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120章

作者:书自清 标签: 欢喜冤家 三教九流 GL百合

旦角和:“红锦晓拂菱花镜。淡扫春山眉瘦损。”

小旦再唱:“来无力凭阑杆。睡熟海棠花未醒。”

旦角再和:“自惭陋质。而获宠名公。身虽堕于风尘。而心每悬于霄汉。未知何日得遂从良之愿。”

……

孟子修曾看过《绣襦记》的原本,知道故事梗概。假借唐时,常州刺史郑儋之子郑元和带巨资赴长安应考。离考试日期尚早,郑元和游览胜景时在平康巷一家门首得遇绝色女子,一见倾心,假意坠下丝鞭,偷看姑娘几眼。得知这女子乃娼门李亚仙, 年方二八,吹弹歌舞无所不通。郑元和表示不惜代价, 也要赢得她的芳心。第二日到李家推说要租房攻读, 拿出白银百两,老鸨李母当即摆宴接风。李亚仙认得是前日坠鞭的公子, 也自欢喜。从此二人沉浸于情爱,早将赶考之事抛到云外。

不久, 郑元和带来的金银全部花尽, 最后连仆人来兴都给卖掉了。鸨母李氏见其财尽, 便与贾二娘设下金蝉脱壳之计,将郑元和骗走, 暗中搬家。郑元和找不到李亚仙, 遂流落江湖,充当歌郎,送殡唱挽歌为生。其父郑儋进京述职, 见郑元和与人赌唱歌词,认为他有辱家门,将郑元和鞭笞至死,弃尸荒郊。后郑元和被人救活,寄养卑田院,学会了唱莲花落,在长安街上沿途叫化。一日风雪严寒,郑元和唱着莲花落在长安城中沿街乞讨,恰巧来到李亚仙居处。

李亚仙自与郑元和离散后,旧情不忘,一直拒绝接客,等待与郑元和重逢。见到郑元和后,便急忙将绣襦披在郑元和身上,并将其拥入暖阁之中,然后又以利害关系说动鸨母,自赎其身,别赁屋与郑元和同住。亚仙卖掉钗环首饰,买回书籍,甚至剔目毁容以绝元和心中杂念,督促元和发愤苦读。郑元和亦立下誓言,不考取功名绝不回来。后果然高中状元,诏为成都参军。郑元和乃携李亚仙入蜀赴任,恰值其父擢升成都府尹,相会于驿馆,两下尽释前嫌,亚仙与元和也正式结为夫妇。

这个故事其他都还行,唯独亚仙剔目毁容,以及结尾与郑儋和解让孟子修不能接受。在他心目中没有什么比生命健康更为珍贵,一个女子以损毁自己的身体来逼迫心上人科考为官,这实在做得太过了。而所谓虎毒不食子,儿子落难,这郑儋不仅不救,反倒将儿子打死,简直恶毒至极,最后还能尽释前嫌,当真是匪夷所思。也不知这是讽刺之法,还当真是作者的真实想法。若非前者,作者徐霖还是深受科考入仕、三纲五常等腐儒思想的约束,让信奉阳明心学,深受卓吾狂论影响的孟子修感到不适。

而经历了这么多苦难,郑元和还对不离不弃的李亚仙存有怀疑之情,其实内心深处仍然介意她曾经为妓的事实,也让孟子修看不起。他认为,若当真爱一个女人便要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以保护她为己任,大丈夫去介意女子曾经的身份简直是小肚鸡肠,郑元和坐视李亚仙剔目毁容,实在令人鄙视。

台上的唱旦角的女子,与唱小旦的女子,孟子修实难分辨谁是白玉吟,因她二人都化着妆,也分辨不出二者容貌的区别。倒是他身边有两个浪子模样的人正在交谈,评头论足,孟子修从他们话中听出了那唱旦角的正是白玉吟。这两个浪子言辞轻浮孟浪,更夹杂着不堪入耳的猥琐言语,让孟子修紧蹙眉头。他干脆扭身,离他们远点,站在了舞台右侧翼人少处。

一直待《绣襦记》完全演完,演员们恰从他眼前通道走过,回后台卸妆。他近距离瞧了一眼走过来的白玉吟,她面容在浓妆下仍然辨识不明,但却能看出是个身骨柔弱的娇艳美人,走起路来当真有弱柳扶风之状。她神色有些紧绷,眉目低垂,眸色晦暗,并无欢场中人那刻意营造出来的招徕曼妙之情。孟子修心头微沉,暗道这女子果真是身不由己,正于炼狱中煎熬。他这些日子出入欢场,越发觉得这些地方实在乌烟瘴气,身在其中让人窒息。有些女子身不由己落入其中,有的甚至甘于此道,实在让他叹息。白玉吟本是良家女子,白先石乃是进士出身,又任南京户部侍郎,算是诗礼传家。她遭遇这样的苦难,更是令人心痛。

孟子修暗暗下定决心,他必须要救她出苦海。

卸了妆的演员再度出场,尤其是旦角白玉吟,乃是媚香楼即将主推的新雏儿,就指着她给招徕生意。那搭配她唱戏的小旦也是一位即将接客的新雏儿,随着白玉吟的身后一道出来,向台下的恩客们行礼致敬。台下顿时掀起欢呼与叫好声,男人们的视线赤/裸/裸地投射在她们的身上,那小旦已羞得满面通红。

孟子修站得太偏,一时看不清白玉吟正面,于是急忙迈步,从台侧绕到了台前。

那女子的全容总算展现在孟子修眼前,远山黛眉下的杏眼含波,顾盼生辉,浅笑唇漾起淡淡的笑意,如平湖起涟漪。立在人前的她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显出些许惶然紧迫,却仍旧挺直了腰杆,撑起一股发自内心而出的傲骨嶙峋。逆境之中,她仍在笑,这年轻的女孩儿,带给孟子修一种无以名状的震撼,深深刻入他心扉。他久久凝望着她的面容,直到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也向他望来。他们的眸光在半空交织在一起,这一眼带给孟子修一种灵魂拔高的错觉,身侧的嘈杂环境似乎都消失了,一片静谧之中,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她与自己。

她看着孟子修,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懂得自己此时的心境。孟子修用眸光告诉她,他懂,众生皆惑,痴傲遮目,只有他抽身在外,穿透满场荒淫看到了她的心。

他随即扭身离去,没有多做滞留。

十多日后,至万历十二年七月廿二,白玉吟挂售入幕之夜。那一日媚香楼都快被挤爆了,仿佛全南京城的男人都集中在了这里。这些日子白玉吟的《绣襦记》已是深入人心,名声传遍全城,乃至于不少外地人都不辞辛劳地远赴而来观赏。有好事者,已将白玉吟捧为秦淮绝艳,认为是千年秦淮都未有之绝色美人。媚香楼更是乐意这种传言广为流传,及至最后,白玉吟几乎短时间成了所有金陵男子的梦中情人。这入幕之夜的价格,也被炒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但是,好不容易捧起来的金招牌,可不能让个腰缠万贯却不学无术的纨绔或低贱商人糟蹋了,金陵城的土财主实在是多,但有才的人却依然是凤毛麟角。金招牌的入幕之宾,必须要是又有学问又有钱财,最好还有地位声誉,如此才能将这块招牌擦得更亮。

故而,这入幕之夜还设了道道关卡,旗楼赛诗、打茶围,折腾个七八天也见不到姑娘一面,直到将你耐心、钱财和肚里墨水都耗得差不多,姑娘才会最终决定她自己的入幕之宾。

白玉吟设下的第一道关卡,旗楼赛诗,主题给的是“莲”。那些希望成为她入幕之宾的人,要于当日入媚香楼的旗楼之中,白玉吟会坐于二楼之上的珠帘后,观看楼下才子俊杰于壁上题诗。他们所题之诗,会被一旁识字会写的龟公与丫鬟抄写下来,送至二楼让白玉吟亲自过目筛选,这一关,白玉吟会先选定十人。

第二关打茶围,被选中的十人入媚香楼彩厅,饮茶休闲。这可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这一关考验你的茶道、文采与急智口才,是否了解所饮之茶的掌故与来龙去脉是谓茶道;是否能在姑娘的对对子和诗句接龙的考验中拔得头筹,考验的则是文采;而少不了十个人之间还要斗来斗去,这些人都是姑娘相中的才子,各个才思敏捷,考验的就是急智与口才。

这第二关过后,白玉吟会再从中选择五人,送出请帖,请他们再来打一回茶围。五人中又筛出两人,最后这两人要再入一次媚香楼的旗楼,当众再斗一回墨宝,白玉吟才会最终二选一,择出她的入幕之宾。

当然,实际上在不断地打茶围的过程中,还考验的是与会者的财力,因为上上下下的龟公丫鬟都要打点,每一回入场都所需不菲,也是捧姑娘的场。

本就引人瞩目的入幕之夜闯关,却因一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而越发显出十足的趣味。这是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削的少年郎,大热的天脖间围着一条长围巾,一圈一圈,将下半面容遮挡,戴方巾,着交领青布直裰,瞧上去甚为古怪。

旗楼赛诗第一关,就因他壁上挥毫而引起惊叹,围观凑热闹的才子们纷纷折服于他那一手绝佳的草书,竟有唐时怀素之风,奔逸透清秀,狂放韵淳穆。龟公文化有限,还看不懂他所写,上前询问,他后口述了一遍他所作诗句,清音朗朗,分外悦耳。那龟公汗颜记下。这少年郎年纪不大,这一身风骨却着实超逸,举手投足潇洒至极,令人移不开目光。

不出意外,他随后就接到了请帖,闯入第二关打茶围。这打茶围并不对外公开,好事者们也不知当中发生了甚么,但据随后出来的其他人描述,那围巾少年郎着实是才华横溢,文思敏捷,更是口才一流,雄辩能言。他们一行人全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回下来便落了下风。哪怕是隔着珠帘,也能察觉到白姑娘的注意力完全被他牢牢吸引,看样子这入幕之宾,恐怕非这个少年郎莫属了。

于是全南京城的人都在打听那少年郎叫甚么名字,几乎是一日之内,孟子修之名传遍了全城。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五人茶围中他又被选中,进入最后的旗楼赛墨宝。白玉吟再出主题“磐石无转移”,二人要依据主题作画一幅并题一首伴诗。孟子修墨宝出来后,还未等墨干,他身边仅剩的竞争者,一位家财万贯的举人才子就提出高价要买下他的这幅画,这位竞争者竟然忘却了要入幕白玉吟之事,关注点全都转移到了孟子修身上。

至八月初一,全南京城都知道,这位来历不明、孑然一身的大才子孟子修要入幕秦淮绝艳了,如果可以,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们恨不能去听墙角。也不知当夜究竟发生了甚么,第二日,孟子修竟出人意料地向媚香楼鸨母提出了要为白玉吟赎身。这下,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要说: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请看下章分解。【笑】

不得不说,孟家龙凤一文一武,都属于能完虐别人的勤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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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旧事·孟子修篇】

八月初一, 入幕之夜,媚香楼白玉吟私院。

孟子修正负手立于牖窗旁,望着窗台之上插在青瓷净瓶中的紫薇花,沉默不语。远处的珠帘之中,白玉吟坐于琴台之后,隔着珠帘望着他的背影,亦沉默不言。

“孟公子,何不落座,妾且与您斟杯茶罢。”也不知过了多久, 白玉吟终于开口道,她到底是主人, 面对这位古怪的客人, 她得做主。

她从珠帘后掀帘而出,走到茶桌旁, 动作优雅地开始沏茶。一面沏茶,她一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孟子修, 恰好对上窗畔围巾蒙面的少年郎回首望她的视线, 尽管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却仍然撩拨了一下白玉吟的心弦,她不禁微红了面颊, 心道这少年郎的眉眼可真是好看。

此前闯关时, 她就被这位孟公子牢牢吸引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华,更是因为他身上有股极其特殊的气质,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纯真赤子一词可以形容。白玉吟落难至烟花之地已有两年多,其间见识了太多的男人,自以为是者、贪财好色者、沽名钓誉者……熙熙攘攘,污人双目。她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男子,自有一股清风明月般的浩然正气,并不迫人,但却淡泊高绝,俗尘难染。隐约之间,似是看到了她去世父亲的影子。

沏好茶,白玉吟端了茶盏,走近他身旁,道了一句:“孟公子请用。”

孟子修抬手接过茶盏,轻声道了句:“多谢白姑娘,公子一称实在高抬,白姑娘唤我名子修便好。”

“敢问孟公子贵字?”

“我尚未及冠,因而尚未起字。”

白玉吟吃了一惊,她确然看出孟子修年纪很轻,但没想到他竟然尚未及冠。

“冒昧问一下,公子……子修贵庚?”

“已过志学之年,今年十六。”

“可是隆庆二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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