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草 第1章

作者:麦客 标签: 近代现代

  题名:飞草

  作者:麦客

  简介:很容易被打击到的小受在前男友鼓励下重新追回对方的狗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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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到完结

第1章

  费城十二月,无数的风刃从西北发射来,在室外多待一秒,都冷得要冻掉面皮。达顿·陈先生哆嗦着走进画室,暖气方令他好受一些。

  教室里两三个学生,侄子正收拾背包,冲他比了个手势,让他等一下。老师在画范例,用很轻的声音讲话,空气里漂浮着铅灰的气味,令陈达顿回忆起出国前学画时光。那老师很年轻,用大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很怕冷似的,只露出柔软的鬓发与耳朵尖。陈达顿看着他的背影,感到有一丝熟悉。

  “走了,叔。”侄子拎着背包过来。

  陈达顿留学数载,不久前才毕业回国,叔侄多年未见,侄子话很多,兴致勃勃地说:“叔,马德里申请难不难?我老师跟你一个学校呢,他念的本科,本科申请是不是更难?”

  陈达顿好笑道:“你想好了要走艺术生是不是,先过了你爹妈这关再说吧。”

  侄子今年刚上中学,家里送他学画就当发展个兴趣爱好,最主要的还是搞好学科成绩,不要走他叔的老路,最好能继承父亲的衣钵混个名校毕业。两人经过走廊,墙壁上挂着一排教师海报,侄子指着其中一个说:“看,这个是我的老师。”

  海报上的年轻人漠然看着两人,嘴角平直,气质有些郁郁,眼角微微下垂。宣传照上每个人都修得白到失真,但这个青年比别人看上去更苍白一些。介绍说他叫顾西园,毕业于马德里。

  那一丝飘渺的熟悉感瞬间就找了回来,顾西园的脸从记忆深处浮现,陈达顿微微皱眉。侄子不疑有他,高高兴兴拉着小叔走出大楼,他爸开车等在楼下。两人像风里凌乱的纸人,钻上车,门窗把呼啸的西北冷锋关在外面。

  老爸发动轿车,上路,一边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都来得更晚一些……”

  陈达顿道:“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家画室的?”

  “嗯?怎么了?”老爸道,“费城前十的画室,这家排名第三呢。”

  陈达顿:“那你知道小宇的老师是谁么?”

  侄子敏锐地把脸从手机游戏里抬起来,老爸也透过后视镜看了陈达顿一眼:“不知道。”

  “他是我以前的校友。”

  “是么?那挺好,毕加索也是你们的校友。”

  “可是他没有毕业。”

  “……”

  陈达顿沉默了几秒,觉得还是告知家人比较好:“这个人当年毕设抄袭,后来被退学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完成学业,但是他在宣传栏上写的马德里,肯定是不对的。怎么说呢,选老师,人品也很重要吧?”

  老爸:“…………”

  侄子:“………………”

  达顿·陈先生背井离乡多年,学成归来,带给家人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不知所措。回家的路上他哥和他侄子一句话都没说,一路低气压到极点,而罪魁祸首半途就溜走了,去参加公司的聚餐。

  硕士还没毕业的时候,陈达顿就面试到了一份拍卖行的工作,对方今年刚好要在他的老家——费城,设立新的办事处,陈达顿一拿到学位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参与开荒,争取能留在老家谋差事。

  聚餐地点选在某家湘菜馆,团队里都是年轻人,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讲一些有趣的话题。贺循坐在陈达顿身边,吃得很少,在看手机,但是每个人开启话题时都试图将他引进来。

  “是吧,贺总?”一个女生说。

  陈达顿显得有点局促,他一直在偷偷关注贺循,知道对方显然并没有在听席上讲话,但是贺循抬头,平静地接住了话:“是的,我弟弟和达顿一个学校。”

  陈达顿有点开心,心想领导记住了自己的简历,让贺循记住团队里每一个人的经历,显然比陈达顿记住贺循的履历更复杂。贺循的弟弟在马德里学艺术品管理,陈达顿与那位小少爷有过一面之缘,并且还知道一些轶事,便当作饭桌上的闲话聊起来。

  “我也有所耳闻,”陈达顿说,“学艺术很需要天赋的,听说贺总的弟弟中学时候就参加过拍卖行的画展,有的人大学毕设还要靠抄袭别人十多岁时期的作品,哈哈。”

  马上有人来了兴趣,要陈达顿讲讲八卦。

  陈达顿耸耸肩:“也没什么,抄袭的那个人当然被退学了嘛。不过我下午还在画室看到他在教学生,骗人说自己是马德里毕业。也不知道现在机构都是怎么核实简历的。”

  “什么机构啊,这太不负责任了吧。抄袭狗就应该封杀!达顿,你应该举报那个人!”

  陈达顿很礼貌地笑笑,说:“话虽如此,也是为了谋生,总不好摔了别人的饭碗。”

  “那可不行!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达顿难道你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私德败坏的老师吗?”

  “是啊达顿!”众人纷纷附和,支持陈达顿举报,同时数双眼风眄向贺循。这些话都是说给贺循听的,好像在义愤填膺地为贺循的弟弟讨个公道,尽管心里清楚轮不着自己。

  贺循已经没在看手机了,但也没加入话题讨论,很耐心地把瓷碟里鱼肉的细刺剔干净,忽然问陈达顿:“你说的画室在哪里?”

  席上安静下来,陈达顿愣了一秒,马上说:“红星路155号,贺总,我把地址发您手机上吧?”

  所有人暗地里交换眼神,心想那个人要完了。

  顾西园离开画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的光晕在寒风里浮动,像漂浮在汤面上的油斑。他在南方出生长大,实在受不住北方凛冽的冬季,用围巾把自己包成蚕蛹,穿着垂到脚踝的大棉服慢吞吞走在街道上。

  小区外老太太还在卖梅花,顾西园买了最后两束,回家。

  到家发现自己忘记关窗户,室温降至冰点,昨天的两束花与今天的两束花在寒冷中散发清香。晚饭是敷衍的水煮挂面,敲了一个鸡蛋,发现是坏的,捞出来丢掉。

  十一点他躺在床上,思考养一只猫是不是会好一点。但是带着一只猫旅行是一种负担。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不用再到处旅行了,已经在费城得到了工作。

  那就养一只猫吧,他内心决定,并为此感到愉快。

  翌日早上,没有课,但是很早就醒了,有一段时间的生活破坏了他的生物钟,之后觉就比较少了。清醒之后看了眼手机,六点半,昨夜凌晨有数通未接来电,对方是为他在费城提供了工作的画室老板。

  顾西园刚要回拨过去,才想起时间还早。他泡了一杯速溶,一边网上浏览费城的猫舍,阅读幼猫养护指南,一边等到八点,给画室打了电话。

  老板接得很快,听声音好像睡眠不足。

  “西园,你没有跟我说你的简历有问题。”

  顾西园愣了两秒:“我说过的。”

  老板:“你说过你没有拿到学位证,但是你没有说是因为作品抄袭才被学校开除的!”

  语气非常严厉。

  恍惚间顾西园觉得昨晚睡前是不是忘记关窗了,打了个哆嗦。

  老板继续说:“昨天晚上好几个学生的家长给我打电话,问我要解释,我怎么解释?你他妈的就没给我解释过!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昨晚是不是睡得很好,啊?”

  “可是……”顾西园犹豫来犹豫去,说,“都这么久了……”

  “纸包不住火的,”老板冷漠地说,“学分没修够,挂科被退学,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抄袭很严重。顾西园,你出来找工作,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来当老师,你想给学生教什么?复制粘贴的技巧吗?不用说了,下周不必来了,这个月工资会给你结算的。”

  那边一下把电话挂了。

  顾西园再打过去,没接,想要发短信解释,手指悬在屏幕上什么话也想不出来。

  其实费城的老板还算不错,他问过十多个画室,听说他没拿到学位,都二话不说发了拒信,费城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教了一个月下来学生反响不错,又涨了工资。没料到还是事发了。

  他心想也许老板的意思是,只要没人知道,他还是可以继续上班的,可惜毕竟被发现了。费城是一座地理偏远的三线小城,究竟谁认得到他,知道他的过去?一想到这个,顾西园就开始头痛。十分钟后他的侥幸心理就没了,画室发来消息,通知他抽空去把自己的个人物品领走。

  “……”

  顾西园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把猫舍的网页关掉了。

第2章

  “顾老师……”前台小姐姐坐在电脑后,偷偷看他。

  顾西园戴着针织帽、口罩、大围巾,包得像个木乃伊,回画室拿东西。他特意选了人少的时间,不过看前台的表情,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好事不出门,坏消息却不胫而走,人人都爱好八卦。

  “顾老师,等等!”前台叫住他,“呃,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我去给你拿。”

  顾西园没说话,站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是要他别进教室的意思。接待台上放着他的水杯、巴掌大小的盆栽、几只马克笔、两个本子。东西很少,他一边装进背包里,一边有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大概是认出他了,本来要走的,却站住脚,小声地叫他顾老师。

  是他教过两个月的学生,习惯不是很好,画画时会把小指头磨黑。

  “老师,对不起,”那孩子很忐忑地瞅顾西园脸色,“昨天我小叔叔来接我放学,我跟他说了老师和他一个学校的事,我小叔就……就说,那个……”

  虽然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顾西园还是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是校友遍天下的错。

  那孩子鼓起勇气:“是真的吗?老师,你的画很好啊,为什么要抄别人的?!”他有点急切,上前两步:“为什么不靠自己的能力毕业?你说我只要坚持学下去,以后也会画得很好,是在骗我吗?就算可以去马德里读书,就算可以到画室做老师,也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吗?可是我觉得老师你真的很好,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他眼里像有两团燃烧的火焰,顾西园简直不敢直视,谩骂与鄙夷尽管来,一个学生真挚的感情却让他无法承受。他开口想说点什么,第一个音节却沙哑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只好狼狈地攥着背包逃跑了。

  顾西园又在收拾行李。今年秋天他辗转来到费城,被这座城市热烈绽放的三角梅吸引,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几个月过去,却要在最冷的时节再次离开。

  这一次他添置的东西比以前都多不少,尤其是两瓶梅花、一只盆栽,不知道该怎么带着走。更不知道下一站走去哪里。

  下午又头痛,找了药吃,怀疑自己被北方的冬季揉碎了又重新拼合起来,骨头缝里都是冰碴子。快到晚饭时间,有人打来电话,说要和他当面谈谈,顾西园还以为是来骂人的,那边却说请他吃饭,订了市中心一家私房菜,有重要的事商量。

  “最好发个二十到四十页的作品集给我邮箱。”对方说。

  顾西园挂了电话发怔,忽然有种时来运转的预感。

  但是下次能不能约午饭,出门的时候他又想,费城的冬夜太冷了,下起雨,到处视线迷蒙。市中心张灯结彩,摆着或大或小、头顶金色星星、挂满彩灯与礼物盒的PVC冷杉。Jingle Bells响彻街头巷尾,今夜是平安夜。

  住的地方离主城区太远了,进城顾西园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已经是二十四日。

  对方订了包厢,服务员领着顾西园进屋,推开门,只有一个老先生在,正戴着老花镜看平板,镜片发射出熟悉的画面色彩。顾西园看见他的脸,有一瞬感到难以置信。

  “请坐。”老先生说。

  他的身体顺从对方意愿入座时,头脑还在神游,像个傻子,连怎么说话都忘了。对方却不这样觉得,只道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青年怎么有点冷淡的样子,进来后一句话也不说,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顾先生,”老先生说,“久闻了,我看过你在马德里的画展,对你很有兴趣。”

  顾西园局促地点点头。老先生似乎觉得他挺有意思,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卓老师,”顾西园说,感到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点微妙的不好意思,“阳城美院的官网上有您的照片。”

  老先生放下平板,屏幕上播放的是顾西园发给他的作品集。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看来大家彼此都认识很久了,挺好的,说话也省点功夫。西园,老头子就直白一点说了,我知道你刚从马德里毕业,不知道愿不愿意跟着我继续学习呢?”

  窗外电视塔骤然点亮,白胡子老头驾驶驯鹿一闪而过,欢快的音乐穿透双层玻璃。

  顾西园一瞬间就被击中,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深深的茫然与不可思议浮上心头。

  “我……我向阳城美院提出过学业申请,没有通过……”

  唐卓说:“不是进入学院,是拜我为师,进我个人的工作室。”

  顾西园又嚅嗫道:“我、我其实……”如果唐卓早一天找上门,他可能还蓄足了一点勇气,然而今天已经全部泄光了,老板和学生的话不停鞭挞着他,只好吐露实情说:“我其实没有毕业……我的毕设出了点问题。”

  他都不敢看唐卓的脸色,生怕唐卓反问自己是什么问题,而说出那两个字简直比凌迟他还痛苦。

  不料唐卓却说:“这我知道,你的事情有点复杂。不过没关系,我以个人的名义邀请你,不必管学校那一套规矩。唯一需要在意的只是你自己的意愿。”

  这天晚上的松鼠桂鱼是什么味道、鱼松鳝丝是什么味道、蜜炙火腿甜不甜、酒香不香,顾西园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心里甜得发苦,陷入幻想的同时不断惊醒,就在恍惚中结束了饭局,和他从小的精神领袖唐卓交换了联系方式,迷迷糊糊地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