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 第51章
作者:符黎
有时候,他会在家里看到杨爱棠。
杨爱棠的部门准备着过年,已经闲散下来,他偷偷跑到程瞻家去做夜宵——程瞻早已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本还想学田螺姑娘一走了之,谁料却总被程瞻抓个正着。
吃了杨爱棠做的夜宵,自然饱暖思淫欲。
新年以后,他们每一次做爱都似干柴烈火——不过,他们在过去四年,差不多也是如此。程瞻好像到了床上就从不会累,掐着杨爱棠的腰逼他哭叫,但杨爱棠若真的哭叫出来,程瞻又得费大力气哄上好一阵子。待做到杨爱棠腰酸腿软了,程瞻还会把电脑搬来床头,裸着身子继续加班。
杨爱棠趴在他的腿上,静静地看程瞻在那黑色的屏幕上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代码。有他这样盯着,程瞻工作起来便有了十二万分的专注力,好像这枯燥的工作充满了让他献身的意义。
程瞻还问他:要不我去外面?
杨爱棠却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不准。
程瞻便笑。
杨爱棠看着看着就抱着程瞻的腰睡着,身子蜷缩起来,白花花的屁股都露在外头,程瞻又将被子给他扯上来盖好。
程瞻偶尔也有空闲的时候。一旦空闲下来,他就跑去北京的各大车行看车,八大区都跑了个遍。从一月到二月,光是在北京城里打转,他的SUV公里数就已经爆表。
这件事他没有跟杨爱棠说。横竖他很清楚杨爱棠的所谓“好看”是什么标准——那自然不是程瞻的奔驰那种大笨模样,而应该是清新脱俗的,车型可以小一些,颜色要再亮眼一些,但又不能太招摇,冰川蓝或珍珠白,都很适合他。他和好几家车行都约好,等过了年,他就领人来试车。
杨爱棠今年自然也要回老家过年的,他外婆已经来过电话催他,好像是说屋后的小池塘都放好了水,非要杨爱棠回去钓鱼。
杨爱棠挂了电话,躺在程瞻的大床上笑得来回翻滚,说:大冬天的,谁家的鱼啊这么倒霉!
程瞻也跟着他笑,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爱棠眨了眨眼,笑容渐渐收起,他认真地回答:今年我不请年假,过完年就回。
程瞻温和地应:那你定好了,我就负责接送。
杨爱棠凝望他半晌,又低头,说:你想我早点回来吗?
这句话的目的显豁得可以一眼看穿。
程瞻的声音很轻,话里的意思却很重。他说: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二月的傍晚,又落下优柔的新雪。
程瞻从车行出来,缩着脖子拉了拉大衣的衣领,便看见路边一家颇古早的音像制品店。
他没有料到这年头了,这样的店竟还能生存,带着好奇走了进去。多数都是专用车载CD,金曲串烧、好歌联唱的,但还是有一些包装很精致的新旧专辑。
有许巍、杨乃文的CD,都是爱棠喜欢的,曾经在他车上播放过许多回。程瞻挑出来去结账,将它们都一一放进副驾驶前的抽屉里,不无坏心地想,不知爱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它们?
刚要发动汽车,电话响了。好像是应和着他方才的念头,这电话正好是爱棠打来的。
“喂。”程瞻接听了,温和地说,“爱棠?”
“程瞻。”杨爱棠问,“你在哪儿?”
程瞻望了一眼那车行的大招牌,“刚从公司出来,还在路上。”
杨爱棠短促地笑了笑,没有和他计较细节,只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程瞻的笑容静了静,一手抓住了方向盘,“什么事?”
“我要提前回家了。”杨爱棠说,“我外婆,她摔了一跤。”
*
在给程瞻打电话之前,杨爱棠已经跟老家亲戚来回通过无数次电话,此刻他的嗓子都透出倦意。
“你知道,人老了以后,最怕的就是摔跤……”他说,“已经住进市里的医院,好像马上要手术,催得很急。”
程瞻立刻说:“我能帮上什么吗?”
杨爱棠吸了口气。
“可能也没什么要紧。就是马上要过年了,万一手术给排到年后,那不是闹心吗?”他说着说着,语速不自觉变快,“——我弄不清楚,总之我得马上回去才行。”
“爱棠。”程瞻冷静地说,“你现在就收拾好行李,我马上过来接你去机场。”
车载音响将杨爱棠细微的呼吸声都放大了,一顿一顿地,听得程瞻的心都揪了起来。
“没事儿的,啊。”他靠近手机说话,一边发动了车,“不要着急,去了就能明白了。”
“……程瞻。”杨爱棠似乎吸了吸鼻子。
“嗯。”
“你不要挂电话。”
程瞻温声:“好。”
“我也不打扰你开车,我……我去收拾东西了。”
“行。”程瞻看了一眼时间,“我二十分钟就到。”
二十分钟后,程瞻开车到爱棠家楼下,又上楼去帮他提行李。爱棠显然是哭过,眼圈红红的,但泪水都抹干净了。
“我外婆,身体是真的很好。”他说,“八十岁了,还种地呢!不像我妈,从我读初中那会儿就开始生病,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后来只能躺在床上发愣。我在镇上读书,家里都是外婆照料我妈……”
他说着说着,语速慢了下来。
他经常跟程瞻提起外婆,但却几乎不曾提起已去世的妈妈。程瞻安安静静地听着,有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
杨爱棠喃喃:“我就该早些让她来北京……眼下她这样了,不知还能不能动。万一只能躺着,那我……”
“爱棠,爱棠。”程瞻轻声唤他,“不要多想!跟医生问清楚,好好做了手术,再安心养一阵,就没事儿。而且你提前回去,外婆一高兴,说不定身体还好得快些。”
杨爱棠咬住了唇。
程瞻的温柔,在过去曾经让他烦躁甚至逆反,但在此刻,他才发现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他拖着行李箱去办登机,然后和程瞻一起在机场餐厅吃了一顿便饭。杨爱棠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肠胃里都似堵得慌,程瞻便把他的餐盘拿过来帮他吃完了。
“我还是请了年假。”杨爱棠说,“我不知道要在那边呆多久……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程瞻平静地“嗯”了一声。
到登机前三十分钟,杨爱棠过了安检门,机场大楼外已是一片宝石蓝的夜色。他在玻璃幕墙下回头,便看见程瞻仍在围栏边沉默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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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瞻:都看了爱棠白花花的屁股,不留个评论再走吗
第78章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杨爱棠过得兵荒马乱。
村里亲戚最初把外婆送去的那家医院,起先都已说好,外婆身体结实,准备五天应当就能做上手术。外婆自己从不开口问病情,只惦记她那鱼塘,为一点忌口就不高兴,转脸又去跟亲戚们讲笑话;然而到了深夜,没有旁人了,才会因腰疼而发出一些难以忍受的呻吟。杨爱棠只有陪着她说话顺气儿,等她终于入眠后,杨爱棠却往往再也睡不着。
好容易等过五天,谁知医生又来说,年前手术不巧都排满了,你家这个又不算急症,年后再来吧。
杨爱棠整个呆住,一气急就追着医生到办公室理论,谁料好话歹话说尽,对方只两手一摊,排不上就是排不上。
杨爱棠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被某个嘴碎的亲戚跑去外婆病床前说起此事,说医生肯定是等着拿红包的,把外婆气得直接下床,宣称她这就回家等死。杨爱棠赶紧过来安抚外婆,说您放心,就这么一小手术,我绝对不会多花一个闲钱——
天无绝人之路,当他烦闷不堪地去医院外头的餐馆打饭时,竟碰上了一个高中同学。那同学拉着杨爱棠话当年,把高中班上所有留在本地的同学都数了个遍,其中就有好几个当医生的。
杨爱棠的耳朵竖了起来。
回去他就给外婆办了转院,换到了有老同学在的另一家医院,虽然规模小些,但排期还比较宽松。同学来看了他们一次,杨爱棠请他吃了顿饭,同学告诉他,手术不算大,主要是病人上了年纪,回去以后的恢复期难捱,千万要多留心云云。杨爱棠全都一一记下。
腊月上旬,外婆终于做完手术,一切还算顺利。护士把手术床推出来时,麻醉刚醒的外婆迷迷糊糊地只喊:“棠棠?棠棠?”杨爱棠整个人便似神经都绷断,肩膀也垮下来,抓着外婆的手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止都止不住。
后来这件事就成为外婆挂在嘴边的大笑话。
外婆在医院躺了十来天,恢复得还行,又嫌城里太闷,便嚷嚷自己好了,非要回家。杨爱棠的表叔开了一辆大车过来,让外婆就这样躺着回到了乡下老屋。
外婆经此一役,身体确实不比从前,瘦了好大一圈,回老屋后,最多是只能坐着,而且不到一会儿就腰酸。但她心情却始终很不错,每一看见爱棠就眉飞色舞,时不时要支使他,好像连给电视机换频道都不会,非要杨爱棠去敲一敲那机顶盒。
外婆在屋里嗑着瓜子看电视,杨爱棠累得浑身似散了架,好容易才溜出来休息。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干枯的田地里刮出来细刀子似的冷风,他搬出一把摇椅坐到晒谷坪上,将花棉袄从上到下扣得严严实实,脚上黑秃秃的棉鞋一蹬一蹬,轻轻缓缓地摇晃着。
他拿出手机,却又犹豫。
这大半个月来,他也和程瞻通过不少电话。最难受的夜里,他就去医院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坐着,给程瞻拨了号,又发呆。
程瞻说,你先不要着急,医生也不见得非要为难你,说不定他们就是临时加进来急症患者,就给排满了呢?
杨爱棠闷闷地低头不言语。
程瞻还开解他:不过转院也好,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心里受委屈?你说是吧?赶紧做上手术是第一位的。
继而程瞻又笑:真好,爱棠真有主意。
杨爱棠默默地听着。他的性格里,顶风冒火的、横冲直撞的、喜怒起伏的那一部分,好像被程瞻那温水深潭般的话语所浸没,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确是离不开这个人的。
可是,如果没有在那个九月里偶然遇见,那么直到今日,他们是否已在陌路上越走越远?
他原本是已经失去了程瞻的,就像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人,却没有料到,身上竟还拴了一根脆弱的绳索。
杨爱棠低头戳了戳手机,打开那个新安装的APP,柴犬在屏幕上晃了半天屁股,沙漠中的北京便渐渐显现出了形状。他将地图放大,再放大,一寸一寸地搜寻,便找到了宣武门的羊庄,三里屯的酒吧,前门的私房菜,学院路的小火锅……还有他们分手之前,最后吃的那一家法国餐厅。
他找到了好多好多个灰色的宝箱,都安安静静地闭合着,他尚且一个都没有来得及开启。
流沙在屏幕里缓慢地滑落。这一片沙漠,就是程瞻的心吗?
他已经开始想念北京了。可是眼下不能马上就接外婆过去,至少还要大半年,等他买了房、外婆也养好身体……
他与程瞻,他们的未来的一生,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杨爱棠恍恍惚惚地想入了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拨通了程瞻的电话。
“喂?爱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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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倒数第三章 ~
第79章
“喂?爱棠?”
程瞻的声音总是这样低沉而稳定,透出克制的关怀。
杨爱棠抬头看向晒谷坪前的菜地和小河,有几只邻居养的鸭子在河岸边的茶树下慢悠悠地理毛。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刚才,给外婆修电视了。”
程瞻便温和地笑:“你连这都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