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115章

作者:书自清 标签: 欢喜冤家 三教九流 GL百合

时机转瞬即逝,马车队伍即将走过大青石所在的位置,她必须立即作出决断。为了不节外生枝,她还是决定就在此地动手。她认准了岳庭茂所在的马车,这并不困难,因为天气炎热,他所乘坐的马车车帘是卷起来的,可以直接透过车窗看见车内的人。而他的样貌,孟旷身上有锦衣卫情报网提供的肖像画,如出一辙,绝不会认错。

她没有多想,一咬牙关就提刀冲了出去。

此后发生的事,哪怕是许多年后她也不大想去回忆。她记得自己从坡上冲下来的过程中,就已然被家丁打手发现。有人高喊着开始向她射击,整个车马队伍乱作一团,全是惊叫声和怒喝声。她挥刀挡开射来的箭矢,径直冲向岳庭茂所在的马车。岳庭茂惊恐地想从车厢中逃出去,前面驾驶马车的车夫却弃马车而逃,马受惊失控,拉着马车往斜刺里冲去,爬到车辕边的岳庭茂一下跌落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孟旷胸中鼓起一股凶戾之气,上前就要抓住他击杀。却被两个家丁拼死挡住去路,她挥刀斩击,出手即是杀招,那两个家丁当即殒命于她刀下。彼时的情况转瞬即逝,孟旷根本没有时间去判断自己下手轻重与否,又或者自己该不该杀这些人。砍翻了两个家丁,她抓住岳庭茂,一刀穿刺他心肺,立时让其殒命。后方数个家丁拼了命地冲了上来,孟旷为了自卫,从岳庭茂胸肺之间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狂飙,喷了她一头一脸,她随即使出了训练多年的以一敌多的螣刀旋刀法,将那些冲上来的家丁断手割颈,血溅三尺。

外围的家丁和打手吓破了胆,全部尖叫着四散逃命,人们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她,尤其是后方家眷的马车之中,妇孺们蜷缩在一起,颤抖着不敢看外面的地狱场景。孟旷杀红了眼,直至无人再来攻击她,她立在十多人组成的尸山血海之中,喘息着发呆。一刻钟前她并不知道螣刀砍击到人身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她曾经拿螣刀杀过猎物,她以为同样是砍在皮肉之上,没什么区别。

一刻钟后的如今,她发现是有区别的,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她似乎觉得她的魂灵自此以后再也不洁。她的手在不自主地发抖,螣刀似乎有千钧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郁到要让她窒息,眼前残缺的尸首和满地的鲜血无比刺目。父亲曾经叮嘱她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晴儿,螣刀刀法极其凶悍,出手即是杀招,招招致命,你以后要千万慎用,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出招……”她如今才明白父亲的话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她不愿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视线瞟向马车中的岳家妇孺。有一个窝在母亲怀中的孩子一直睁着大眼睛望着她,惊恐的眼眸中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灰寂感,她见到那孩子尿了裤子,车厢板都被染湿了。

她的头皮在发麻,血液凝固在身躯之中似乎不会流动了,她一时之间茫然到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好半晌,她才僵硬着从腰包中摸出了一把飞刀,一刀将那马车车帘的挂钩割断,车帘垂下遮住了那孩子的视野。

孟旷随即低下身去,挥刀割下了目标的头颅。

当她提着头颅满身是血地往回走时,她遇见了一个附近西隐寺路过的僧人,那僧人很远地驻足,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面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她没有理会那僧人,却在离去时听到那僧人对她高喊:

“阿修罗!你杀孽过重,必下阿鼻地狱,不得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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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旧事·孟旷篇】

孟旷的第一次投名状任务非常成功, 她几乎创造了最快的刺杀任务执行记录。当布置任务给她的北镇抚司长官看到装在匣子内的头颅时,当真是惊了一大跳。而孟旷面上的阿修罗面具,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归来后第二日,孟旷就被骆思恭召见了。那是孟旷第一次见骆思恭,这是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男子,眸光中充斥着进取的野心,孟旷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他瞧孟旷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开口第一句话就道:

“我听说你有一副阿修罗面具,你以后都戴着, 对你有好处。”

孟旷见骆思恭时只是黑巾蒙面,并未佩戴阿修罗面具。这句话让孟旷愣住, 而骆思恭却已然转变了话题:

“你可知晓我为甚么要让你去刺杀岳庭茂?”

孟旷摇了摇头, 她一路赶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仿佛迷失了自己一般。她想了很久,并不甘于去做锦衣卫的杀人利器, 她希望弄清楚自己要刺杀的对象到底是什么人, 想要分辨他们到底该杀还是不该杀。不论是父亲还是二哥都曾和她说过, 做人要有底线,什么事该做, 什么事不该做, 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军人虽然是组织中的一员,但绝不可被组织所吞没。

如果岳庭茂是一个不该杀的人,那么她杀了他, 就当真是犯了杀孽。就像那僧人说的,她会下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到底什么样的人是该杀的,什么样的人是不该杀的,这个问题却太过复杂,她一时之间也无法想明白。她只知道作奸犯科,穷凶恶极之徒,该杀;战场上为求自保反制杀敌,则为无奈之举,也可得原谅。但如是杀了无辜之人,那就当真是罪过了。她不知道这种朴素乃至于粗暴的,完全是出于私开公堂式的判别法到底能不能算是一种合理的底线,她强迫自己不去细想,因为她有预感如果自己在此事上钻了牛角尖,那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做锦衣卫了。

骆思恭好像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看着孟旷的眼睛,说道:

“孟旷,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你是一个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上战场杀敌,保卫家园。锦衣卫的职责是维护天子的安危,也是维护江山社稷之安危。我们要你杀人,你不必有心理负担。这是岳庭茂的档案,我专程从锦衣卫秘档中调出来给你看的。”他指了指桌案之上的一叠机密文档说道。

孟旷翻开来仔细阅读,一边看,就听骆思恭一边与她说道:

“岳庭茂的父亲名唤岳凤,江西临川县人。他是个商人,但很不本分。他于勐卯麓川一带行商,与陇川宣抚司多士宁交往甚厚。万历元年,岳凤诱杀多士宁及其妻子,夺金牌印符,投靠缅甸宣慰司,伪受其命,代多士宁为宣抚。后勾结缅甸兵多次侵犯西南各司。十年、十一年,在西南多地掀起战火,劫掠各地。当地官军为了抵御他所组织的叛军,伤亡惨重。今年二月,朝廷为了一举剿灭岳凤势力,命刘綖为游击将军、邓子龙为参将,各提兵五千赴剿;又征调官军及地方武装数万,合力攻剿。战事总算得到了逆转,北镇抚司巡堪所也查找出了他为什么能够连连败退我军的原因,他早年间在江西留有一子,就是岳庭茂,此人有军中渠道,于前期围剿的指挥吴继勋、千户祁维垣的部队中安插了细作,将我军部署外泄传达给岳凤,致使我军惨败。这个岳庭茂不仅害死了我军那么多的士兵,害苦了那么多的家庭,他自己本身还在临川一带横行霸道,抢夺良民土地,霸占民女,他的妻妾当中有很多都是被强抢而来的,实在是罪大恶极。”

孟旷看完了秘档,确如骆思恭所说,分毫不差。她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若她手刃的是此等恶人,她也终究可以心安了。

“我让你做这个任务,就是为了告诉你,锦衣卫的刺杀任务都是师出有名,上了我们黑名单的人物,都对我大明安危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你刺杀他们,就是保卫国土,保卫我们的家园。任务发布时,我们不会告诉你刺杀目标的来龙去脉,这是规程,目的是为了防止你不慎将消息泄漏,亦或因目标的所作所为,而对其产生某些不该有的想法,影响任务进行。规程制定的目的,就是确保我们派出去的锦衣卫特务能精确无误地完成任务。孟旷,你的第一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我现在要将你调入我北镇抚司管狱所,你就暂且归于百户萧长生手下,任小旗。”

孟旷离开骆思恭办公的衙署官堂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上司到底对她有多么的看中。她恐怕是唯一一个执行完任务之后,上司会亲自找到她,排解她内心压抑之情的人了。他希望孟旷能热爱这份军职,热爱锦衣卫,能为锦衣卫至死效忠。

如果她的上司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在锦衣卫之中能通过刺杀、抓捕铲除蠹虫,护卫家园安宁清净,或许为锦衣卫效忠也并不是甚么坏事。只是前提是,她父兄之死与锦衣卫内部无关,否则任骆思恭如何有领袖魅力,也留不住孟旷。当时的她如是想道。

第二日她就去管狱所赴任了,这也是与她父兄之死最为密切相关的卫所。对于她的上司百户萧长生,她有听闻父亲和大哥提起过此人。此人师从新兵营教头褚仲权,是褚仲权目前为止唯一的亲传弟子。据说褚仲权的拿手绝活其实是审讯与侦查,洞彻人心才是他最恐怖的地方,被调来管教新兵当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这也是他遭到了上司的猜忌才会如此。他与他兄长褚一道都是非常恐怖的人物,而萧长生眼下就跟着褚一道做事。褚一道在管狱所任副千户,萧长生是他手底下的百户。

褚一道是黎老三的亲传弟子,父亲当年与黎老三秘密将穗儿从诏狱中劫出来的事,他是唯一的知情者。孟旷对褚一道始终抱有极强的怀疑心,猜测应当是他将父兄带着穗儿离京的情报泄露出去的。她入锦衣卫目前最清晰的目标就是接近褚一道,弄清楚他在父兄之死的一系列事件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个目的眼瞧着就快要达成了。

说起这个萧长生,父亲曾告诉过她,管狱所内有几个狠角色,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褚氏兄弟算是其中翘楚,萧长生则比褚氏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黎老三虽号称“人间阎王”,不知多少人亡于他手,却好歹讲理,心存仁厚,一般也不会草菅人命。褚一道却天生狠毒,比他师父的手段恶劣十数倍。人送外号“鬼钩子”,使一双大弯钩,招式诡厉,专攻人琵琶骨与手腕脚踝的筋肉,中招者痛苦而不得速死,失去行动能力,在折磨中慢慢死亡,十分变态。

孟旷对于此人是即忌惮又猜疑,提起了万分的警惕入管狱所报道。管狱所虽然主要的职责任务是管理诏狱,但其中也有专门负责缉捕的队伍。百户萧长生手底下的百人队伍就是专门负责缉捕的队伍,但凡是管狱所出手缉拿的对象,都基本上被定了死罪。尚需要审讯的押解入诏狱,不需要审讯还敢于反抗的,必然殒命当场。生杀予夺全凭自己定夺,堪比人间阎罗。

而负责管理管狱所缉捕队的百户萧长生大概是得了他师伯褚一道的真传,有个“绝命子”的名号,因为只要是他现身的地方,必会出人命,见到他就等于见了鬼差,绝命当下。

孟旷入管狱所缉捕队服役的时间段占了她九年军旅生涯的大半时光,从万历十二年八月开始,一直到万历十七年十二月底,五年四个月的时间。孟旷认为这五年四个月可以说是一段暗不见天日的漫长时光,虽然军旅生活再也不如最开始新兵营那段时间苦于身体之痛,但精神上的折磨却无与伦比。孟旷觉得这五年她的生活就是反复地出任务,抓人,杀人,再抓人,再杀人。她抓过通敌的商人,叛国的封疆大员,意欲造反的边军军官,朝权争斗拜下阵来的阉人、结党营私的官员……她更是杀了数不清的人,见证了无数的人间地狱。印象最深刻的是镇压山东起义的尸山血海的战场,从战场之上将败军俘虏押解回京时,那炎夏中尸骨堆积如山,腐烂臭气熏天以至于鸟兽绝迹的惨烈地狱场景让她至今不愿回想。

最痛苦的时候,她真的厌烦极了,恨不能去求骆思恭,她不愿再于管狱所待下去。但她没有这么做,她知晓骆思恭是在磨练她的性子,要将她这块生铁反复锻打成精钢,此时若是放弃,她就失去了骆思恭的赏识,行百里者半九十,她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只能咬着牙熬下去。她不断地告诫和安慰自己,杀人是为了护卫家园,抓人是为了整序朝纲,她在做她应该做的事,这个王朝需要她这样的人。

她真的说服自己了,刀下亡魂越来越多,而她的心绪也越发的冷酷麻木,及至被调离管狱所时,她几乎已经成了锦衣卫中最骇人的特务杀手,“螣刀修罗”之名传遍全京,就连她的上司褚一道与萧长生都对她忌惮三分。

她不记得“螣刀修罗”这个名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名声大噪,但必然是先从军中传扬而起。如今仔细回想,可能是万历十七年年初时的事。十六年年末张鲸倒台,至十七年牵连出大批同党。她接到任务入京军抓捕与张鲸结党谋私的千户军官,当时因南衙尚存张鲸卧底,致使管狱所接到的情报有误,错估了敌人的规模。她带着五十人的抓捕队伍,遭遇了三百人的京军乱党。但结局并没有改变,她仍然完美完成了任务,在这次抓捕行动中她一个人就完成了百人斩的壮举,阿修罗面具如梦魇一般折磨着剩余被抓捕的叛军,此次任务震撼全军,而彼时的她尚且是个总旗军官。

这五年四个月她过得很累,她一直想要查清楚褚一道与当年父兄之事是否有关联,但她多次试探,或向当年褚一道身边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都没有任何结果,所有人给出的回答不是不知情就是莫名其妙。褚一道似乎从未将父兄从狱中劫走穗儿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而她如今也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去查明当年褚一道究竟是否曾出卖过父亲,又出卖给了谁。除非当面去质问,但她又怎么能在尚未站稳脚跟时,就做出这种鲁莽又愚蠢的事?她也曾多次前往当年父兄出事的郊外查找线索,但天长日久,不论是野外痕迹还是目击者的记忆全都模糊不堪,她一无所获。她的调查就此陷入僵局,只能看二哥在外是否能查明其他线索了。

她期间写过好几封信寄给二哥,说明了自己查褚一道陷入僵局之事,但二哥却始终避而不谈,只是很隐晦地指出若是查不出便不必再强求,以立足锦衣卫为重,其余一切都交给他。可他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告知她们到底查出了什么,且屡次与家中断了联系,让她万分揪心。她每每写信,字里行间都希望二哥能早日归来,但不起任何作用。

万历十六年年末,随着东厂中官张鲸的倒台,朝局重整,锦衣卫也迎来了大清洗。其中受到冲击最为严重的就是南镇抚司,七成的南镇抚司锦衣卫不是丢官丢职,就是被捕下狱。最终由曾经的南镇抚司稽查所千户汪道明升任南镇抚司镇抚使。而北镇抚司镇抚使、锦衣卫副指挥使骆思恭不出意外地升为正职,执掌锦衣卫。这标志着锦衣卫从此脱离开东厂的掌控,厂卫权力制衡再次出现变化。

至万历十七年年末,锦衣卫内部清洗基本结束,各级要职人员都固定了下来。新一届十三太保排名出炉:骆思恭坐第一把交椅,汪道明坐第二把交椅,南衙治军所千户吴刚行三,北衙稽查所千户张东威行四,北衙巡堪所千户罗洵行五,北衙管档所千户冯承行六,北衙掌刑所千户邱建兴行七,北衙巡堪所副千户郭大友行八,南衙稽查所千户刘克难行九,北衙管狱所褚一道行十,北衙管狱所副千户萧长生行十一,南衙治军所副千户方铭行十二,十三位暂时空缺。

十三位空缺是老规矩,用以鼓励下面的人为填补此位而奋斗。这也是个很特殊的排行,因为嘉靖年间,第一任行十三的太保余汝南就是破格提拔起来的,原本他只是个浙江淳安县的农民,但是非常英勇,在抗倭战场之上表现突出而被胡宗宪提拔入锦衣卫。余汝南离开锦衣卫后,十三这个排行一直空缺,不曾有人补位,也带有一种纪念意义。

从整体情况来看,北衙的实力全面压倒了南衙,而宫中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则被全面排除出十三太保行列,这意味着锦衣卫特务机关的实力空前壮大起来。

万历十八年初,身为北衙管狱所总旗的孟旷,终于再次得到升迁。她被调离管狱所,军衔升为试百户,调入北衙巡堪所,在副千户郭大友麾下任职。她的到来是为了给郭大友麾下即将退伍的一位老百户补位,入巡堪所后她暂不带兵,只随郭大友出特种任务。

孟旷比较孤僻,不善交际,此前并没有听说过郭大友的名号。接到调令后,她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众人都说郭大友是个人精,表面看上去非常和气,很好相处,实际上一肚子算计,其作风与她的前任上司褚一道、萧长生截然不同,褚萧二人都是狠毒之人,御下刚愎,不得半点反驳,也不会与下属亲近。但郭大友与他的属下关系都非常和睦,人望极高。他在朝中人脉极广,是个深不可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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