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46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傅祯元朝他投以敬佩的目光,伸出大拇指道:“老板,没看出来,你还挺能喝的哈。”

魏之宁干脆利落地把瓶盖起了,边倒酒边朝锅的方向努了努嘴:“锅开了,快下肉吧。”

两个人吃到中途,傅祯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瞧,下意识地瞄了魏之宁一眼,然后飞快起身,满脸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出去后,魏之宁拿起手机摁亮屏幕,发现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进来,他盯着空白的锁屏界面看了许久,直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也夺走了他眼底乍起的一簇光亮。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傅祯元还没回来,魏之宁不得已只好先把火关了,里面刚丢进去没多久的肉都快煮老了,最上面的一层牛油被头顶空调吹着凝了一层薄膜,他目光落在那上面,强迫症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

今天是他处女戏杀青的日子,原本该开开心心的,可他脑子里揣着事儿,自然怎么都乐不起来。

这饭吃到中途,陪客还跑了,心里更是越想越没滋味,四四方方的小包间好像密不透风的盒子,憋得他喘不过气,又觉得空落落的。

他很想给此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白礼生打个电话,质问他凭什么不回自己消息,可手放在拨号键的下一瞬间就吓得缩了回去,他怎么敢?

而且说到底凭什么,他自己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

许是郁结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直接带来生理上的影响,被辣椒跟啤酒冲刷过的胃部开始泛起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喝下去的酒精味儿顶到嗓子眼里,他猛然起身,快步走过去推开了包厢门。

门口站了位服务员,礼貌地询问:“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

“洗手间在哪儿?”

“右手边直走,然后左拐。”

守在包厢门外的服务员妹子贴心地帮忙把门带上,一转身却又瞧见这间包厢的另一位客人从外面走了回来,身后跟了个特别打眼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口罩跟鸭舌帽,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只瞧着身形高挑挺拔,比例优越,周身更是笼着一股鹤立鸡群般的清冷气质。

他们这店开在影视城,平时迎来送往的明星艺人也挺多,不过基本上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真正的明星大腕不会来他们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吃饭,否则,光是成群结队蜂拥而至的粉丝都要把门槛儿给踩踏了。

可眼面前走来的这位,服务员妹子是越瞧越激动,这这这,可不就是那谁吗?

走在前面的傅祯元一抬头,迎面被服务员兴奋的表情吓了一跳,又看对方的眼神直接越过他落在了身后,心里一紧张,慌忙借口把人支开:“美女姐姐,麻烦帮忙再拿副碗筷。”

他颇为讨巧的称呼,果然把服务员妹子的注意力又吸引过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好好好,您稍等。”

包厢门推开,里面空无一人,傅祯元连忙又把走远的服务员叫住:“请问,跟我一起的那位先生去哪儿了?”

“刚刚去洗手间了。”

白礼生跟着傅祯元后面踱进包厢,扫一眼桌上红通通的辣锅,淡淡地甩了句:“吃这么辣?”视线紧接着又落在桌底下浩浩荡荡的一排空酒瓶上,睨了傅祯元一眼:“还喝这么多酒?”

傅祯元挠了挠后脖颈,小声嗫喏道:“这不杀青了吗,庆祝一下呗……”

“洗手间在哪儿?”

魏之宁觉得自己的酒量应该还可以,不至于让几瓶啤酒给轻易放倒,结果此刻的他却趴在洗手池边吐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加上本来火锅就没吃多少,到最后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辛辣的酒精一路从胃部灼烧到咽喉,苦涩滋味溢满口腔,他撑着滑腻的洗手台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瞧见面前挂满水珠的镜子中,映出了身后站着的人的样子。

等到视野里的轮廓从模糊渐而清晰,他顿时愣在那里,缓缓地睁大了眼睛,脑袋嗡一下短暂丧失了听觉。

镜中的人那双顶好看的眼睛静静地对上他错愕的目光,然后迈开脚步走了过来。魏之宁僵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回头还是先开口,隐隐痉挛的胃部把不安的讯号传递至神经末梢,控制了他的四肢跟大脑。

“喝了多少?”

熟悉又沉静的语气,仿佛瞬间给他全身注入了暖流,魏之宁低头扭开面前的水龙头飞快洗了把脸,这才直起身看向白礼生。

他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的水珠,迟疑着问:“你怎么来了?”

白礼生定定地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眼底裹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刚从S市回来。”

魏之宁心口一紧,慌忙问:“那黎……他怎么样了?”

“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但是人还没醒。”

魏之宁张了张嘴,一贯能说会道的他此刻无法从混沌的大脑中拎出一句合适的话语。他也想表达自己的心情,哪怕作为一个犯了错却依旧安然无恙的人。可是该说什么呢,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火上浇油。

“你怎么样,还想吐吗?”

魏之宁乖顺地摇了摇头,因着白礼生这句关怀的话语,从方才开始一直紧绷的神经稍作松懈,身体上的疲乏跟不适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时洗手门口人影晃动,有其他客人在往里进,白礼生不动声色地把口罩一戴,抓起魏之宁的胳膊径直朝外走去。

在包厢等了会儿不见人回来,傅祯元心里奇怪,又跑去包厢门口,正撞见白礼生领着自家老板往回走,迎面甩给他一句话:“去把账结了。”

傅祯元这边可刚把火锅又开起来,表情格外依依不舍,白礼生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你留在这儿吃,我们先走。”

魏之宁跟着白礼生从火锅店后门出去,玻璃门切断最后的室内冷流,夜风挟着闷热的气息瞬间把人包围,醉酒的眩晕感再次卷土重来。

人烟稀少的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深灰商务,大周从副驾跳下来拉开后车门,白礼生走过去,朝里面的小石打了个手势。

“202包厢,傅祯元在里面,吃完你把他带回去。”

车子平稳地开在人潮熙攘的闹市街区,魏之宁靠坐在后排,车子碾过一个又一个减速带,他不得不右手握拳顶在胃部,压抑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旁边的白礼生很快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捞了过来,搂住上半身让他歪靠在自己腿上,魏之宁极为顺从地趴过去,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怀里,撒娇似地蹭了蹭,然后面朝前方,又伸手攥住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用力捏了捏。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酒店。

电梯刚在顶层停靠门只开了一半,魏之宁火急火燎地就往外冲,此刻酒精上头的那股劲儿已经过去,却非常迫切地想要上厕所。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自己房间门口,往口袋里一掏,才想起来房卡在傅祯元那儿。

白礼生走过来,看到他立在门口手足无措又急切的样子,巴掌小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于是道:“去我那儿。”

滴滴两声,房门从外面推开,白礼生把人放进去,看着他踉跄的步伐闪身进了客厅洗手间,赶忙快步追上去拍亮了里面的壁灯,然后看到魏之宁正背对着他低头认真地解皮带扣,瘦削的脊背上凸显的蝴蝶骨,像两扇收拢着的小翅膀。

白礼生等着他捣腾了好一会儿,急得耳朵尖都红了,走近过去一看,要命的皮带扣偏偏这个时候就卡住了。

感觉背后的热源袭来,魏之宁刚要扭头,一只手从后方绕过他的胳膊伸过来,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修长灵活的指头轻轻一扳,皮带扣应声而开。

魏之宁红着脸,声如蚊蚋:“……谢谢。”

白礼生近在咫尺的鼻息扑在他右边脸颊上,声音却异常冷静:“我在外面等你。”

魏之宁心口一窒,脸色白了白,讷讷地说:“好。”

第61章 “让我抱抱。”

魏之宁按着轻微抽搐的胃用蜗牛般的速度从洗手间里慢慢挪出来,映入视野的画面,白礼生站在不远处的客厅餐桌前,昳丽恬静的侧脸笼在逆光的阴影中,正低头用细长的咖啡勺轻轻搅着面前的一杯水。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过来,目光平静地对顿住脚步的魏之宁说:“过来把蜂蜜水喝了。”

“……好。”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暖流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生理跟心理同时得到慰藉,魏之宁垂眸盯着眼前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对方再次发话。

“胳膊怎么回事?”

没想到白礼生话头直接转到了这上面,魏之宁愣了愣,抿了口蜂蜜水,本能地扯谎:“拍戏不小心蹭到的。”

“……”

气氛陡然凝固,魏之宁等了几秒不见动静,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白礼生,却发现对方正抿起嘴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心头当即咯噔一下,感觉这事要遭。

果然,还不等他赶快改口纠正,就听白礼生不带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从你嘴里能听到真话吗?”

如果换到以前,魏之宁肯定下意识就要强词夺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又或者,你都知道不是真话了还问我干吗?

可此时此刻他哪儿敢啊,白礼生仿佛一个眼神都能把他冻死,他默默地把杯子放回桌上,抿了抿嘴唇,老老实实地说:“让人拿刀划的。”

白礼生寒着脸,显然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看。”

魏之宁乖觉地把胳膊递过去,小臂被温暖有力的手掌托住,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玉白的皮肤,上面的医用药贴隐约透着暗红色的血迹,白礼生眉心立刻拧成一团:“怎么还在出血?”

魏之宁试探着想把胳膊抽回来,小声解释说:“应该是之前蹭上去的。”

白礼生攥着他的手臂不放,原本在药贴上轻轻摩挲着的拇指,突然停在伤口位置处毫无征兆地按压下去,对方抽着气啊了一声,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又困惑地瞪着他,好像一瞬间,那个持宠而娇的窝里横又回来了。

“胳膊有伤还跑去喝酒,把自己灌成个醉鬼,我才不在一天,就觉得没人管你了?”

魏之宁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说懵了,表情还停在上一刻,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白礼生:“瞪着我干吗?心里不舒服说出来。”

面前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下耷拉,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赶忙把胳膊收回来,一边低头往下撸袖子一边轻声说:“是你不理我的,我知道我做错事了,但你一直不回我消息,也不想见我,我心里很难受。你这就是冷暴力……你——”

他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哽了一下,两侧肩膀头抖了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呜咽,“……你怎么能这样呢?”

白礼生眼底涌动着暗流,伸出的手在半路上硬生生停住,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缓缓道:“觉得很委屈?”

听出来这话背后的意思,魏之宁沉默着没有搭腔。

“黎子清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方才那股子不管不顾拼命想要释放给对方的情绪,像是倏然撞在了坚硬无比的南墙上,顷刻间分崩离析,魏之宁抬起头看着白礼生,努力让自己此刻的神态看起来无比轻松释然,他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

他说完这三个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几乎逼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纵使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去计较,可他依然控制不住。

黎子清生死不明的时候,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是我的爱人。”

耳边接着响起的话,让魏之宁整个人僵在那里,灵魂脱壳般怔怔地看向对方。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的生命徘徊在死亡边缘,这对于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避开你,不是因为你是否参与其中,而是不希望自己当下的情绪,直接影响甚至伤害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在白礼生平静而缓慢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魏之宁始终低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卑劣无耻面目可憎,简直就像个滑稽的小丑。

“别说了。”他无地自容地摇了摇头,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对不起……”

跌宕起伏的情绪一波接一波,带着摧枯拉朽的浩大气势,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先前从身体里挥发出去的酒精仿佛又统统跑了回来,聚在他混沌不堪的大脑里,把思绪彻底搅成一团浆糊。

白礼生终于伸手摸上魏之宁的脸,掌心下柔软滑腻的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好了。”他沉声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已经过去了,别想了,胃还难受吗?”

魏之宁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后退半步,看着白礼生道:“你不怪我吗?”

白礼生似乎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微微蹙起眉:“怪你什么?”

“怪我告诉谢嘉——”

“宁宁。”白礼生打断他的话,认真地看着他说:“这事已经过去了。”

魏之宁嘴唇动了动,最终在对方幽深沉郁的眼神下选择了噤声。

桌上剩下半杯的蜂蜜水早已凉透,白礼生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杯子抬脚去了洗手间。

魏之宁立在原地顿了两秒,扭头看见白礼生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刚走到玄关处,白礼生洗完杯子出来,两个人刚好撞上。

“你去哪儿?”

魏之宁看他一眼,偏开视线望向空气中的某处:“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你就这么走了,觉得我能睡着吗?”

魏之宁沉默着咬了咬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