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 第15章

作者:麦客 标签: 近代现代

  “我可能不会清醒,”顾西园一边想贺云度身上有没有速效救心丸,一边说,“只要不是贺循亲自跟我说分开,我就不会离开他。”

  秘书都好像紧张了一下,害怕董事长突然脑溢血。

  贺云度只是冷冷地看着顾西园:“你是不是以为,贺循因为你留在国内念大学,就会为了你放弃他的家人?”

  那天直到结束两人也没有达成共识。虽然顾西园完完全全被贺云度打落到尘埃里,却没有被打败,自顾自地撑着一口气。

  之后联考报名、彻夜画稿,居然还能有条不紊地生活下去,觉得贺循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自己。至少顶着贺云度的气场说的那句话,用的是贺循的语气。他猜想也许贺循真的对贺云度说过一样的话,才会格外激怒贺云度。

  顾西园原以为先来找自己的会是贺文妍。这位生活在自己幻想中的妻子与母亲,被顾西园硬生生打碎了美梦,不知道会怎么面对这个她从前很中意的小老师。

  后来被茅维则约出来,带到医院去,才知贺文妍住院了,生的什么病也不敢问,万一是被气出来的。

  贺文妍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你为什么要对贺循做那种事?”

  第二句话是什么顾西园就忘了,后面说了什么全都忘了。只记得当时那种,好像自己是强|上了人家的登徒子,被对方家长提来问责的感觉。

  顾西园每天都过得像打擂台一样疲惫,只能从贺循那条没有记录的,承诺寒假回来陪他的电话回忆里汲取力量,想要新的联系,那是没有的。

第23章

  再然后茅清秋也找过来,转达贺云度的意思。

  “你是打算考到阳城去,跟贺循一个地方念书吗?”

  说到这顾西园其实也挺佩服贺云度,他不承认贺循是在跟男生谈恋爱,却能猜出来贺循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了保送国内的高校。

  茅清秋脸上挂着微笑,像在看一出好戏。

  “最好不要。老爷子的意思是,给你一个元亨集团教育基金的名额,如果你愿意出国。搞艺术留学的不是很多?”

  不得不承认茅清秋的确擅长扮演这种拿钱砸人的角色。

  贺循还是没有消息,顾西园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贺云度送去了某个与世隔绝的行为矫正医院,坐在电击椅上看一眼女人的衤果体喝牛奶,看一眼男人的衤果体挨电击。其实就算他一意孤行考去阳城,法治社会贺云度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他可以对贺循下手,比如顾西园去阳城上学,第二年贺循就交流到国外。

  顾西园脑子一抽一抽地疼,有几天怀疑自己是得了偏头痛。幸好画室里大家压力都很大,每个人看上去都亚健康状态,倒也不显得他突出。阳城大学的校园墙里也找不到贺循的痕迹,本来大家也是上学不是追星,不会有人每天追着别人拍照,但顾西园就是有一种直觉,贺循不在学校里。

  有天傍晚他一边吃饭一边抽空看尤莉的物理笔记,不注意把包子的硅油纸给嚼了,忽然有种心律不齐的感觉,以为自己是熬夜太多要晕了,一下紧张起来,结果是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陌生的号码。接通了,对面没有声音。

  顾西园喂了几次,没有回应就要挂断,忽然反应过来,手就开始发抖。

  “吃饭了吗?”贺循的声音很低。

  “在、在吃……奶黄包……”

  “晚上吃什么奶黄包。”

  “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啊。”顾西园说,觉得是不是听见了自己的鼻音,所以贺循一下子没有说话。

  顾西园委屈地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贺循没有回答,说:“我妈到阳城来治病了,这段时间我得陪着,可能走不开。”

  “啊……什么病?”

  “肺炎,查出肺上有阴影,医院建议做手术。”

  顾西园心里想:肺炎是可以被气出来的吗?

  贺循问:“外公是不是找过你?”

  “是啊,你想我怎样?”

  顾西园想听他说“你不要管他”,或者“不需要担心,你想怎样都可以”。贺循的声音从很空旷的地方传过来,被蜂窝网络模糊成简单的电讯号,没有语气、情绪与音调,只有又重又沉的单词:“我很想你。”

  顾西园用勺子舀餐盘里的南瓜汤,甜的汤越喝越咸。他用手捂住话筒,想永远不要挂断电话。

  山海间美术馆,顾西园再次见到了贺云度。国画班正在上课,馆长陪同贺云度进来参观,热情地把老师到助教都介绍了一遍,说顾西园是拿过青少年工笔画展金奖的好苗子。贺云度边听边点头,没有分给顾西园半点眼光。

  临了,顾西园被叫到会客室,馆长正陪贺云度鉴赏新收的藏品,以为贺云度是对顾西园有些兴趣,就牵线搭桥:“这孩子很有天赋、有前途的——贺老先生对古玩字画的研究功力深厚,手下有特级鉴宝团队,小顾你把平时的画作拿出来给贺老先生瞧瞧。”

  “让我跟这孩子单独聊两句。”贺云度客气地说。

  他比上一次见面更冷淡了。顾西园只以为是自己上一回说的话让他不满意,多年以后,当他对贺云度有了更深层的认知,就会知道这是因为贺云度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不愿再白费口舌,修饰体面了。

  “你想考阳城美院?”

  “……”

  “美院与容膝斋有长期合作的关系,校长跟我很熟。他们的评卷教授唐卓是我的老朋友。”

  顾西园手脚发凉。

  贺云度果然不打算废话了,点开手机里的一段录音放给顾西园听。录音很短,只有两句话,贺云度先说:“你想清楚了?”

  然后是贺循的声音:“如果顾西园能来阳城,我不会再和他联系。”

  快要进入十一月了一天比一天冷,山海间滴雨檐下悬挂的雨链发出扑簌簌仿佛抽泣的轻响。在贺循有限的对顾西园连名带姓称呼的次数里,这一次是最可怕的。

  贺云度说:“贺循要照顾他母亲,我无法让他当面跟你讲,只能用这种办法,希望你谅解。贺循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有多固执我很清楚,要打动他不容易,只能说他确实很看重你,为了让你能如愿考进阳城美院,甘心给出这样的承诺。”

  “但是你们还太弱小了,你和他都是。”

  贺云度仿佛也累了:“就这样吧。”

  川城是一座复杂的城市,拥有老旧的角落与快速发展的新区,夜间从空中俯瞰,灯火依稀,冥昭瞢暗。胡静晚上十点降落在川城,她出发的时间就已经很晚了,等到老公下班回家接替她照顾小孩儿,才走成。

  手机里还保留着那通宛如晴天霹雳的通话记录。胡静只是个小市民,希望过普通、平静的生活,不要招惹是是非非,所以她果断离开了前夫,这次也一样,她要回来处理好儿子的事。

  顾西园到机场来接她,看上去瘦了很多,脸色略白,但神情很镇定,好像只是大病初愈而非精神受了打击。胡静佯装若无其事地询问他学习生活上的事,顾西园比她装得还好,不知道也不在乎胡静突然来川城的原因似的。

  胡静多年不来川城,饭店都不知道吃那家,顾西园带她去了家附近的餐馆,包厢里胡静没有迂回多久,就问顾西园是不是在准备出国。

  “我没有别的意思,”胡静说,“如果你决定出国,妈妈当然支持你。”

  “我干嘛出国?留学花销那么大。”

  胡静看着儿子冷漠的样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那个什么茅先生、贺先生摆个高高在上的姿态,想要施舍他们娘俩,她儿子她都教训不得,没有父母在身边,就被别人的父母这样欺负。家里那个小的这样能折腾,她尚且捧在手心当宝贝,舍不得给一点委屈,有时会想起顾西园小时候多么乖巧听话。

  “只要你想你就去,钱不够管妈妈要就好了。”

  胡静推一张卡给顾西园。

  “不是你叔叔的钱,”胡静又说,“妈妈的钱。你别管了,拿着用吧。”

  顾西园已经学会梦里都不向他妈妈求助,一顿饭吃完却有种恨很累,还是决定去爱的冲动。

  离开画室,没人管他去哪儿,回了学校,也没人问他怎么回来了。让顾西园觉得很安全,只要没有人注意,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默默消化掉,都是小事。

  只有茅维则会来犯贱,路上碰见都能拦住顾西园,问他跟贺循是怎么好上的。

  “你俩也就在我家能见一面吧?他有给过你眼神吗?难道是排球课上勾搭的?”茅维则好奇求问,“顾西园,你俩在一起是他搞你还是你搞他?我那天看见是贺循压着你弄……”

  顾西园冷酷地回答:“我家钥匙在你手里不代表你可以擅闯民宅。那天幸好我在家,我要不在你就是闯空门知道么?我可以打电话报警的。侵犯别人的隐私你还有理了?”

  茅维则当即黑了脸,恶狠狠道:“我给你脸了死基佬!”

  最后以茅维则踢坏一张课桌,两人各自被冲上来的同学抱住拉开收场。

  寒假贺文妍准备动手术了,贺循说好回川城也没能成行。顾西园自己买了票偷偷去阳城,坐了著名的大学城地铁线在阳城大学站下车。同站的全是形形色色的青年学生,染各式发色,衣着各种风格,书生意气,自由恣意。

  在阳大校门口的纪念品商店买了一份校园地图,观光一圈,冬日天气好的时候草坪上全是野餐垫、瑜伽垫,济民广场有游学的少年团在喂鸽子,踩着滑板的青年在下课人潮里穿梭而过,激起一片骂声。

  顾西园一边拍照片,一边摸索到国金学院,也不知道贺循在有没有在上课,权当参观了,把三层楼的教室都逛了个遍。

  自动咖啡机的饮料很难喝,顾西园握着纸杯暖手,坐在花坛边等到整栋楼下课,贺循从301的窗边站起来,一分钟后与一个同学一起出现在学院门口。顾西园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到了讨论区,十多个人等着。散会后贺循又在校园里七拐八绕,到了一栋行政大楼,跟办公室里的老师打了招呼,开始值班。

  顾西园站在落叶纷飞的窗外远远看着,觉得贺循生活还蛮充实,不知不觉就把汽油味的咖啡喝完了。

  那个跟贺循一起下课的同学一直就没走。顾西园想了想,摸出手机给贺循打了个电话,几秒钟后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同学弹起来,走出办公室,顾西园的电话就被挂断了,那同学又若无其事地回来。

  下午贺循离开学校,顾西园跟在他后面坐上出租车,说跟上前面那辆。

  司机师傅都不用他解释,很热情地说好嘞,放心吧绝不会给您跟丢了。

  最后在医院门口下车。

第24章

  同行的同学跟着贺循走进医院大楼,贺文妍住院的病房在独立区域,越往深处走人越少,再跟就很明显了,顾西园就在病房外的篮球场下站了一会儿,心想贺循的一天大概就是这样,看过可以走了。

  又有点恋恋不舍。

  两分钟不到贺循又匆匆出来,外套挂在臂弯里,看样子是刚进门脱了外衣,没来得及放下就着急出门。顾西园站着不动,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什么时候来的?”

  顾西园说:“我发消息告诉过你了。”

  余光看见那位贴身同学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很紧地盯着。贺循摸了下顾西园的手,风里吹冷了,就捂在自己兜里:“先进去吧。”

  “我不进去了,”顾西园说,“被阿姨看到怎么办?不是说不会再和我联系了吗?”

  贺循愣了一瞬。顾西园就知道了又是贺云度私下录的音,心想贺云度看上去也不是爱搞小动作的人,居然为了外孙走上“正轨”,两次用这种办法欺骗自己。

  “那是你同学吗?”顾西园问。

  贺循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跟随的那人,就说:“不是同学,今年刚毕业进入元亨阳城分公司的文秘。”

  那人拿着贺循的手机走过来:“你母亲的电话。”飞快地瞥了顾西园一眼,顾西园懒得去探究这些目光背后地深意。

  不知道贺文妍病房的窗户能不能看见篮球场,打电话问贺循在哪儿,催他上楼。贺循就先去见他母亲,让顾西园进楼里等一会儿。顾西园没有再拒绝,大厅里暖气充足,那位贴身人员没有跟贺循进病房,站在能看见顾西园的地方,顾西园猜想他得到的指示是杜绝贺循与自己联系见面。

  贺云度居然没有聘请私家侦探监控他外孙,这人似乎比顾西园还紧张的样子,看见顾西园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他,都没有接。

  “贺循的手机在你手里吗?你会删除我给他打的电话、发的短信和消息吗?”顾西园好奇地问。

  那人一脸如临大敌。

  “辛苦你了,有段时间我一天能发几十条消息。其实你们不用这样,这年头真要想联系还愁没办法吗?借手机、买手机、随便找个能上网的设备登录社交账号……贺循跟他外公说了不会再联系就是不会,不必这么不信任他。哦,他如果换设备登录账号,你那里是不是会得到提示?”

  顾西园瞬间又有点同情,心想监视住一个大活人也没那么容易啊。

  那人眼神飘忽,往电梯间看了眼,贺循很快就下楼过来,没有理会监视者,对顾西园说:“先走吧。”

  那人立刻道:“贺董有电话过来。”

  “那你接吧。”贺循礼貌地对他说,那人脸色有点不好看,顾西园觉得很有意思,与贺循走出住院楼,穿行在医院的小道里,贺循问他是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有没有订酒店。顾西园说没有订酒店,订了晚上返回川城的机票。又说你们阳大好气派,在学校里逛没有地图还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