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风华录 第27章

作者:初代小狗 标签: GL百合

  只是皇后许诺,以南诏商户在大安境内赋税减半为条件,要她今日护好长公主与三皇子,受人之托,也没有食言的道理。

  何况皇后又以这人要挟之。握了握两人一直未放开的手,然后乌满便松开了。

  “毒蜂毒蝎源自南疆,外头天寒地冻,都没法使。”乌满对豆卢宝低声道。

  “我未必护不住你,但眼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让你涉险。”

  乌满似是犹豫半晌,才把这话说出口。“你留在这,莫跟我去这趟了。”

  豆卢宝勉强笑了笑,道了句我知道的,你莫多心,不会恼你的。

  如此,乌满轻抚了豆卢宝的脸,又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便跟着长公主出去了。

  豆卢宝叹了口气,眼看着一行人在覆着白雪的宫墙里越走越远。

第42章

  大殿内留了人把守,豆卢宝随便靠了殿柱坐了张桌子,现在大殿狼藉一片,也没人管她在大殿上如此失礼的动作。殿外,远处兵马声不消停,在雪夜里听来格外清楚。豆卢宝心烦意乱,握着的白玉元宝都被焐热了。长公主年纪轻,但是也是个聪慧之人,豆卢宝上回金锁之事也看出来了,皇后也有意栽培她辅佐三皇子。那长公主未必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乌满保护。要么是狄秋托付乌满,要么就是皇后,不过狄秋也是皇后一手栽培的人,狄秋要办的事便也是皇后要办的事。如此想来,便是皇后。皇后是如何说服乌满的?豆卢宝胡思乱想,难不成是皇后拿自己做人情,把自己许给了这南诏少主?哼,要许也是她南诏少主给大安郡主做娘子!瞎想什么呢?豆卢宝赶紧回过神儿来。大殿内,几位诰命也与自家老爷团聚,一同安慰死了夫人的那两位大人。能做上一品大官的,除非是皇亲国戚,不然四十便算年轻的了。豆卢宝冷眼看着那几位脸上印了巴掌印的太尉太保司徒司空大人,要么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要么就是枯瘦干巴皱纹横生。讽刺的是,这几位都是年过半百,但身边的夫人却年岁不一。有的倒也能看出与夫君同龄,有的年纪小些,而最小的那个,比豆卢宝还要小上几岁。无耻,豆卢宝心里暗自骂道。那些诰命夫人虽受了惊吓,但是还是能看出平日保养得宜,妆容发饰皆一丝不苟,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倒是那些当朝的大臣,怎么都看着比自家夫人老上几岁。豆卢宝初次动情便是与万红楼里的倌人,那倌人自然是事事都哄着她,那世间的夫尊妻卑,豆卢宝不曾体会,所以她见了那做娘子的在夫君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便心烦。夫为妻纲,在豆卢宝这里尽是胡扯。豆卢宝觉着,若是真心喜欢对方,迁就些倒也罢了,又何苦与日日相伴的人分尊卑高下呢?靖国公临终前留的玉佩,豆卢宝原本是想着将来宝月坊稳了根基,分号开遍大安,自己就不做这郡主了,只做宝月坊的掌柜,有银钱使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不痛快?不过看着那些诰命夫人在夫君身边一言不吭的样子,豆卢宝倒是胡乱想着,要是不等宝月坊壮大,自己就被胡乱指了人家,或许这玉佩要用在那时也未可知。但是幸好自己本也不起眼,在朝里也没什么权势。若是真得了自由身……豆卢宝想到乌满那日说的,这南诏是一定要去游玩一番的,到时候让乌满做东,她是南诏未来的国主,自己一定不用花钱。想到这里,豆卢宝甚至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可是乌满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是祁王那边出岔子了?豆卢宝如此想,心里焦躁起来。自靖国公走后,豆卢宝可不希望身边人再出事了。好像还有点离不开乌满似的。两年后,乌满便会按照与大安的约定离开大安。

  这事豆卢宝一想就觉得难受,平时连想都不敢想。豆卢宝握了握空着的手,莫名一缕惆怅。

  今日牵久了,如今身边没了人竟不习惯起来。若是乌满回来了,她定去握她的手,不会再放开了。

  心里一慌。

  这番心思已经日夜缭绕心头,太过寻常以至于她都不曾发觉,这般纠结万分又蛮不讲理,这哪里是待好友的心思。

  她心里又是一惊,上官执那厮整日调笑她与乌满之亲厚,她只当玩笑,不想那厮竟是明白人,自己才是糊涂的那个。从来只当乌满是乌满,从未想过当乌满是意中人。

  可若真当乌满是意中人又如何?人生在世,难道不是开心顺意才是第一要紧事儿?

  完了,豆卢宝心里一阵叹息,本掌柜的当真是动情了。

  又仔细想一想,好像与心爱之人该做的事,与乌满也做的七七八八了。

  可还不曾将这番心思说与乌满听。

  豆卢宝心里又焦急起来,若是乌满出了什么事,她还不曾知道自己对她的这番心意……

  转念,豆卢宝又连连叹晦气,没结果的事莫要瞎猜。

  那边的兵刃相接声也消停了不少,狄秋早在皇后皇上的授意下有所准备,想来也是无碍。

  可乌满怎么还不回来?豆卢宝心里凉了凉,只恨自己榆木脑袋。

  那日被灌了迷药,缠了乌满大半日乌满也不曾气恼,她就该在那时知晓这番心意;她又恨自己在情事上总喜欢欲语还休,那夜就该一缠到底,该做的事儿都做全了才好呢。

  如今在这大殿苦等,万一有个不测又是一生之痛。

  脑子倒是越来越乱,乱七八糟的念想都跑了出来。

  那白玉元宝都快被豆卢宝捏碎了。

  就在此时,祁王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有人马赶过来了。

  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出是皇上与皇后,他们从祁王那边去了凤仪宫的方向。

  估计是擒了造反的祁王,皇帝的寝宫也住不得了,便去凤仪宫歇息。

  这天元十七年的除夕,就算过去了。

  远远的,豆卢宝就看见了乌满还有狄秋与一些士兵赶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刚是雪停的时候。

  不等乌满走近,豆卢宝连斗篷都忘了披,便急忙跑出殿外。

  雪地上留下一排鞋印,这在心里念叨了千百遍的人就站在跟前了。

  人好好的。豆卢宝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跑向乌满,伸手便抱住了她。

  豆卢宝飞奔而来,乌满接她不住,也是踉跄了一下,但随即站稳,回手抱禁了豆卢宝。

  “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豆卢宝抱着乌满不住地说道。

  “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贴着乌满被冻得冰凉的脸颊,豆卢宝说着说着竟有了几分哽咽。

  乌满靠了靠豆卢宝温热的脖颈,眼底里也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想起还未曾与乌满说自己的心意,豆卢宝赶紧松了手,刚要说自己那番心思,却看见乌满的神色凝重异常。豆卢宝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下。乌满往身边瞥了一眼,豆卢宝这才看见,乌满身边的狄秋浑身是血,眼里几分空洞几分惊惧,神色十分不好。这幅景象也把豆卢宝吓着了,豆卢宝疑惑地看乌满,乌满摇摇头,面色也凝重许多。半晌,狄秋才哑着声音道,我与上官画师说好,除夕要找她贺新岁,你们送我过去吧。

第43章

  狄秋虽在军中习武,却也不曾杀人,唯一被狄秋重伤的是那稻草与木头人桩。

  后来与别人比试,或是在宫里当差,最多不过卸了别人兵刃,制服住歹人即可。

  沾血的事她倒真没做过。今除夕夜,祁王被埋伏的士兵围困,已是强弩之末。

  狄秋奉皇后之命,绑了祁王家眷几人前来,以用其性命要挟祁王住手。

  刀架在那祁王妾室的脖颈上,狄秋的手竟是抖的。这妾室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与狄秋也是一般年纪。

  那女子瘦小,刀架在脖子上哭成一团,胸腔一起一伏,刀也跟着震动,狄秋才知道自己这刀下夹着个活物是这般感觉。祁王功归一篑,心里早疯魔了,哪有收手的架势,皇上大骂也不曾听闻。如此,皇后便道,狄秋,杀。狄秋皱了眉,下不去手。那妾室一听,赶紧向狄秋跪下,一边哭着哀求道,奴婢只跟了祁王几个月!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狄侍卫饶奴婢一命!奴婢当牛做马报答您!狄秋迟疑,转向皇后,皇后怒目而视,厉声道,你不杀她,是要眼看着我大安皇宫的侍卫白白牺牲吗?狄秋狠了心,刀重新架在那妾室的喉咙上。提了十几年的刀,今夜怎么如千斤之重?皇后在劝说皇上,一时顾不上这边,不想,一旁的长公主冷声道,狄秋,今日祁王谋反,你觉得她还有活路吗?十几岁的妾室,模样定是好看的,可如今哭得脸都变了形状,只求狄侍卫饶自己一命。这事你不做也有别人做,倒不如你给这丫头一个痛快。长公主言辞冷漠。狄秋闭了眼睛,莫名想起初初习武时,第一次背诵狄氏刀法。狄氏刀法,开篇要义:沉稳列松,徐疾如风。手移刀动。那妾室的哭声变了个调子,便永远停了。血溅出来,是热的,落在狄秋手上还有些烫。狄秋看着那妾室,十几岁的姑娘,刚被了结了性命,脸上的表情似是还在微微动着。那边,祁王杀红了眼,未有住手的架势。于是便下一个。下一个是祁王侧妃。她面色戚戚,却不哭不喊,狄秋刀架在她脖子上,她竟凄凉一笑,对狄秋道,还请狄秋姑娘给一个痛快,这人间的苦楚妾身可不要再多受一点了。侧妃跟了祁王许多年,年岁大概比狄秋母亲小个几岁狄秋抖了手,饶是怎么再用力,竟也拿不住刀了。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引得皇后皇上都朝这边看来。“狄秋!”皇后又气又急,少见的失态,她竟怒道,“危机关头,你发的什么疯?”狄秋面色茫然,她的心里全是刚刚那个妾室一声又一声的狄侍卫饶命。最后,那侧妃是乌满出手了结的,捂了那女子的眼睛,一刀毙命,干净利落。皇后皱了眉头,厉声道了狄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狄秋只看着手上血发愣。那边,祁王仰天嘶吼了一声,依旧没有收手。如此,皇后便道,祁王的幼子何在。乌满面无表情,抱了一个一岁多的娃娃出来。那娃娃哇哇大哭,引得祁王终于停了一停。

  一边,祁王妃早已昏厥过去。

  乌满抬高了手臂,又缓缓把手捏住了那娃娃细细的脖颈。

  手上稍稍用力,那娃娃的哭声便更大了。半晌,祁王扔了兵刃,跪在了落了雪的砖石上。

  乌满随手把哭闹不止的娃娃扔给祁王妃身边抖成筛子的婢女,一边与皇后冷笑道,大安皇后手段高明。

  皇后面无表情,似是没听见乌满的话一般。

  叛乱刚止,宫殿乱糟糟的,礼数上倒也没人追究。

  “原是狄秋第一次杀人。”豆卢宝点点头,担忧起狄秋来。

  送狄秋到了御画院后,乌满与豆卢宝便骑马速速回了府上,虽已平定了叛乱,但是今夜宫内大变,豆卢宝还是吩咐下人紧闭大门,并时刻换人看着。

  此刻,在乌满极暖和的房间里,豆卢宝这才稍微松懈一些。但是狄秋恐怕要不好受了。

  “我也没有想到,”乌满伸手去炭盆上,眼神似无波无澜,“狄秋在军中长大,竟也没沾过人血。”

  “想来她不曾出征,也不曾办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看护我这靖国公府,或者在宫里巡逻,哪里能见到杀伐之事呢。”豆卢宝如此道。乌满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豆卢宝又随口道:“我也不曾伤人性命,但那杀人之事耸人听闻,想来也是凶险。狄秋性格又良善,想来确实难过。”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豆卢宝这才想起那万红楼乌满凌虐歹人之事。心里也是惊了一惊,想来乌满手里倒不知落了多少人命。“小满,”豆卢宝蹭到乌满身边,贴着乌满坐着。豆卢宝放轻了声音,小心问乌满:“你可曾过杀人?”沉默片刻。乌满点点头。豆卢宝转了转眼睛,背后也是起了冷汗,她噤了声,只伸手去烤炭火。乌满瞥了豆卢宝一眼,闷声道,你怕了?犹豫再三,豆卢宝还是说了实话。“一点点。”乌满不说话,收了手,只静静坐着。半晌,豆卢宝却开口道:“我长在大安,因与皇家关系千丝万缕,也见了些事情,人心能险恶到何种地步我也略知一二。你是南诏未来国主,这种事只怕家常便饭,若你生在寻常人家倒也……也罢了。”末了,豆卢宝补了一句,“我不愿骗你说我不怕,但我也不会怨你,你自有你的分寸。”豆卢宝说完这话,与乌满两人静坐了好长一会。“第一次……我其实和狄秋差不多,顶多比她装得更镇定些,但心里也是又悔又怕。”乌满突然小声说道,把豆卢宝吓了一跳。“可我若不杀人,人便要来杀我,如此几次,我倒也惯了,甚至有时候……”乌满说道这里,声音便纠结起来,几次都未能开口。豆卢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拍了拍她的背。“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怕我自己,是不是杀惯了人,天性就是如此嗜血残虐。”乌满垂下眼帘,似是依旧无悲无喜,炭火噼啪一声,炸出一粒惨白的星子,又迅速湮没在火炉中。

第44章

  今日除夕,御画院里的画师大多告假回家了,只剩一个管事的与一两个和上官执一样,在世上没了家人的画师留在御画院。

  上官执从来只画画,对过节一类人间俗事不甚上心,可今年除夕与狄秋约好要贺新岁的,她心里几分期待几分焦虑,这画倒是怎么也画不好了。然而到了晚上,却听闻大殿那边出了事,宫里的侍卫脸色脚步都匆忙起来。御画院的人连忙关了门,谁都不敢出去。这下上官执不安起来,宫里出了事,狄秋是三品侍卫,一定会参与进去。眼看到过了子时,外面也一直没动静,上官执越发担心,又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她老听见兵刃的声音。过了子时,有人来敲门。管事的开了门倒是一愣,也不等管事通传,来人便直接让管事带自己进了御画院。手里的笔迟迟不动,墨迹已在纸上晕出一个不清晰的形状,上官执烦乱呆滞了好长时间,忽听有人叫自己。一抬头,心中所想之人竟就站在眼前。又愣了片刻,上官执登时撂了笔,种种担心落了地,一时间竟没发现狄秋浑身都是血,连脸上也溅了一片。御画院里还有零星的几个画师,正拿眼睛往这边止不住地撇。闻见血腥味,她这才发现狄秋面色十分不好,铠甲上还都是血迹。上官执皱了皱眉头,便领了狄秋去了别间的库房。本以为库房无人,但是里面还有一个平日就爱嘀咕上官执的画师在磨颜料,他看见上官执过来,刚想揶揄几句,但又看见狄秋也跟了过来。想到狄秋是皇后眼前的红人,他便闭了嘴,撂了磨了一半的料粉,从库房里出来了。这画师出去的时候还斜了上官执一眼。上官执倒也不在意,关了库房的门,让狄秋坐着。方才磨了一半的颜料边上还有些水,上官执便取了炭盆烧水。把水烧温了,她又去找白布。狄秋呆呆看着上官执忙来忙去。半晌,她轻声道,你就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吗?上官执用软布沾了温水,去擦狄秋铠甲上的血迹。听狄秋这样问,上官执低了声音,柔声道:“这宫里我待的时日比你久,这见血的事儿,你不愿说就不说吧。”一块布擦脏了,上官执又换了一块干净软布,浸了温水,拧了半干,抬手轻轻去擦狄秋脖颈和脸上的血污。“不过,若你想说,我愿意听。”上官执边擦边轻轻说道。狄秋看了上官执半晌,上官执也毫不在意,似一心一意去擦狄秋脸上的血,只偶尔看一眼狄秋。擦到了眼角眉梢的细小地方,上官执怕湿布粗糙,干脆用手指沾了水,替狄秋把血迹仔细抹去。“我这画画的手,日日都勤练笔力,这番伺候,不知狄秋可还满意?”上官执轻轻笑道。一股酸楚冲上鼻腔,狄秋低了头,忍下这番。

  半晌,她说道,上官执,我杀人了。

  上官执的指尖停了下来,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宫里做事,这是迟早的事,你别怨自己。”上官执说道。

  “我自幼习武,又苦读兵书,寒来暑往从不懈怠,”狄秋失神道,“我曾经以为,凭我的家世才能,何不能如我父兄一般,为大安保一方太平,可如今我所做之事……”听了这话,上官执一阵难过。平日里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如今却找不出一句能安慰眼前狄秋的。见狄秋的手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褐色血渍,上官执便又取了湿布,替狄秋把手上的血渍也擦了。“十二岁那年,师父把这刀赠与我,我竟不曾想到,死于我刀下的第一个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却是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姑娘,她根本也不会武,临走前还求我饶她一命……”听了狄秋这话,上官执动作一滞,喃喃道了一句原是如此。半晌,上官执把白布往水盆里一扔,似是自语一般小声道:“为了做成想做成的事,定要做些原本不愿做的事。”狄秋定了定心神,上官执已把自己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去大半。听了上官执这话,狄秋便有些不忍,她不禁问道,上官画师可做过些什么?上官执神色黯了下去,她闭了眼睛,仿佛面前有什么她不愿再看见的景象一般。“我从人牙子手里活到这御画院,为了保命,什么脏事儿没做过?”上官执说着,随手沾了那磨了一半的珊瑚料粉,用力碾开,指腹一抹极淡的红色。半晌,狄秋才轻轻道:“你终日做男子装扮,想来也是……”上官执冷笑一声,道:“我从小就喜欢做男子打扮,倒也不算委屈。”说罢,上官执一改往日散漫语气,话里几分狠毒。“女儿家名,改了便是;声音柔婉,就喝滚油;月信麻烦,一碗药便好。我要画这天下最好的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上官执抹干净指腹的燃料,苦笑道,“想来你的路要比我难走千百倍,我只作贱自己便罢了,你还得作贱别人。”这话一出口,上官执惊觉自己此言颇为不妥,但想一想,倒也罢了。她伸手,轻轻把狄秋嘴角最后一抹血迹擦干净。上官执叹道:“若你没有这身好武艺,若你没生在将军府,若你不是这等才干——若你不是狄秋,也就不用经受这些了。”狄秋心里一惊,她觉得这话听着有些玄机。她侧过脸,那上官执似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张清秀至极甚至几分寡淡的脸,恍惚间,狄秋竟觉得这上官执有些许闲云野鹤的仙意。“这话倒也像说你自己似的,”狄秋怔怔道,“若你不是女子,若你没这心志,若你没这天分,你也成不了上官执。”听了这话,上官执愣了片刻,随即又高声道,说得好。二人想笑,但谁也笑不出来。一边,磨了一半的珊瑚粉末红艳艳地留在白瓷碗里,烛光下,红得有些鬼魅阴鸷。

第45章

  谋反事破,祁王关入天牢,其部下一律诛杀。

  “竟还留他一命。”豆卢宝冷笑道。这褒奖有功之臣不外乎封官进爵,而这狄秋因为护驾有功,破格升为一品将军,又因为大安没有女子做将军的先例,皇上皇后特封狄秋为‘游龙大将军’。“这新官职名字倒好听。”豆卢宝笑道。另外,祁王的部下还抖搂出点别的事。包括前几年南诏少主灯会遇刺一事,这事原本竟是祁王策划,预备刺杀皇上的,谁知那夜皇上安然无虞,却伤了南诏少主,于是这事才瞒天过海到现在。“小满,你的箭伤可好全了?这祁王落狱,也算给你报仇了。”豆卢宝关切道。乌满看了豆卢宝一眼,谈谈道:“你近日怎么了?怎么话这么碎?”春日正好,乌满便让索图把阿貅放出来,与它在院内玩耍。这阿貅一日日好吃好喝地喂着,如今长大,身形比原先大了一倍不止,真有几分猛虎之态。豆卢宝手里拿了个铜镜用砂纸慢慢磨着,听了乌满这话,便回道:“我关心你的身子安康,你怎的还如此笑话我?你再这么说,我以后可都不说了。”乌满牵了阿貅过来,让阿貅给豆卢宝作揖,她柔声道:“阿貅替我向你道个不是。”豆卢宝起了一层汗毛,想起乌满刚来靖国公府的时候,说话句句带刺,突然如此和顺,反而让豆卢宝心里有些忐忑。见豆卢宝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乌满便道:“那箭伤都多久了,早都好全了。”豆卢宝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阿貅。阿貅十分温顺,肚子里打着呼噜,一个劲往豆卢宝身上拱。“别别别,”豆卢宝连忙躲开,“找你小满阿娘去,莫来扰我。”乌满看了一眼豆卢宝,面无表情,耳朵却热起来。看到乌满红透的耳朵,豆卢宝心里好不得意,她便实话实说道:“我只是好奇,那皇后如何能请动你为皇子公主保驾的?”乌满把阿貅的牵绳系在树上,与豆卢宝道,你知道了。豆卢宝笑着点点头,一副‘在下十分聪慧当然知晓’的样子。乌满似是随口道,“大安皇后既然早知祁王要生事,竟然还敢放公主与皇子到除夕夜宴上。”豆卢宝冷笑道:“若不是如此,怎能让祁王信服这除夕夜宴上毫无防备?”乌满也冷冷道:“若是祁王再聪明狠毒些,就该绑了皇子与公主在身边以要挟皇帝皇后。”豆卢宝叹口气,摇了摇头道:“他哪有那份细巧心思?他若真是个聪明的,早就能坐上皇位了。”这话豆卢宝说的不假,想来前年灯会一事,祁王费尽心思安插了李贵人讨了皇帝欢心,又好不容易说动皇帝微服出巡,还大费周章布置,竟然还能失算。要换了聪明狠毒之人,就算亲自下手捅皇帝一刀也要把这事办成了。片刻,乌满又随口道:“如此蠢钝冒进之人,竟也让他在除夕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是难为他那点子心智了。”也是怪了,豆卢宝心想,明明自己都用首饰铺铁器奇缺一事提醒皇后了,怎的还能让祁王成事呢?二人聊得正好,突然,万彩进来通报,说府上有客到。

  豆卢宝点点头,以为是自己生意上的事,不想那万彩却说来客是找乌满的。

  偷偷跟着乌满过去,原来是几个在大安贩卖南诏特产的商户,带着些火腿茶叶等南诏特产,专程来向乌满道谢的。豆卢宝偷偷藏在门柱后面,看乌满负手而立,与那些商户用南疆话交谈,面色和蔼却不失威严。她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是一副国主风采。豆卢宝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世人都说女子娴静温婉如临花照水之态惹人怜爱,可豆卢宝却觉得,女子这运筹帷幄,志在四方之风姿更让人倾慕不已。就比如乌满这般。商户走了,乌满转身,却看见豆卢宝靠着房柱,似是痴痴看着自己。乌满脸红了一层,道你看什么呢?咱们快回屋尝尝这火腿酥饼,这火腿是南诏特有的,可好吃了。不等回屋,豆卢宝直接伸手从索图那里拿了块酥饼出来。酥饼还是热乎,一股咸香扑鼻,咬下去层层酥脆,每一层都放了细碎的火腿和葱花芝麻,果然好吃。“我现在可知道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豆卢宝边吃边说,“这酥饼可比寻常油饼好吃,我以后可要常去吃的。”乌满也不瞒她,道:“南诏商户在大安的赋税减半,听刚才的商户们说,是大安皇帝为了嘉奖我在大安安分守己。”“这倒是不错,给你在南诏也能得些声势。”豆卢宝随口道。近日豆卢宝听闻,南诏今年颇不太平,与突厥在边境总风波不断,闹得人心惶惶。“想要成事,这点声势好处根本也不中用。”乌满叹道。听闻这话,豆卢宝怕乌满想多心里不好过,便把手里的酥饼举到乌满面前,道你也尝一口。乌满眼里添了些笑意,她摆手道:“在南诏日日都吃的东西,就算了。”豆卢宝拿回酥饼,又吃了一大口后道:“想来也是,恐怕也只有对南诏有好处之事才能请动你,不然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愿意听别人使唤?”“公主与皇子到底也是人命,不算委屈。”乌满淡淡道。“是吗?”豆卢宝话里好似一万个委屈,她闷声道,“我还以为,你愿意听皇后娘娘的吩咐,是皇后娘娘许我跟你一起回南诏了呢……”半晌,乌满都没回应豆卢宝这话。这话原是为了逗乌满红脸的,见乌满一声不吭,豆卢宝便讪讪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想来你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豆卢宝说完这话,突然,那乌满却定住了。豆卢宝疑惑地回头看去。“两年之后,管谁许不许,我都是要带你回南诏的。”只听乌满声音平淡,但语气却笃定无比。豆卢宝惊大过喜,她连忙说道:“皇帝是个糊涂的,皇后城府又深,你莫要为了我替谁做事,这回也罢了。往后两年你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若牵扯进这权势之争,总难得善果。”乌满心里一惊,只觉自己刚刚那番话可能有些决绝之意,怕是把豆卢宝吓着了。

  如此,她便点头应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到院子里,那阿貅正闭目养神,闻见酥饼的香气便醒了过来,围着乌满嗷嗷直叫。

  两人便喂阿貅吃酥饼。豆卢宝把酥饼掰开,扔在半空,引阿貅去叼食。

  见豆卢宝这般,乌满摇头道,你怎把这猛虎当狗子养了。

  两人正调笑之际,却听见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是又有客到。

  “今日这府上倒是少见的热闹。”豆卢宝把最后一点饼喂与阿貅。

  不想,没等下人通传,那不速之客竟自己就进了靖国公府的内院。

  那人身上带点功夫,府上下人少,竟也没拦住。豆卢宝起身,定睛一看,竟是万红楼的阳三娘。

  阳三娘神色焦急,见了豆卢宝,也不问候,声音都尖了许多。

  “豆卢宝丫头不好了!宫里有人出事了!”

  豆卢宝心里一沉,连忙问何事。

  “那上官画师被同院的画师告发,说是犯了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如今已经跪在大殿等皇上皇后降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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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写得真好~点收藏不迷路~

第46章

  祁王谋反,这几日宫里肃清祁王余党,与祁王结交过的宫人皆问罪,一时间人心惶惶。

  豆卢宝看着阳三娘一脸焦灼,先是皱了皱眉头,道三娘为何来告知此事?阳三娘神色稳定了些,她开口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下上官画师出了事,我认识的权贵也没几个,想来你是郡主,身份尊贵,或许有法子能救这上官画师?”一边的乌满也皱了眉头,豆卢宝压低了声音对乌满道:“阳三娘多半是皇后的人。皇后曾以万红楼一事警告我办好金锁一事,这万红楼的事,我猜就是阳三娘告诉皇后的。”乌满想了想,当日万红楼一事,自己会驱使蝎子蜈蚣之种种细节倒也罢了,只是那大安皇后如何得知自己与阿宝这层关系?果然是有人告密。阳三娘见豆卢宝对自己心存芥蒂,连忙说道:“你怕我诳你,故意说上官执欺君之罪来试你,可我却没道理去害一个御画院的学徒。”“真出了事你大可赖在我头上,”阳三娘急道,“没通传不能入宫,不过我有腰牌,可带一人入宫,你快随我去救那上官画师。”豆卢宝转了转心思,便与乌满道了一句那我去试试向皇上皇后求情,我是郡主,或许可从轻发落。听闻此话,乌满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对策,便点了点头。想来事不宜迟,恐生变故,豆卢宝便连忙去换身正装,预备随那阳三娘进宫去。待豆卢宝去别屋更衣后,乌满冷冷看着阳三娘,似漫不经心地与她说道:“我没法跟去也罢,可若是郡主有半点闪失,我保证你生不如死。”听闻这话,阳三娘冷笑道:“我的腰牌也只能带一人,不然你这雷霆手腕还真得把你带着。这事还未传开,我也是担了风险的,不过是觉得从前对你们不住,这才来传个消息罢了。”半晌,豆卢宝便与阳三娘进宫去了。宫墙高耸,地砖坚实。两人几乎是连赶带跑地向大殿去了。豆卢宝隔着衣袖,捏着靖国公临终前交由自己的玉佩,脑门上冷汗不止。想来自己到底是郡主,又有些产业,可这上官执无依无靠,若是获罪,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玉佩才能救她了。也罢,如今若要得一个自由身,恐只能企盼着小满情深义重,让咱入赘那南诏喽。豆卢宝在心里自嘲道。事情紧急,豆卢宝与阳三娘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大殿。刚要差人通传,不想,二人却被守在殿外的多福拦了下来。多福见了阳三娘带了豆卢宝过来,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把郡主带进来了?阳三娘道这郡主或许能帮着上官画师向皇上求情。多福摇了摇头,骂了阳三娘一句多管闲事。“公公莫要阻拦,这上官画师与我是挚交,我可得去搭救她!”豆卢宝连忙与多福说道,阳三娘也在一旁劝了几句。这多福瞥了一眼阳三娘,小声道:“郡主稍安勿躁,这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跪着了。”见豆卢宝有些疑惑,多福连忙道,是狄小将军。

  倒也在意料之中。豆卢宝皱了眉头,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见这大殿房门紧闭,她便问多福,皇上皇后都在里头?里面没人伺候?多福含笑道了一句,郡主好聪明。如此,豆卢宝心里稍微放心了点,但手中仍捏着袖子里的玉佩。见豆卢宝仍在殿外没有离去的意思,多福便道:“郡主安心,这狄小将军得皇后器重,想要留御画院一个小小学徒一命,倒也不是难事。”豆卢宝想了想,多福这话有理。又一思索,她从身上摸了摸,拿出些银子来放到多福手上。“来得匆忙,我身上也只有这些,公公莫要嫌弃,还请公公指点一番。”多福接了银子,道郡主平日里就懂规矩的,一边把银子收进了袖管里。多福给阳三娘使了个眼色,阳三娘便对豆卢宝道,完事了再用腰牌送你出宫,之后她就离去了。多福低头在豆卢宝耳边耳语道:“此事虽尚未传开,但是御画院已经无人不知,郡主只在旁候着,静观其变就好。”豆卢宝一时有些不解,连忙与多福道:“这狄将军能保上官画师一命不假,可若是皇上震怒,哪怕留了上官一命,却砍了她的手或是剜了眼,那可怎么好?”多福只安慰道,那时候郡主再求情也不迟。见豆卢宝仍不安心,多福只得道,郡主是个重情义的人,可您就信奴才一句,现在进去也只能惹圣上与娘娘不高兴。不如在外面猫一会儿听听动静,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如此,豆卢宝也只得在多福的安排下,藏在了偏殿的一个偏门后面,虽看不清殿内的情景,确实是能听见殿内传来的对话。大殿之上,除了狄秋与上官执外便空无一人,两人均埋头跪着,豆卢宝看不真切,倒也不敢再挪动。不想片刻,豆卢宝刚刚藏好,却听见多福在殿外通传的声音:那多福扯了嗓子喊道:“御画院首席画师求见——”首席画师年逾六十,白发苍苍,胡子留得老长,其人形销骨立,移步之间有几分世外高人之做派。只听那画师向皇上皇后请了安,片刻,豆卢宝又听见一阵白纸翻动的‘哗哗’声音。那画作由多福递到皇上手里,皇上皱了皱眉,摆明不想看,一旁皇后便摆了摆手,让多福把画拿给自己。只听那首席画师苍声道:“老臣特来拜见圣上,是为让圣上娘娘手下留情,留这小徒一命。”那皇上冷哼一声,道:“这小画师到底何许人也,竟也能让狄将军与首席画师都来求情。首席可知,这女子瞒天过海,女扮男装在御画院厮混数年,一介女流之辈,实在是可恶。”听闻皇上这话,那首席便说道:“这事老臣也是才听说,所以便匆匆赶来,为的就是此事。”皇上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你与狄将军都向朕求情,此事不宜张扬,朕就留这女子一命。”豆卢宝松了一口气,也松开了手里的玉佩。

  “不过死罪可免,”皇上又道,“这女子在御画院不知碰了多少不该碰的东西,就砍了她的手,让她此生不能再作画也就罢了。”

  这下,豆卢宝又攥紧了手里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