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45章

他低头一个劲儿地走，路过自己房间门口停了一瞬，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停在那扇门前，他眨了眨被鼓风机吹了好几个小时酸痛难忍的眼，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伸手摁响了门铃。

锁头扭动咔擦作响，白礼生立在门后面，玄关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神色是深入骨髓的冷，仿若初见时那股生人勿进的压迫气场，让魏之宁一瞬间想拔腿就逃。

顿了顿，他还是抖着声音问：“……能进去说吗？”

白礼生凝视着眼前的人，片刻后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拽进屋。

房门在身后关上，魏之宁站在玄关处，惶然无措地问：“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对不起，我——”

“我现在情绪很差，”白礼生打断他的话，缓缓地说：“想一个人静静。”

魏之宁愣愣地望着他，半晌，低下头用手背揩了一下脸，吸了下鼻子说：“抱歉。”

说完这话他没有立刻离开，双脚钉在原地，抬头红着一双眼，用请求的口吻对白礼生说：“我知道这个要求不太合时宜，但是麻烦你，如果黎子清他脱离危险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下？”

白礼生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沉默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而他面前的魏之宁像是被这一下的动作惊到，目露惊恐地猛然后退，直到抵在墙根处，又慌忙举起胳膊蜷缩着身体闪躲。

这是第二次魏之宁在白礼生面前表现出来的应激反应，在面对一个在僵持中毫无征兆地对他抬起手臂的人，他潜意识里想到的，只有自己会挨打这一个念头。而这种过于敏感且深入骨髓的应激反应，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等魏之宁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想对他怎么样，缓缓直起身看着站在原地的白礼生，尴尬和难堪瞬间包围了他。

白礼生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表情复杂地开口问：“你——”

“你好好休息吧。”魏之宁匆忙截断他的话，只想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体面，收拾好表情说：“我走了。”

他绷直脊背，迈着正常的频率转身走过去拉开门，直到那扇门在背后咔擦关上，强撑起来的虚招假式彻底崩塌。他弓起腰背靠着墙壁低头掩面，深夜明亮的酒店走廊里，过了不知多久，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

次日清晨，傅祯元敲开魏之宁的房门，望着自家老板精神不济的模样，挠挠头磕磕巴巴地说：“那什么，林老师的小助理让我问你，用不用她帮忙给你换药。”

魏之宁混沌的脑子里来回过了两遍他的话，才渐渐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那这个给你。”傅祯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是一盒新的无菌贴，“我去附近药店买的，酒店的那个不防水。”

“谢谢。”魏之宁接过来，看傅祯元还站在门口，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说：“我就快收拾好了，要不你进来等我吧。”

傅祯元跟在魏之宁身后进去，在客厅沙发前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迟疑地开口：“老板……你跟白老师，到底怎么了？”

魏之宁正往卧室里面走，房门挡掉了大半的话，只听到前面那句老板，于是边换衣服边抬高声调问：“什么？”

他这声调一抬高，听到傅祯元耳朵里如同带了情绪般，生生给原本的话吓了回去，打着哈哈重新组织语言：“我是说，咱们啥时候走？”

魏之宁换好衣服，对着卧室里的穿衣镜抓了抓头发，回答他：“马上。”

“哦对了。”傅祯元迟钝地把正事忘了，“大周说白老师的车八点半在楼下等着。”完事又特地补了一句：“白老师今天不去，他好像有别的事。”

魏之宁抓头发的动作顿住，镜子里印着一张面容惨淡黑眼圈明显的脸。

“嗯。”他回了一个单字。

S市第一人民医院，一辆白色奥迪R8从单行道上开进来，拐进左侧的露天停车场，干脆利落地倒车入库。白礼生推开车门走下来，戴上墨镜，扫了一眼面前高耸的住院部大楼。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某处，大理石砌成的花坛旁，挺拔伟岸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在低头抽烟，裁剪优良的高定西装被他随意搭在旁边的球形路墩上，浑身都被一股寥落阴沉的气息笼罩。

他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扭头看过来，一双眼球红得吓人，鹰隼般迸射出森冷的光，重重地扫在白礼生身上，随后收回视线，抖了抖烟灰。

白礼生摘掉墨镜站在他面前，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你问谁？”

“子清。”

“托你小情人的福，半条命没了。”

白礼生面沉如水：“我这一趟就是为他来的。”

“哟。”季冰一哂：“这么快就睡出感情了？上赶着要为他赴汤蹈火？” 他把烟掐掉，发出一声可怖的冷笑：“小白，亏我还当你是什么贞洁烈男呢，太让人失望了。”

白礼生没有搭理他的冷嘲热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谢嘉琪偏要打电话给魏之宁，问他索要黎子清的公司地址？”

“因为他蠢。”

“不，因为谢嘉琪就是这样的人，她善于把身边每一个跟她有过来往的人都扯进自己搅乱的浑水里，破坏掉别人的正常生活是她获得快感的方式，疯狂且自私，这一点，你远不如子清了解得多。”

“少他妈在我面前提子清！”季冰终于暴怒，他冲过来一把揪住白礼生的领子，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不、配。”

“配不配这事你说了不算，子清说了才算。”

季冰阴沉狠戾的脸上，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停车场尽头风驰电掣地又开进来一辆迈巴赫S系，李如慌慌张张地从车上下来，砰地一声摔上门，远远地瞅见这边剑拔弩张的两人，爆了个粗口后拔腿就往这边跑。

“艹，你俩发什么疯？”

狂奔过来的李如奋力把两人分开，白礼生挣脱出来后退半步，面色平静地整了整衣服。

那边的季冰被推开后，注意力也从白礼生转移到了李如身上，李如分开二人后站在中间，正左右开弓地准备开口劝架。然而下一秒，季冰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咣当一脚踹在他身上，毫无防备的李如生吃了这一记，巨大的力道让他如同抛沙袋一样整个人飞出数米，后背硬生生地撞在不远处的路灯杆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白礼生拧起眉，沉默着看了季冰一眼。

李如鬓发凌乱面色青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路灯杆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季冰。”他忍着五脏六腑蔓延上来的锐痛，咬紧牙关说：“我知道是谢嘉琪干的蠢事，如果黎子清真出了事，她该偿命偿命，我李如不会多说一句话。”

一句口不择言的真出了事，再次激怒了季冰，他捏了捏指关节，如同一只暴怒的雄狮，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向李如。

白礼生快走过去，挡在一脸惊恐的李如面前，异常冷静地说：“你会杀了他的，你想子清醒过来后，还要去牢里探你的监吗？”

第59章 身在此山

“卡！”

这是魏之宁在《青崖》这部剧中的最后一条戏，第86场7镜3次，由刘导亲自执镜，当对方从主摄像机后头朝他打出手势的那一刻，他演绎生涯中关于陆青书的故事，至此圆满落幕。

“杀青快乐！”随着一名现场工作人员笑眯眯地捧着花束跳出来热烈祝贺，周遭活跃的气氛开始升腾，每个人都配合着鼓掌欢呼，魏之宁从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了林千千傅祯元，甚至还有赵泽宇，于是他接过花束，嘴角用力上扬，跟着大家一起开心地笑了。

刘导乐呵呵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地说：“这两天辛苦你了。”

魏之宁欠了欠身：“哪里，是我要感谢导演组能给这个机会。”

刘导哈哈大笑，颇为欣赏地端详了一番魏之宁今天的装束，大胆预测：“我敢打包票，等咱们这剧一播出，你的粉丝还要翻上一倍，不，”他顽皮地比了个手势：“起码三倍。”

这话叫魏之宁没法接，不知刘导是在激情捧杀还是故意开玩笑。

赵泽宇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二人背后插进来：“刘导这人哪儿都好，就是一点，对事物的判断往往过于乐观。”

这人还是一贯的阴晴不定捉摸不透，魏之宁提防着哪句话又会触了他的霉头，只客气地叫了声赵编，便闭嘴不再吭声。

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把矛头转向他，眯起眼睛神色倨傲：“听说你马上要进组严飞的《子夜黎明》？难以想象啊，他们是怎么挑上你的。”

严飞是近几年里赫赫有名的新锐鬼才导演，赵泽宇是炙手可热的新锐鬼才编剧，都挂了个新锐鬼才的名头，只不过前者在电影圈，后者在电视圈，一字之差，泾渭分明。影视行业内有不少约定成俗的普遍认知，其中一条就是大荧幕跟小荧屏之间是存在歧视链的，所以赵泽宇此刻的心态很好理解，无非是自己前期看不上的演员，现在却接触到了比自己更高层次的圈子，让他这种鼻孔朝天自视甚高的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用一种极度怀疑加审视的目光瞪着魏之宁，就差把你是不是走后门才被选中的这句话写脑门上了。

事实上，魏之宁就是靠走后门才拿到的试戏资格，赵泽宇这样质疑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故意在刘导面前给他难堪呢。

魏之宁笑了笑，语气平缓道：“我相信赵编这么说是想鞭策我，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刘导及时跳出来打圆场，拍着魏之宁的肩膀，十分赞许地说：“你小子可以啊，居然能被严导看上，不错不错，好好加油啊。”

他言罢给赵泽宇递了个眼色，对方寒着脸，却终究没再说什么，等二人一同离开后，林千千好像排队似的被小助理推着也过来找魏之宁。她脚伤未愈，要下周才能上工，今天这一趟是被经纪人薅过来的，来的时候搬了几箱咖啡饮料，还有粉丝应援的蛋糕果篮，为的是帮她跟剧组上下打点好关系。因为自家艺人脚伤耽误进度的事，那些个幕后工作者面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要有意见，从妆发造型到灯光摄影，一个靠脸吃饭的花瓶演员，这里面哪一环的人都吃罪不起。

小助理把轮椅停在魏之宁跟前，非常有眼力见地跑开了，林千千瞅着赵泽宇的背影，瘪了瘪嘴问：“你们刚聊什么了，他脸怎么那么臭？”

魏之宁岔开话题：“你脚怎么样了？”

林千千在他面前活动了一下脚踝：“这样动倒没什么感觉，就是走路还不敢使劲。”

“那还是要注意点。”

“嗯。”林千千胳膊肘支在轮椅把手上，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你今天杀青，白老师怎么不在？”

魏之宁：“你找他有事？”

“没事啊，就问问。”她端详着魏之宁的脸色，揣测道：“怎么，你俩吵架啦？因为啥，性生活不和谐？”

魏之宁被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给打败了，胆战心惊地朝周围看了看，好在他们站的地方离人群足够远，松了口气蹙着眉道：“别胡说。”

林千千浑不在意：“那就是很和谐咯。”

天聊不下去，魏之宁木着脸拔腿就要走，又被对方拽住袖子：“哎呀呀，别生气嘛，我正事还没说呢。”

“什么正事？”

“晚上一块吃个饭呗，我经纪人说要谢谢你，上次帮我那么大的帮，还让你因此受了伤。”

“不用了，换别人一样会帮忙的，只不过碰巧让我赶上了。”

林千千切了一声：“那可不一定，当时周围那么多人，就你敢上去夺那个人的刀。”

“我那也是被逼的，不夺难道等着他拿刀捅我？”

“……”林千千终于服了，“怎么请你吃个饭这么难，反正白老师今天不在，你还怕他吃醋不成？”她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煞有介事道：“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呢，关于白老师的。”

魏之宁这才扭转头对上她的视线，“什么事？”

“瞧，一说白老师你这开关立马就打开了。”林千千由衷地感慨：“这才多久啊，你是不是陷太深了？”

注意到魏之宁表情微变，林千千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到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我的话你别不爱听，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圈子里俊男美女多如牛毛，大多数人的道德意识又很薄弱，凑在一起无非就是那点子事咯。”她耸了耸肩，“乱花渐欲迷人眼，能有几个片叶不沾身的？”

她云淡风轻的态度让魏之宁有些反感，皱眉看着她道：“你想表达什么？”

林千千抬了抬眉毛，身体朝魏之宁的方向歪靠过来，压低声音说：“我想表达什么不重要，你能领会精神就够了。我当然也希望你们俩是真的，磕西皮磕到真情实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我也不能只顾着磕西皮把朋友给坑了吧，所以有些事还是想提醒你。”

“比如？”

“比如，白礼生好像谈过一个圈外男友，这事你知道吗？”

第60章 未决心事

“砰——”

细密的白色泡沫随着啤酒瓶盖的掉落被气体推着从瓶口处汹涌喷出，不消片刻又塌陷下去，紧接着瓶身被人握住，咕咚咕咚往面前的两只扎啤杯里倾倒，沸腾的泡沫满溢出来，沿着杯壁在桌面上圈出圆形的水洼。

“祝贺老板，杀青快乐！”

此刻的魏之宁正跟傅祯元坐在影视城步行街里的一家火锅店的卡座包厢里， 面前的红汤锅咕嘟翻滚，把浮在上面的辣椒葱段推向边沿，混着辛香味的袅袅白烟盘旋上升，玻璃酒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傅祯元畅饮半杯，打了个酒嗝，望着对面表情从痴呆慢慢转为惊愕。

他眼睁睁地看着魏之宁一口气干掉杯中酒，晃了晃手边的空瓶，伸手又拎过来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