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的日记本 第6章

作者:蜻蜓大梦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段明风显然习以为常,只是腼腆的笑了笑。

  我接着话茬开始装蒜:“我本来以为优秀班干部奖状也有你的份。”

  段明风愣了一下,趴回桌上翻开作业本,小声道:“我没当班干部。”

  我见他想逃避问题,便把他拽回来面对面:“不是吧,成绩这么好的小朋友都不当班干部,你们班老师怎么想的?”

  “是我不愿意,”段明风皱了皱眉:“班干部要管人,我不喜欢。”

  管人是挺麻烦的,我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他下一句就开始语出惊人。

  “其实我不喜欢上学,不喜欢写作业,不喜欢考试,不喜欢排名,”段明风越说越失落,自顾自道:“老师说班干部要爱学习,能带动同学们,我不喜欢同学们,同学们也不喜欢我…”

  “等等!”我一直以为段明风如此沉迷学习是单纯的兴趣使然,他竟然说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排名,不为了争强好胜。我问他:“那你为什么那么认真啊?”

  段明风理所当然道:“我考得好,爸爸会很开心,王丝甜成绩不好,爸爸总是唉声叹气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一笑:“王丝甜有一回生气,跑来撕我月考试卷,结果被爸爸骂了一顿,她就更生气了,周末爸妈不在家,她把我关在阳台上关了一天一夜。”

  段明风语气轻快,仿佛在分享一件童年趣事。

  我抓着他的手,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段明风脸上的笑意逐渐破裂,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委屈道:“就是那回…我打电话给你,你还骂我。”

  我没想到这件事竟还有我的份,赶忙问:“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段明风翻出旧账来,学着我的口吻蛮横道:“你说喂!大半夜的有病吗?”

  我笑得岔气,段明风一边掉眼泪,一边怨念的瞥着我,他学我的口吻学得未免太像,仿佛情景再现,我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心情,捧着他的脸:“对不起,哥错了。以后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会诈尸起来和蔼可亲的接你电话。”

  段明风又哭又笑的,差点儿吹出鼻涕泡。

  算完旧账,他傲娇的撇了撇嘴:“别人都可以骂我讨厌我,你不可以…”

  我当他是小孩儿撒娇,只觉得可爱又可怜,满口答应:“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你。”

  段明风愣住,眼珠亮晶晶的盯着我。

  我接着说:“同学们一定也都很喜欢你,你要给他们了解你的机会…”

  “不,”段明风倏然站了起来:“这不一样。”

  他就把我往门外推,我脚抵着门框,努力劝说:“怎么不一样?你成绩这么好,长得也好看,学校里肯定有大把的小姑娘喜欢你,段明风…你别妄自菲薄,大家都很喜欢你哦。”

  我越说段明风越焦躁,这场谈心濒临崩溃,他说:“我才不稀罕他们喜欢我!”然后用力把我推出门外。

  “砰——”

  唉,我抹了抹脑门的汗,对着书房紧闭的门叹了口气,青春期的小屁孩太古怪了。

第18章

  一整个暑假我都带着段明风到处疯,周边城市的游乐场玩腻了,就趁着刮台风下大雨去浙江山里玩漂流,丰沛的雨水使水流变得湍急而清澈,段明风一面吓得大叫,一面哈哈大笑,像个小疯子。我带他出门旅游原想自己规划路线,爸妈不放心,只准我们跟着旅游团走,倒也省事。段明风很乖,出门在外像个小尾巴似的牢牢跟着我,旅游团里常常有一家三口亲子游,别人家的小孩闹脾气,爸妈要么哄着要么发火,段明风总是偷偷的看。

  我考上了陆军工程大学,本部就在南京,当时填志愿一方面考虑我家的人脉大多在南京,另一方面就是段明风,他太依赖我,我也舍不得丢下他,要是跑到山高路远的外省去,恐怕见一面就难了。只是就算同在南京,军校管理比较严格,规定入学必须住校,而且周末外出还要申请才行,这么一来段明风就要独自住在我家,。我爸妈让我单独问问他,愿不愿意继续住下去,毕竟段明风心思敏感,由我这个同龄人去探口风才能知道他最真实的想法。

  最后一个旅游计划定在海边,白天泡在海里泡了一小时,直接晒出了黑白分层,T恤一脱像熊猫,段明风更夸张,他皮肤白嫩又贪玩,抱着游泳圈不肯上岸,皮肤晒得发红刺痛。来之前我们并没有自备游泳圈,段明风是个旱鸭子,海边租泳圈一小时八十,我一看手表最后两分钟了,赶忙从水里把人捞上来,一手抱着泳圈一手抱着段明风,撒丫子冲向租泳圈的摊子,段明风被颠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摊子老板娘躺在沙滩床上,架着二郎腿捏着计时器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们。

  我踩点赶到,累得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段明风人来疯了,见状直往我怀里扑,正午沙子晒得滚烫,我赶忙拉着他爬起来,真是狼狈不堪。付完钱取了钥匙去冲澡,段明风伸出沾着细沙的胳膊,娇气的噘着嘴:“哥,你看…”

  我百度了一下晒伤,出来的搜索结果特别唬人,配的背部水泡图片恶心极了。我火急火燎的拉着段明风沿街找药店,段明风戴着一顶螃蟹草帽,没心没肺的拿着相机看照片。

  “哥——”他忽然大声喊我。

  我一回头,他伸长胳膊举着相机跟我合拍,段明风这小矮子抓拍出来的照片,从下往上角度清奇,只拍到我的下巴和鼻孔,一言难尽。

  晚上回酒店洗完澡,我在他脸上背上糊了厚厚的芦荟胶,他趴在床边哼哼唧唧说痒。

  “别挠,”我拉开他的手,凑近抬起他下巴左右看了看:“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段明风虽然遭罪,心情却很好,眉眼弯弯冲我笑:“一点都不疼了。”

  “是吗?”

  “是啊!”

  段明风脸颊的晒伤像抹了腮红,涂了透明芦荟胶的脸蛋在灯光下犹如一颗樱桃果冻,我疼爱他的心与日俱增,也许我自己并没意识到,但段明风却好像了然于心,他自然而然的吧唧一口亲在我脸上,冰冰凉凉。

  我假意嫌弃的擦脸,但心里并不排斥他的亲密,南京计划生育管得严,我是独生子,其他堂表兄弟姐妹和我的关系远没有段明风亲近,我把段明风当亲弟弟一样宠着,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他对我也应该比其他人亲近,这才不辜负了我的付出。段明风不负所望的依赖着我,这是他对我的回应。

  但我和他年岁见长,这份单纯的兄弟情逐渐错开了生长的方向,等我意识到时,已盘根错节,无法自拔。

  我趁着段明风心情好,委婉的把军校规章制度严格,周末都未必能回家住的事告诉了他,他果然不愿意单独住在我家,但要回王守中家我又不放心。好在爸妈早有打算,爷爷奶奶知道段明风一直住在我家,时常旁敲侧击的问起,奶奶自不必说,爷爷不表态大家就当他默认,姑妈是段明风的亲妈,待在亲妈身边名正言顺,前提是段明风愿意。

  我回想当年自作聪明挑破姑妈和段明风母子关系的事仍心有余悸,所以这回我和爸妈轮流问过段明风,确定他不排斥才敢带他去见姑妈。

  段明风长着一双和姑妈极为相似的眼睛,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爷爷脾气再硬也架不住血脉里的吸引,段明风怯怯的喊他:“外公。”也许人老了真的会变心软,他略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拿了桔子递给段明风:“吃吧。”

  段明风不接,摇摇头。

  我随手接了过来,大剌剌的问:“爷,夏天哪来的桔子啊?”

  爷爷翻个白眼没理我,我一头雾水,奶奶说:“托人从外面带的,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水果我都不认得。”

  我说:“哦~原来不是买给我吃的,爷,你怎么偏心?”

  爷爷把报纸“哗啦”一展,挡住了脸:“去去去,有吃的还堵不住你嘴?”

  我坏笑着把一瓣桔子塞进段明风嘴里,拉着他去院里找姑妈,我爸妈已经在院里给姑妈做思想准备,姑妈戴了眼镜,她的眼睛长年累月的哭,哭坏了,见到段明风时觑着眼。

  她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她的手脚都在抖,但她仍克制的坐在秋千上。

  段明风叫不出口,姑妈直掉眼泪,我有些急:“喊妈,就跟刚才喊外公外婆一样,喊啊。”

  段明风张了张嘴怎么都不行,突然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抱住我的腰不肯抬头,姑妈紧张的站了起来:“不急不急,不要催他呀。”

  我妈跟着掉眼泪,为人母将心比心怎能不动容,她拉着段明风到姑妈跟前,让他们母子握着手:“不要紧的,慢慢来就好,日子还长着呢,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第19章

  我入学前的最后一周,搬去奶奶家陪段明风住,我倒不担心爷爷奶奶对他不好,只怕他住得不习惯,这一年,他住过王守中家,住过我家,现在又搬来爷爷家,这里都是他的血亲,却又都是素未谋面的生人。

  段明风住的房间是我小时候住过的,由于我只住一星期,且任务是陪段明风,所以奶奶并没有另外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我住,我和段明风睡一个屋,他认生,到了这里以后恢复到沉默寡言的模样,整日闷不吭声的待在房间做习题,所有人包括家里的保姆司机都夸他谦和有礼,只有我知道他性格不是这样的。

  我入学前的最后一天要回家收拾行李,收拾完想了想还是去爷爷家再陪他一晚,饭后夕阳西下,蝉鸣阵阵,我搬了张矮塌到院子里吃西瓜,姑妈回房间去了,四下无人。我躺在塌上,枕着胳膊,翘着腿,段明风频频回望走廊门,我拉他:“这位同志您侦查什么呢?没有敌人您就安心躺下。”他这才腼腆的笑笑,屁股一转方向,扑在我的肚子上。

  傍晚微风不燥,草地上吹过来带着特有的泥土气味,我百无聊赖的摩挲他光滑的脸蛋,捏了捏:“明风,你是不是不喜欢住这儿?”

  段明风像粘人的小狗一样把脸蹭到我手心,不吭声。

  “我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住这里,每天玩得鸡飞狗跳的,”我安抚他:“现在你是这里最小的小朋友,大家都会疼你的,就算调皮捣蛋也不要紧,这儿多好啊…”

  段明风小声哼哼:“不好。”

  我被他噎住,干笑了声继续说:“你妈也在这儿呢,有她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真的,你外公最疼你妈了,她以前跟我炫耀擦洋火烧你外公的胡子,你外公嘴上烫出泡来也没舍得揍她,差不多也是你这么大的年纪。”

  段明风嗡声嗡气道:“那我也去烧烧看。”

  我一惊:“那倒也不必。”

  段明风:“哼!”

  我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笑,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发:“别这么排斥他们,你大度点儿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行不行?你妈妈一直都很惦记你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去湖南看你,给了你一条围巾,是她托我带去的。”

  段明风扬起头,呐呐道:“围巾…”

  “嗯,还在吗?”

  段明风恍若未闻,失神的看着塌边:“围巾…是不是棕色格子的?”

  我已经忘了那条围巾长什么样,段明风有些激动,爬起来压到我胸口上:“我每年冬天都戴的,原来是她给我的。”

  我就知道段明风他很在意姑妈,哪有小崽子不想念亲妈的,只是段明风把自己关在壳里,用冷漠和疏离畏惧着所有人,非得别人先爱他,他才敢敞开心扉。夜色暗了下去,他眼睛却明亮,星河皓月,在虚无缥缈的黑暗里明灭又清晰。

  那天深夜我被他吵醒,他哭了满脸的眼泪,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看他?我吓了一跳,明明睡前把他哄得好好的,但他竟然还是害怕,他坚持说这里不是他的家,我怎么说都说不通。

  他的反常和固执是我始料未及的,住在我家时明明很快就适应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姑妈在这儿他还会说“这里不是我家”。我有些烦躁的抱住他,大言不惭的说每周都会回来看他,他反复确认,我闭着眼敷衍的点了头。

  但我食言了,我只是哄他的。

第20章

  由于我的言而无信,段明风在爷爷家只住了一个月就回了王守中家,姑妈患得患失,经常神经质的打电话去王守中家叫他把儿子还回来,且她不分昼夜,有时单独打王守中的手机,更多时候直接打到王守中家的座机上,连王守中的办公室电话也不放过。这就像个导火索,把陈年旧账从阴沟里刨将上来,溅出的污水把每个人都弄得腥臭不堪。

  段女士是最先发飙的,深更半夜操着一口流利的湖南话和姑妈对骂,我姑妈平时看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其实不然,是个红玫瑰,娇艳欲滴,刺儿大。我爸的脾气随奶奶,比较温和,姑妈随爷爷,是炮仗,还是那种五十扎一捆的冲天炮,要么不炸,一炸就连环炮。姑妈幼年时也曾在湖南待过,她听得懂段女士的湖南脏话,很机智的用南京脏话回骂过去,骂得来劲时还夹杂着英语和德语。段女士听不懂,就只能来回的发出疑惑:“你要哦改咯?”(你要怎么样?)

  姑妈冷冷一哼:“尼增是太犯嫌咯,吾跟你港不清楚,你喊姓王滴来接叮话!”(你真是太讨厌了,我跟你说不清,你叫姓王的来接电话)

  保姆把这些当闲话说给我妈听,我妈再惟妙惟肖的把这些复述给我,我在军校办公室里冒了一头汗。刚开学在军训,按理是不准请假的,听学长说班里一周只有四个外出名额,大家可以轮流休息,挂了电话转头我就去找班长请假,无论如何我也得先回去一趟了,我表情凝重,班长唬得一愣,急急忙忙打了假条。

  段女士在姑妈这里碰了钉子,必然会把火撒到王守中和段明风身上,他们夫妻就算打架我也管不着,但要折腾到段明风头上我就会和姑妈一样暴躁。其实这事儿轮不着我一个晚辈去置喙,但段明风闷葫芦的个性,我怕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人说。

  也许段女士并没有为难他,也许他忘了我的手机号,也可能他一直在生我气,我开学快两个月了他也不给我打电话,这太反常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指不定晚上又偷偷抹眼泪呢。

  我拿了假条什么也没收拾,直接穿着迷彩服就从学校出来了,晚上不能在外过夜,我只有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喊了出租车直奔王守中的别墅,我给段明风打电话,提示已关机。

  周六他应该会在家,我去碰碰运气。

  保安不让我进,我只得打电话给我妈问王守中家的座机号,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应该是王丝甜,一听我说找段明风,立刻没好气的撂下电话大喊:“喂,有人找——你听见我喊你了吗?喂!段明风!你不出来接我就挂了哦。”

  我耐着性子跟她说:“甜甜妹妹,你跟段明风说是表哥找他。”

  王丝甜说:“表哥?怎么是你啊…”

  她的口吻带着讥诮和笑意,很怪异,好像我找段明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地板“踏踏”的闷响,段明风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他细细的喘着,不说话。

  但我能听出来是他的声音,我说:“我在你家小区门口,进不去。”

  段明风这才小声的喊我:“赵易岚…?”

  我一听他说话就想笑:“没大没小,是我,你哥。快告诉我怎么进去。”

  他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