的侧脸,又以唇带手,在她面上落下轻巧的一吻,安慰道:“再有两日我这里就打点好了,陆坦之挪用了太多九华派的存银,空子实在太大了。”

  其实这一点也是早就猜想到的,若说这次围山的刺客还是借着洛王爷的钱财,但之前那一波波被买来围追堵截的杀手,包括血燕堂那几人,每人都身价不菲,几乎花光了九华派这几年的存银,弄得现下哪怕只想着养活这一山的人都困难重重。萧白玉靠在她肩上也是微微叹了口气,说着打点好了其实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强能撑到来年春夏,若再想出山盘缠都不知能从何处来,去长白山一路恐怕当真要餐风饮露了。

  秦红药却不知她从哪里学来这些哄人的招数,一摸一亲火气都下了大半,褪去冷淡后的亲昵着实让恼怒的人顿时一败涂地。本僵硬着怀抱住她的双臂也软了下来,秦红药拍了拍她的身子,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气你有了困难也不同我商量,我留在九华派等你难道是为了整日枯坐的么,这包裹是我托流霜从北漠送来,今早刚到,应是足够了。”

  萧白玉这几日忙的都忘了旁人,听她一说才恍然想起留在成都的那几人,来不及去看包裹,先问道:“流霜?她们也来九华山了么?”

  “她可没空来九华山,先带着姜家和楚画回了北漠,毕竟劫了狱,成都是容不下她们了。”秦红药也不急着推她坐起来,这几日虽说同床而眠,但别说拥抱了,就连话都没有几句,怀抱她的力气不禁大了几分。

  萧白玉闻言好奇心大起,伸手拨开了包裹,满满一包袱的黄金白银滚落出来,叮叮当当的掉在桌上,晃出一室的金光白亮,底下还压着厚厚几叠银票,难怪包裹看起来鼓胀沉重。虽早知秦红药家底丰厚,但却不料她随手拿出的包裹都能抵得上九华山一年的收成,萧白玉怔了半晌,她从未将九华派现今的难处说出口,可这人却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个大概,甚至从千里迢迢外送来援手。

  喉中堵塞了好一会儿,感动道谢的话挤在胸口,只剩满心温暖,但也知决不能这般轻易收下,谁人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欲要回绝时却又担心惹秦红药不悦,只先言旁事道:“这么贵重的包裹,流霜是怎么送来给你的,我都不见你们有过联络。”

  “哼,这几日你几时正眼瞧过我,当然不知我同流霜如何通信了。”秦红药故作生气的哼道,满满一包裹的钱财自然不可能交由信使,姜流霜那数以千计的毒物便在此时派上用场,来往不仅神速还极为隐秘。通过那些小东西才得知她们一行人先回了北漠,医仙一家在中原自是待不下去,在北漠也足以躲避官府追兵,楚画的伤也未到致命地步,便暂时在北漠修养伤处。

  秦红药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低头去看才发现她瞧着包裹眉头紧缩,那句问话显然也只是随口说出,她还沉浸在苦苦思索中。秦红药清楚她心中所想,警告般的点了点她的肩膀,威胁道:“你若是想着如何回绝我可要思量好了再开口,小心我直接甩身走人。”

  萧白玉直起身,看了看秦红药又隐约泛起怒意的面容,才妥协般的笑了一下,叹道:“我知你一定会尽力助我,才迟迟不肯坦白这些难处,想不到你还是……”

  “是谁说我不是外人的。”秦红药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语气生硬,心中早就生起不满,但看着她这几日忙进忙出还是压抑住不去打扰她,但见她毫无开口求助的意思,怒火终究还是爆发了出来。

  萧白玉故技重施,又抚了抚她的脸颊,软化着她冷硬起来的棱角,宽慰道:“莫生气了,我收下便是,劳你等了我这些日子,我们明日便出发。”

  “等你有什么可劳累的,只有干看着你忙碌才真的让我心焦。好了,你快回去忙你的。”秦红药一听出发两字眉眼便舒展开来,她怎会不知萧白玉将九华派看的比恢复武功还要重要,若不帮她将九华派整顿好,怕是两个月后都出不了山。听她肯收下自己好意,秦红药倒是赶起人来,将包裹束好后合着账册一并塞到她手里,推着她出了门。

  有了秦红药这一包裹金银,九华派陡然便宽裕了起来,事事也能有条有顺,再不必为几月后的衣食发愁。萧白玉极快的打点好一切,便去向孟湘辞行,有孟湘手下的穷奇坐镇九华山,不管在明在暗都不用担心有人敢闯进九华山,沈绘也决定先留在九华山,一面陪着孟湘一面等楚画自北漠来找她,毕竟她们最后的目的都是在盟主大会上揭露金铁衣的真面目,是以九华山便成了她们暂时的根据地。

  几番交接后,萧白玉同秦红药一人牵了一匹快马,一路直向长白山而去,两人都只背负了简易的行囊,欲要速去速回,除了一些必备之物外只多携了一枚孟湘赠与的引虫丹。据孟湘所说,雪色蟾蜍定在长白山上,只要在山顶上运功融化这枚引虫丹,蟾蜍便会寻香而来,得来毫不费工夫。

  而且九华派掌门人已回山的消息传遍江湖,再不见有杀手刺客追在身后,许是有不长眼的欲要再上九华山找麻烦,却被穷奇一巴掌拍出山门,只弄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过这些事都是两人路途中自酒楼茶坊中听来。

  这日她们途径桂州,已足足走了一天一夜,人不累马也需要休息,便暂且下了马挑了一家闻名桂州的酒楼,将马匹交给店小二照料刷洗。她们刚在摘星楼中坐定,还未来得及摘下斗篷,就听到身旁一桌在闲话家常,其中恰有青城蓬莱等门派上九华山寻难不成反蚀把米的趣闻,你一言他一嘴直说的满桌哄笑,满满都是对这些门派的嘲讽与不屑。

  “这武林中的事咱也不大懂,但九华派可是一等一的好人,你瞧那些住在九华山周围的村民百姓,哪个不说九华派的好。我觉得这回的事吧,定是那九华派的萧掌门被人泼了脏水,其他门派就群起而攻之,这些人可真会落井下石。”

  “那些人能下的了石么,哎你听说了没,那青城派老儿领着几十个弟子闯九华山,结果山路还没爬到一半就抱头鼠窜直从山上滚了下来,口中还喊着什么鬼啊神啊的,怕是都被打出幻觉了哈哈哈。”

  众人边笑边聊,全然未曾留意他们口中的萧掌门就好端端的坐在他们身旁,秦红药随意叫了几个小菜,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中茶杯,听着他们闲话谈天,也勾出一抹讥笑。她们未摘斗笠,却因身姿曼妙气度出众,周遭目光免不了的落在她们二人身上,不过一扫桌上并排着的刀剑也知是武林中人,寻常百姓也只敢多看几眼,万万没有胆子上前搭讪。

  萧白玉也是撇出几分神去听他们的闲话,确认九华山安然无恙后才安心下筷夹菜,筷子伸到盘边才注意到她点的几个菜都是合乎自己的清淡口味,都不见她爱吃的大鱼大肉,不禁轻笑道:“这么素淡的菜色,你吃得惯么?”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整日胡吃海塞的人么?”好像不管在谁的眼中,自己都和素雅清淡毫不沾边,天生就该红火热辣。秦红药被她一说偏抢着从她筷下夹菜,明明桌上四五个碗碟,萧白玉往哪处去她也抢着去,几筷子下来萧白玉一口都没吃着。

  秦红药面前的菜碟堆得老高,炫耀似的掀开斗笠一角,细嚼慢咽的吞咽着,萧白玉被她似孩童般的脾性弄得哭笑不得,但见她纯白的面纱下露出的红唇鲜艳,深知此人是成熟到美的惊心动魄,只得好脾气的笑笑,一切都纵容了她去。

  她们在这边嬉闹,那边的闲谈依旧热火朝天,但蓦地传来一声突兀的冷笑道:“那萧甚么的可是勾结歪魔邪道的贼人,九华派不过一流乌合之众,你们难道连金盟主的话都不信了么,这般高谈阔论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被冷言警告的几人先是一怒,但回头去看却发现背后坐着是桂州的贾商吴老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都惹不起的人,几人忍气吞声的转头坐端正,静默了好一会儿,都不知该从何处接起话头。众人只觉憋气,再不愿多待,黑着脸丢下银子,远远的绕过吴老爷出了摘星楼。

  身旁这伙人一走,秦红药一斜眼角就能瞥见那位老爷,见他那一桌还坐了两位同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都纷纷顺着吴老爷的话谩骂起萧白玉来。吴老爷怀中抱着一名娼妓/女子,女子殷勤的为他们倒酒夹菜,时不时附耳细语一句就能把几人逗得开怀而笑。桌上摆着鱼翅,熊掌,蹄膀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配着醇厚的肉块,令人食欲大动,好一桌丰盛的极奢之宴。

  秦红药注视着他那一桌半晌,嘴角忽的一勾,斗笠掩去了她阴险笑意,筷子往盘碟上一搁就要起身。萧白玉一直瞧着她动作,极快的按住她手臂,阻了她去路,欲要劝说却担心隔墙有耳没有直说,只语气略微加重道:“你若是想吃那些我们点来便是,莫要一直盯着人家瞧。”

  不必明说就知秦红药是想下狠手,吴老爷的谩骂萧白玉自是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听呼吸讲话便知那老爷不过普通商人,毫无武功,她又何必去跟平民百姓一般见识。更不提那一桌还有旁人,若是牵扯到无辜反倒是自己的过错了,感觉到秦红药试图抽出手来,萧白玉又用上几分力按住了她,沉默而郑重的向她摇了摇头。

  秦红药透过斗笠面纱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各自穿过白纱,却都能将对方的意思看的一清二楚。瞧见她眼底坚决的反对,秦红药终究是松了力气,耸了耸肩不再反抗,萧白玉见她肯放弃的模样,便也松开按压住她的手,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柔下声道:“多吃些,一会儿还要赶路。”

  见秦红药总算又拿起筷子,酒楼中也重又喧闹起来,萧白玉才压低声音问道:“我还正想说,我回山的消息都传出去这么久,怎么都不见金铁衣前来挑事?”

  秦红药冷笑一声道:“流霜走前给洛王府送去几只宝贝,他应是被洛王爷当成了救兵,现在估计还在成都忙着呢。”

  萧白玉恍然点头,露出浅淡的笑意,难怪这几日来的都是弱兵小将,不过即使他当真前来想来也闯不过穷奇那关,不足为惧,便也不再言语专心吃饭。原本闲聊的几人一走,剩余的几桌见到了吴老爷发起火来喝住了那几人,不敢多停留,也纷纷加快速度吃完便走,酒楼中空荡起来,只剩下最后两桌。

  她们在这边沉默的进食,那边却哄闹笑声不断,虽然桌上菜肴还有小半,秦红药就已擦净了嘴,有了起身的意思,问道:“吃好了么,我们走吧。”

  萧白玉还没来得及问她着急做什么,只突然间,碗碟菜盘哗啦一声被推搡落下,碎了一地,女子惊声尖叫起来,跳将而起连退了几步,满脸惊恐。萧白玉闻声望去,只见三位老爷东倒西歪,吴老爷还能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手紧紧扣着咽喉,只呜咽出两声,砰的一声重重俯面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店小二与掌柜的一拥而上,嘴上急切的喊着吴老爷,一边伸手去扶,刚把人翻过来也是惊叫几声,仓皇的向后退去。吴老爷不过倒地一瞬,却已全身发青,七窍流血,双唇都变成了深黑色,显然是活不成了,再看另外倒在桌上的两人,都是一般情形。

  “死……死人了!快!快去报官!”掌柜惊慌失措,语不成句,店小二们也是吓楞在原地,听他一声吼才浑身一抖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跑出去报官。娼妓缩在一角,抱着自己身体边哭边颤抖,活像是吓掉半条命。

  这死讯来的突然,萧白玉瞥了眼尸体,一瞧便知是中了剧毒,她还未细想,下意识便看向身边的人。秦红药却好生无辜,她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连站都没站起来,怎么下毒,但她却并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拿起一旁的刀剑便拉着萧白玉往出走,在捕快赶到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说秦红药早就猜想到前因后果,她却不打算拆穿,也不想在这时惹上官府的一身腥,还是走为上策,上了马就用力一夹马腹,直到两人奔出城外才缓下速来。萧白玉见她起身上马出城一气呵成,明显是早有打算,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着急的想让自己离开,心里一冷,声音沉了下来:“谁下的毒,你早就料到了是么?”

  秦红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牵着缰绳由着马匹踢踢踏踏向前走,但几步后却不见萧白玉跟上来,回头去看时她脸上温存的笑意已退的干干净净,双眸含怒,似是在瞪着自己,口吻也凝重冷淡了起来:“你答应我不动手的。”

  秦红药歪了歪头,狡辩道:“我的确不曾动手啊,有别人想杀他莫非也要算在我头上么。”

  萧白玉一拨马头就要往回走,秦红药双脚一踏自马上腾身而起,踏空几步拽住了她的缰绳,仰头看着她没有表情的面容,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清楚谁做的么,回去同捕快说清楚。”萧白玉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容忍,她不想再为秦红药放任别人下毒手杀害三人而同她生气,也明白若不是自己拦着,就凭吴老爷辱骂自己那句,足够秦红药给他最痛苦的死法。但至少也要揪出真正的杀人凶手,毕竟那三人都是平民百姓,怎可不还他们一个公道。

  秦红药却不让她去,拦着她的马头不放也不让路,脸上的调笑也淡了下来,强硬道:“不许去,那些人就是该死,那娼妓替我下了手,我感谢都来不及。”

  原来秦红药识遍天下毒物,一瞧那蹄膀上五颜六色的小花便知是血底露,又隐隐闻见那娼妓身上的胭脂香味中混着水杨草的淡香,便识破了她下毒的手法。其实这两物本无毒,血底露只是一种用来调味的花,生长在高山,不易获得,一般人绝不会使用。而水杨草却是随处可见,经常掺杂在胭脂中调出淡香,但这两种植物混在一起却能产生立即毙命的剧毒。

  想来那娼妓是将血底露混在菜中,装作饰品点缀菜色,又在身上涂了掺杂水杨草的胭脂,那三位老爷一吃一闻,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了剧毒。即使官府再怎么查验,也不会在几人身上或是菜中查出一丝毒物的痕迹,估计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归做恶疾暴毙。

  缰绳被秦红药拽在手中,萧白玉抢都抢不过来,马头也被她运功抵住,半分都不能前进。萧白玉见她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手指攥的越来越紧,声音拔高道:“性命怎可儿戏,你让开!”

  “既有人想致他们于死地,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算不得冤枉,你还管他做什么。”秦红药仗着她内力薄弱抗不过自己,硬是翻身上马同她共乘一匹,一手揽住她的腰免得她气急了直接跳下马去,另一手牵起自己的马匹,双腿一夹便往前而去。

  拦在腰间的手臂似是铁打一般,萧白玉挣不开,面上彻底冷了下来,眸底都似结了一层寒霜,她扣在手臂上的手指都用上蛮力,却不能挪动分毫。明白秦红药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再管此事,而自己甚至连她的束缚都挣脱不出,想用力捶打她的手臂,却又下不了手,一时整颗心都被怒意包裹,不仅是对她的愤怒,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懊丧。

  萧白玉几乎从牙关间挤出话来:“别人有没有过错难道是凭你一张嘴的么,那还要律法官府何用?”

  秦红药的手臂被她扣得有些生疼,却还是嗤笑一声道:“官府?经过了姜家那事,你还信官府么,我看不仅是官府,连你们的朝廷都快要毁了。”

  萧白玉再不想理她,只沉默着咀嚼吞咽自己的怒火,即使再怎么清楚秦红药的杀意都是因自己而起,但也无法原谅她如此草菅人命。秦红药受了她的怒气也是颇为不忿,明明自己已遵从她的意愿不亲自动手,都已经让那些人死的极为容易,若是落在自己手里,定要让他们悔极了祸从口中,自己的人怎能被别人辱骂。

  瞧着萧白玉气急的模样,她也说不出什么告饶道歉的话来,只沉默的一路揽着她,直到离开桂州百里之外,才纵身跃到自己马上,还是一言不发只顾着赶路。两人心中都生着闷气,即使秦红药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但一对上她宛如寒潭的脸色,还是全都咽了下去,只能在心底暗暗骂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她还是那几个平白惹她们生气的死人。

  就连晚上入住客栈时萧白玉都要了两间房,明摆着是不愿多看她一眼,秦红药本还想着晚上一起用餐时逗上她几句,这事也差不多该翻篇了。却不想萧白玉直接在她面前甩上了门,她一张脸瞬间便阴沉到极点,直看着一旁引路的店小二都瑟瑟发起抖来,她们两人一进客栈时小二本还在上下打量着两人的身段,虽说顶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沉重阴冷的怒意弥漫而出,吓得他深埋下头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在房内的萧白玉听到旁边木门被咣的一声拍上,那力道连带着自己这扇门都摇晃震动起来,活像是要拍碎客栈的梁柱,一听便知隔壁那人也是气的不轻。萧白玉静默的坐在桌旁半晌,喷涌的怒火在这一路上的寂静中已经灰落下来,化作厚实严密的烟灰填在心底,反复在心中诘问着自己。

  自己说着爱她怜她,再不把她当外人,是否就可以容忍她的所有行径,即便那行径同自己的意愿准则大相径庭,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否可以凭借着对她的爱意,就任由她随心所欲,说到底她的确是听了自己的话,并未亲下杀手,自己便原谅她这一回罢……

  萧白玉冲动的站起身来,整整一个下午都未曾同秦红药说过一句话,她心底按捺的也极为辛苦。但手落在门栓上又迟疑了半晌,这般一次次容让下去,下一回她若是更加过分的话又该如何呢,继续退让放任她沾染更多的鲜血,自己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同她在一起。

  搭在门栓上的手迟迟没有推门而出,最终还是顺着房门走到一侧的墙壁前,手掌轻轻抚在墙壁上,默默想着一墙之隔的那人在做什么,是沉着脸坐在桌边猛灌几口茶,还是恼怒的在房间里不断徘徊。这般想着心都有些痛了,一声长叹悄悄溢出唇间。

  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秦红药双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搭在床边,在漆黑的房内睁着眼漫无目的的瞧着屋顶。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分不清是真切还是幻觉。她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这时谁的声音,猛地坐起身来,快走了几步贴在墙边侧耳倾听,并没有任何声响。

  秦红药皱起眉,功力运转起来,耳力提到最高,隐约听到了一墙之隔的那人浅淡的呼吸声,离得极近,好像只有几步之遥。她不自禁的伸手搭在墙上,似是面前这堵墙已不再存在,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人,萧白玉也站在墙边么,她是否也在想着自己,是否也觉得长夜漫漫心无定所。

  秦红药心中堆积的怒气都化成了烦躁,她就不信自己真的被萧白玉吃的死死的,难道她一时半会儿不理自己就会如此的心浮气躁么。秦红药倔脾气涌了上来,再不愿傻傻的站在墙边望眼欲穿,反身把自己摔到床上,拉起被子牢牢的蒙住了全身,偏要好好睡上一觉给她看。

  时辰如垂暮老人般拄着拐杖蹒跚而过,时不时的停歇下来喘口气,好像久久都没有迈出那一步去。两人几乎眼睁睁的看着天色从漆黑走向破晓,从鱼肚白又一点点转为淡亮,到最后终于完全大亮时,秦红药已在床上躺僵了脊背,整整望了一夜的天色,萧白玉也坐在桌边缓了缓站了一夜有些酸麻的双腿,才戴起斗笠整好面纱,遮住了泛起血丝的通红双眸。

  萧白玉推门而出时隔壁的房门也同时被推开,两人都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但面纱垂下都只能瞧见大概的轮廓。秦红药看了她一眼便极快的收回视线,免得让她发现自己疲惫的神情,被戳穿其实一夜没睡的事实,但余光瞥见她露出的边角侧脸,恍惚的想了一下她今天的脸色好像较之前更白一些。

  马匹也在后院休息了一夜,看起来比她们这两个住在客栈中睡在床上的人还要精神许多,两人翻身跨上马,继续向北而去,她们已走了一大半的路程,越来越临近东北,扑面而来的寒风凌冽了许多。秦红药扫了身边的人几眼,萧白玉穿的还算厚实,再加上她现在体内至少有一层内力护体,应是不会觉得冷。

  在疾奔的马上寒风嗖嗖的从衣襟中灌入,秦红药习惯性的想拉紧自己的披风,手一探到脖颈前却探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早上出房门前看着那萧白玉赠与她的披风就气不打一出来,团了几团塞回了包裹中,难怪背后总是袭来阵阵寒意。不过她都感觉到寒冷,萧白玉那边应更加严重些。

  又是一阵刺骨的飓风挂过,寒意顺着脊背直窜而上,冰的秦红药打了个激灵,她甚至想运功御寒了。猛烈的冷意非但没有让头脑清醒一些,反而有些略微的麻木,下意识便回头问道:“你冷不冷?”

  “穿上披风罢。”

  两句同时出口的话完全重叠在一起,不约而同的巧合令人心中一震,秦红药勒停了马匹,自包裹中取出团在一起的披风,她不急着穿,又拿出了一件外衫。见萧白玉也默默停在自己身边,秦红药紧了紧手指,还是微微吁了口气,抖开衣衫手臂展开将外衣披在她身上。

  萧白玉也倾过身子来,拿起她随手搭在马鞍上的披风,抖展抚平,也替她将披风系在身上。两人双臂交错而过,目光都落在自己认真系紧的衣带上,谁都没往对方脸上瞟上一眼,明明视线已从衣带往上移了几寸,却又生生停住了,像是两人一言不发却暗暗较劲。

  系个衣带不过短短几瞬,却在两人有意为之的拖延下被拉的很长,最后又似乎是说好一般的同时直起身,各自牵过缰绳,再度催动马匹前进,渐渐踏入了东北广袤辽阔的平原中。按路程来说她们已极为接近长白山,却始终都找不到进山的路,又在东北四季常青的森林中抬头不见天日,连山峰在何处都瞧不见。

  又试探性的牵着马向前走了十几里,前后都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耳中只听得到林中野兽的吼叫声,秦红药目光尽力穿过重叠的树影远眺,隐约似是看见了一缕缓缓升起的青烟,那处似是有人家。越走越近后才发现不仅是一处人家,有十几个帐篷错落有致的布在森林一角,中间围着一顶最大的帐篷,应是部落头领所居住的王帐。

  突然间,帐篷内爆发妇孺孩童的尖叫声,还有黑熊凶猛沉重的吼叫声,参杂着女子惊慌失措的求救声:“救命,救命!黑熊从笼子里跑出来了!”

  “部落里的勇士都出去打猎了!你……你不要乱动,黑熊就不会咬你,千万别动……”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显然是面对黑熊连腿都软了。

  萧白玉大略能想象到是怎样的场景,一手拔出马鞍下的阎泣刀,双腿在马鞍上借力一踏,身子已飞一般的窜进帐篷包围的中心,一只足有一丈之高的巨大黑熊张牙舞爪的立在中央,熊爪前卧着一名吓到动弹不得的女子。周遭围着的都是老者孩童,丝毫帮不上忙,熊爪指甲尖锐,闪着夺目的寒光,眼看就要一爪横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