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今朝 第22章

作者:77888 标签: 近代现代

  这雪很难攥成球,一团砸下去都是纷扬的雪粒,杭休鹤挺着大肚子,梁璥看着都害怕,抬起手臂护住他,“别跑别跑。”说着走得更近一些,给他当活靶子砸,“慢点儿。”

  “你放水。”杭休鹤气喘吁吁,“不能放水。”

  “歇会儿。”梁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杭休鹤在背后藏了雪球,砸得很准,梁璥挨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杭休鹤愣了愣,拔腿就往那边跑去,“梁璥!”

  “梁璥!”他却没有反应,安静地躺着,杭休鹤扑过去,“你别吓我......”

  他颤抖着去摸梁璥的脸,被拉着手拽倒了,梁璥睁开眼睛看他,冰凉的手指摸过他的脸,在雪夜中轻声说:“杭休鹤,好想你。”

  躺在地上的杭休鹤眼光微动,错开眼珠去看落下的雪。原来在地上看雪是这种感觉,所有的雪都像是为自己而来。

  “我们堆个雪人吧。”他提议。

  最后在梁璥的主力之下,堆了个勉强撑得上是雪人的东西。杭休鹤哈着白气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扣在雪人头上,“这是我。”

  梁璥的手冻得通红,抵在唇边,“你比雪人好看多了。”

  “哪有。”杭休鹤把雪人肚子拍结实一点,“雪人最可爱了。”

  “好了。”他直起腰,“这个雪人送给你了。”

  “讲点道理。”梁璥走过去牵他的手,“这是我堆的,还送给我,借花献佛都不带这样的。”

  “就说送给你你要不要吧。”

  “要要要。”

  雪是落在人间的舞蹈,跳够了才会收场。天幕被雪映得发亮,下雪的时候没有黑夜,永远是白天。

第33章 回去

  烧炕的铁炉子烧成红色,杭休鹤窝在炕的一角,已然昏昏欲睡。

  梁璥坐了一壶热水,从外间端进来,“过来洗洗。”

  “不了。”杭休鹤把脚往回缩了缩,“我一会儿自己洗就行。”

  “跟我害什么臊。”梁璥抓他的腿,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脱掉袜子才知道脚和小腿已经肿成什么样儿。

  梁璥有瞬间的失语。杭休鹤怀孕怀得很辛苦,比他想得还要辛苦。和他的辛苦比起来,自己这半年来发了疯的寻找简直不值一提。

  “我现在很丑了。”杭休鹤坐在炕沿,低头看自己的脚,小声说:“像胡萝卜。”

  梁璥把他的脚轻轻按进热水,“不丑。”撩了热水给他洗着,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好看。”

  过了会儿,他才抬起头,认真道:“跟以前一样好看。”

  杭休鹤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也慢慢笑了起来。

  “好了。”梁璥仔细擦干净他的脚,“钻被窝吧。”

  杭休鹤就像一个球一样滚进被窝里。梁璥收拾完自己进来,他正侧着身看窗户外面。

  窗户上粘着塑料布,能有效抵御寒风,是这里最常用最实惠的封窗方式。隔着塑料布便看不清外面,只见处处朦胧,像将醒之前的梦。

  “聊聊。”梁璥也坐上床,两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嗯。”杭休鹤脸埋在被子里,这次没有逃避。

  “梁梦莹,就是我妈,和你爸是夫妻,后来离婚了。”梁璥想着如何措辞能不伤害到杭休鹤,杭休鹤一直安静地听着,听他讲他们去南方,听梁梦莹生病,听她死了之后梁璥的姥爷来接他。

  最后梁璥说:“这些事和你都没有关系。”

  杭休鹤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窗户,过了好久才说:“有关系。”

  他转过身,看梁璥,“我妈妈破坏了你的家庭。”

  “就算不是你妈妈,也会有别人。”梁璥说:“他们的感情已经那样儿了,早晚会离婚。”

  杭休鹤摇摇头,“那还是我妈妈。”他又翻回去,语气很轻:“我妈妈还害死了你妈妈。”

  梁璥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我去监狱看过她。”杭休鹤很平静,把被子往上拽拽,眼睛盯着窗户外面朦胧的雪景,“问过她了。她说和她有关系。”等了几秒补充道:“梁阿姨的死。”

  梁璥觉得无法呼吸,杭休鹤竟然不显山不露水地去监狱见过王桢,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窒息。

  他急切地去找杭休鹤被子里的手,“那还是和你没有关系。”

  杭休鹤任他捏着,叹了口气,“可你是我的哥哥。”

  “不算哥哥。”梁璥说:“我是梁璥,你是杭休鹤,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可你也是杭家峻。”杭休鹤安静地看着他,“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是谁的孩子。对吗?”

  “梁璥。”

  “我不怪你。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想报仇。”他说:“梁阿姨一定是一个好妈妈,对吧,如果我的妈妈因为别人死了,我也会像你一样。”

  “所以没关系。”他在被窝里握住了梁璥颤抖着的手,“我原谅你。”

  “我只是觉得......”他看梁璥掉下眼泪,自己也想哭了,“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这些年,脑子里一直绷着弦,开心不能开心,伤心也不能伤心。”

  他像五年前的春节一样,抬手摸梁璥的头,“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愧疚了梁璥。”

  “跟我回去。”梁璥定定地看着他因怀孕浮肿的脸,他们在昏黄灯光下久久对视,杭休鹤认真看过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的脸深深印在脑海中,一滴眼泪掉下来砸进他的嘴里,他的心和舌头一样苦涩,展开一个笑容:“好啊。看完雪就回去。”

  雪在半夜停过一次,梁璥不得而知。自从他想起杭休鹤不止一次说过喜欢雪,他便觉得杭休鹤可能会在东北。这一年来他动用了很多人,跑遍了东三省所有的城镇和村庄,没有一天休息。

  这次又是坐了两天的火车过来,很困,又不敢睡,怕睡醒了杭休鹤又不见了。

  杭休鹤看出他的担心,让他放心睡吧,“我不会跑了。”

  梁璥便抓住他的手昏睡了过去,屋里好暖和,杭休鹤身边好安心。

  再一醒来是五点多,天微微发亮,身边是空的。他惊醒,爬起来去找人。

  “杭休鹤!”熟悉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推开门,只见暴雪弥漫,雪被风卷着四处飞散,什么都看不清!

  “杭休鹤!”

  他踉跄着跑下台阶,眼前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放眼望去举目皆白,杭休鹤却躺在红色的雪泥之中。

  看不清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他安静地躺着,躺在满世界的惨白中。

  “杭休鹤......”梁璥扑过去,他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雪人,睫毛上眉毛挂满冰霜,脸上没有丁点血色,嘴唇发青。

  手腕间还在汩汩往外渗着血,更多地凝固在周围,梁璥冲进屋,顺手拿起可以止血的东西。用力地缠在杭休鹤的手腕上,等到血染红了,才看清拿的是杭休鹤送的白色围巾。

  几乎是瞬间,围巾被染成红色,就像本来就是红色一样。

  雪还在下啊,冰凉的雪哪懂人间,随处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亲吻他蹙着的眉毛。昨晚堆好的雪人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梁璥脑袋几乎是空白,凭借着肌肉记忆打了救护车的电话,对方却说因为大雪封路,恐怕不能及时赶到。

  他不再迟疑,托起杭休鹤,想要自己送他去医院。

  “梁......璥......”

  梁璥低头,见杭休鹤动了动嘴唇,连忙安慰道:“别怕,别怕宝宝......会没事的,我带你去医院。”

  “我......我刚才做梦......”杭休鹤却说起不相干的事,“梦到......高二运动会......我们......逃课,那天的太阳......”

  “好......暖和......”他艰难地嗫嚅着,“我想......让你等......等等我......”

  “你走得......那么......快,不肯......等等......我......”

  “等你。”梁璥抱着他走,“我以后都等你。”额头贴住他的,极力保持镇定,“不说话了,宝宝,我们先去医院,去医院......”

  雪怎么那么大,那么急,像从天上直接泼下来的,下了一整夜,早就没过人的脚,梁璥抱着杭休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从没觉得这么绝望过。

  雪地里本就难走,这会儿正是风大的时候,梁璥走都走不动,抱着杭休鹤一起摔到地上,他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压到杭休鹤,低头看杭休鹤的眼睛已经发直,呆滞地看着天。

  他痛苦地吼了一声,杭休鹤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很慢地动了动,“别哭......”他想擦梁璥脸上的泪水,却抬不起胳膊,“别哭了......”

  他对梁璥笑了笑,“很......漂亮,我......喜欢......”他始终觉得雪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下一场雪,什么都掩盖住了,变白了,好像一切的龉齪、痛苦都被消弭,有了重新来的机会。

  几年前,那个除夕,他问梁璥在干什么,梁璥说在挖土。

  “挖土干什么?”

  梁璥说给自己挖个坟。杭休鹤看着窗外的洁白雪花,高兴地说:“下雪了!我以后要是死了,我要埋在雪里。”

  念叨了那么多次,他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埋到雪里。

  ......

  高天泽被吵闹声吵醒,老妈一巴掌把他拍起来,“别睡了!”

  他还懵着,见大人们都涌到外面,他挤过去,只见地上点点红色,咦,雪怎么是红色的?

  “别着急别着急!”老妈的嗓门很大,指挥着众人,“我们家有面包车,开面包车去!”

  “搭把手搭把手!”

  高天泽被推到外面,他跳起来,看人们围着的人,一个只穿着单薄毛衣的男人,还有他怀里闭着眼睛的,大着肚子的,男人?

  “行了,小伙子,你上车!坐在后面!”他们准备出发了,高天泽也想去,被老爸一把拽下去,“你在家待着!”

  “我要去!”他急哭了,怎么回事,那个人,昨天还和他们一起滑冰,还给他糖吃,现在为什么一动不动了?他还打算今天也拉着轮胎让他滑,下了这么大的雪,堆雪人还是打雪仗都好玩。

  老妈吼了他一嗓子,砰的关上门,门关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坐在后面的男人低下头,虔诚地亲吻他怀里人的额头。

  面包车在风雪中疾驰而去,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顺着血的痕迹走,长长的一条路上,红色的雪蔓延下去,不见尽头。

  他弯下腰,抓起雪一点点掩埋,用白的雪覆盖,这样,阎王爷看不见了,就不能把那个人带走了吧。

  面包车上,梁璥感觉到杭休鹤的生命在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轻,已经叫不醒,眼睛紧闭着,像在做一个美梦。

  高二那年,运动会,杭休鹤不愿意在那里留着做题,跟着梁璥翻墙头逃课去。

  “你去哪?”

  “出去。”

  “那我也去。”

  那时正值春意浓重,草尖上跳跃着阳光,杭休鹤张开双臂,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追逐着前面的背影,“等等我!梁璥!”

  春还会再来,无休无止,生生不息,少年却已黯然枯萎在漫天的雪里,惶惶而终,不复来生。

  杭休鹤说错了,当时梁璥本来要骂人,见他那么高兴,骂人的话吞了回去,放慢了脚步。他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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