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 第47章

作者:符黎 标签: 近代现代

  杨爱棠站在他身后,想了想,先去厨房关火。把蒸鱼放进冰箱,收起还没来得及用的食材,又拿出两个烧麦放进微波炉加热。做完这些,他便去换衣服。

  程瞻在客厅问:“你做什么?”

  杨爱棠走出来时,程瞻坐在沙发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杨爱棠挤在沙发扶手上看他,“吃两个烧麦再走?垫一垫嘛。”

  程瞻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当杨爱棠把烧麦端出来,程瞻又打起了电话。这回似乎没有人接。程瞻很烦躁地按掉,杨爱棠便明白过来:“是小闯不接电话?”

  “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程瞻说,又看他一眼,“对不起,我得走了。”

  杨爱棠抿了抿唇,点头。程瞻已经在门口穿鞋。杨爱棠将烧麦用保鲜袋装好递给他,末了,他还是开口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

  程瞻微微直起身,惊讶地停顿。

  杨爱棠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有些越界,躲闪着程瞻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程瞻扣住了手。

  “啊,我就是想,万一有什么事儿……”杨爱棠局促地道,“我可以帮你开车啊。你那么累,就在车上吃东西休息一会儿吧。而且小闯我也认识,说不定……”

  他漫无边际地找理由,心跳得很快,看着程瞻疲惫的脸色,却又很难受。

  他只是不想让程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

  程瞻静了静,说:“穿鞋。”

  他将杨爱棠的手腕攥得愈紧。明明是杨爱棠提出的要求,此时此刻,却好像是程瞻在耍赖,非要拉着他走不可了。

  两人坐上车后,余馨的电话打了过来。

  程瞻的手机连接着车载音响,余馨小心地“喂”了几声,坐在副驾驶的程瞻默默啃着烧麦,并不回应。

  杨爱棠专注着倒车,倒出来才终于看了一眼,程瞻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神里一片冰冷。

  “程瞻啊,”余馨似乎带着哭腔,尽管她极力地放轻了声音,但在密闭的车中听来,仍是震得人耳膜嗡嗡然,“你赶紧回来吧,小闯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爸爸早上喝了点儿酒,现在高血压上来,又不能去找人……”

  “那您是让我回来,还是让我去找人?”程瞻把烧麦放下,擦了擦嘴,话音出奇地冷静。

  余馨怔了一下,忙说:“你先回来一趟——”

  “让他回来给老子解释清楚!”蓦然间,背景里传出父亲的一声怒吼,“他一个人做同性恋也就算了,他还想把我小闯带到哪儿去?!”

  *

  杨爱棠的手用力攥紧方向盘,却几乎感觉不到方向盘上的皮革质地,十指都似是麻木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路况,几乎没有遇上红灯,高架桥延伸向远方的天空,是新的一年澄净的云。

  风从车玻璃底下细细吹入,伴随着暖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程瞻冷笑了一声,“同性恋要是能传染,您怎么还不是啊?”

  余馨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电话,程久国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听不清了,因为余馨大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小闯怎么办啊!”

  在昏昏茫茫的哭叫声里,电话很快就被挂断。驶入近郊,道路上的车流愈加稀疏,扑上车窗的日光也似更加萧冷。杨爱棠不知如何是好,便没话找话:“是豪景苑的哪一栋?”

  程瞻却说:“待会儿,你不要下车。”

  “啊?啊……”杨爱棠愣愣地应了。程瞻从置物箱里拿出矿泉水,不停歇地喝了小半瓶,又抓了一把头发:“A栋,我给你指路。”

  其实也不用怎么指路,A栋的位置很好,进入别墅区后,驶过一条种满桂花树的大道,大道尽头的别墅门廊上,便有一个人影在焦急地等待着。

  杨爱棠犹豫地问:“那是……”

  “我后妈。”程瞻直接地道。余馨已经朝这台车迎了过来,他当即下车关门。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余馨望了一眼车内驾驶座上的人,但没有深究,只是很着急地去拉程瞻的手,“是这样的啊,今天早上,小闯的手机被他爸爸看到了……他爸爸很生气,可是小闯,哎呀你知道的,小闯就说你怎么能看我的手机,爷俩吵了一上午,小闯就拖着他那辆山地车跑出去了,他爸差点儿犯病,我就没顾上去追……”

  程瞻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余馨的手。

  他的父亲程久国已经站在了门廊上。穿着一身军大衣,腰杆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凛然自威。程瞻却已经很熟悉父亲这副摆谱的模样,目光平静地往下移动,便看见对方颤抖的右手里抓紧了一根废电线。

  “您打他了?”程瞻说。

  “不打还能怎么着!”程久国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声如洪钟,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才犯病的老年人,“你们兄弟俩,一个两个,都是该打!不打就走不上正道儿!”

  程瞻站在门廊前,无话可说。他根本懒得吵架,反正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父亲永远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所以才能把这么几句话都磨炼成金刚不坏的语气。

  程瞻觉得,在新的一年的元旦节这一天,和这个人吵架,非常不值当。他原本还有一顿爱棠亲手做的大餐可以吃,为什么要回来搅豪景苑的浑水?

  “他爸爸”,是程闯的爸爸,又不是他程瞻的爸爸。

  于是他勾起一个意味索然的笑:“行。”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余馨一下子便慌了:“程瞻!”她又来拉程瞻的衣袖,哀求,“你去找一找小闯好不好?!他一直是个乖孩子啊,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而已——”

  “怎么就是几条信息而已了?”程久国却厉声喝骂,“小闯说他喜欢男人,你以为小闯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不会做同性恋!”余馨突然尖叫,“小闯、小闯他不一样——他只不过是看见他哥哥——”

  冷风刺骨地刮过,程瞻看了一眼余馨,又看向程久国。

  这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们好像从来都意识不到,听着这些话的程瞻,也并不是一个木头人。

  “现在又嫌我是同性恋了,”他说,“催我相亲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人家?老同志,还想骗婚?”

  只是一句“老同志”却触碰到了程久国敏感兮兮的神经,“程瞻!”他三两步从门廊上走了下来,握着废电线指着程瞻鼻子喝问:“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

  程瞻避开了他的指点,只对余馨简单地说了句:“我去找小闯。”余馨仓促地点头,程瞻便朝停车处走去。

  “你给我站住。”程久国只觉整个家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妻子、儿子,好像全都不听他的话,要合意来反抗他一样,他下出的命令都没有着落——他上前一步,举起废电线,满脸通红地抬高了嗓门:“你给我站住——”

  可是程瞻根本不会再听着他的话就站住。程久国也再等不了他的回答——

  “啪!”

  那废电线毫不留情地甩落下来,像是走投无路的最后通牒。余馨又发出一声尖叫——有人扑到了程瞻身上挡住了这一鞭。

  “嘶……”

  杨爱棠本不是个很能忍耐痛苦的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眼眶里立刻涌上了泪水。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开衫毛衣被打得险些裂开,一条鲜红的鞭痕很快浮凸出来,从雪白的肩头往毛衣里面蔓延。他自己是看不见,咬紧了牙关,攀着程瞻的手臂想站稳,程瞻一手揽紧了他,另一手却突然抓住程久国手中的电线。

  程瞻双眼陡然已红透。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被电线抽的感觉,却不知道抓住电线的感觉。

  绝缘层已经随年深日久而老化剥落,露出里头细细的金色裸线,利落得没有多余的装饰。一旦抓住了,他才发现,其实父亲的力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他死死地盯着程久国,这位他一直以为很勇武的、很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此时此刻,却没法从他的抓握中抢夺下这一根叱咤家中三十年的武器。

  “他是谁?”对上程瞻的眼神,程久国的声音竟有几分心虚。

  程瞻猛地用力将那电线夺了过来。电线凌空发出唰唰的响,尽管不痛,却好像抽在程久国的手上,他一下子缩了回去。

  程瞻将那电线随手一抛。余馨害怕得连连后退,那电线却并没打着人,伴着凌厉的响声,掉进了草丛边的阴沟里。

  阴沟里残雪泥泞,枯枝败叶,废电线很快被脏水浸透。

  程久国眼皮惊跳,抬头还要怒骂,却见程瞻护着那个他不认识的人坐进了副驾驶。苍白的天色里,别墅区的楼房树木都森森然地沉默。程瞻只是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自己走去了驾驶座那边。

  “程久国。”程瞻说,“他是我的家人,你又算什么?”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程瞻一脚油门倒车二十米,SUV在路面上滑出一声尖锐的响,然后一骑绝尘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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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半夜还更新了一章,大家不要漏看了嗷!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杨爱棠小朋友尤其快乐!

第72章

  程瞻将车先开到了最近的一家药房门口。

  这一路风驰电掣,他没有说话,到此刻停下了,转过身,便见杨爱棠脸上已经好几道泪痕。

  爱棠一定是痛得狠了,一路都默默地哭,此刻扁了扁嘴,却只说:“不好意思啊,我……我还是下车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程瞻却拽着他的手倾身过去抱他,闷不言语。

  杨爱棠呆了呆,旋即笨拙地伸出手去拍他的背,“怎么啦?”

  程瞻下巴搁在他肩膀,目光下掠,便看见毛衣上方领口处豁开的那道红痕。充血很严重,甚至好像要渗出来,恐怕是挨着了电线里的铜裸线。他又放开了杨爱棠,垂着头低声说:“我去买点儿药,先处理一下。”

  “嗯。”杨爱棠乖乖地笑。

  程瞻从药房拎出来一大袋子,两人换到后座,杨爱棠趴在他腿上,他便小心地拉开杨爱棠的毛衣,给他消毒、上药。程瞻的手移动到不知哪个伤处,杨爱棠蓦然皱了眉头哼出一声,程瞻便立刻停下动作。

  杨爱棠歪头看他,程瞻的表情越是冷静,目光里就越是动摇。两两相望之际,背部那一长道火辣辣的痛感如火烧一般传达到杨爱棠的中枢神经,好痛,程瞻一直都知道这有多么痛吗?

  “你爸爸,”杨爱棠轻轻地说,“经常打你吗?”

  “算不上。”程瞻咬着牙回答,“而且我习惯了。”

  在他亲妈死后,他爸爸好像就只会用那根废电线来教孩子。不过程闯出生后不久,他就离开家去寄宿学校读书,再后来上了大学,他爸爸就更加打不着他。

  杨爱棠拧了拧眉毛:“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在农村里过得再苦,也从没挨过长辈的打,今天见到程瞻父亲那个架势,杨爱棠真是开了眼——他原本只是想下车瞧个究竟,然而在程久国举起电线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了。

  杨爱棠又发笑,“明明你穿得比我厚,我真是自不量力。”

  程瞻摇摇头,“你是第一个。”

  “什么?”

  “你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令程瞻喉头哽住。

  杨爱棠安静了片刻。消炎药膏在肌肤上渐渐散发出凉意,他撑着座椅坐了起来,握了握程瞻的手。

  “这没什么难的。”杨爱棠说,“……也没那么痛啦。抹了药,很快就能好——要不我们先去找一找小闯?”

  他又抬手去呼噜了一把程瞻的头发,“哥哥,我就不开车啦,我要休息。”

  这一声哥哥叫得程瞻浑身一激灵,红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爱棠为什么总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挑逗他?

  然而杨爱棠自己也后知后觉地脸红,径自绕到了副驾驶,诚恳地说:“你知道小闯会去哪儿吗?”

  “……我管他去哪儿。”程瞻闷闷地坐回来,“砰”地关上了驾驶座的门。

  *

  程瞻又给程闯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被毫不客气地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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