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53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坐在陈德林右手边的一位与他年纪相仿头发花白的老者眯起眼睛,指着门口的方向问:“这位是?”

陈德林拍拍他的手背,做了个莫要大惊小怪的表情,然后又朝走进来的魏之宁道:“来我这儿。”

他左右两边的位置原本都坐着人,左边那位年纪稍轻的闻言连忙起身,又使眼色地招手示意旁边候着的服务员给加张凳子和碗筷。

等魏之宁走到跟前,陈德林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右臂,目光引着他朝桌上的诸位看去,不疾不徐道:“先跟几位叔叔伯伯问声好。”

同时被好几双探究的眼睛牢牢盯着,连对面刚刚落座的盛心月,此刻也一手支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加上还有陈德林这个人在侧,魏之宁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最后索性盯着面前餐桌中央的一簇鲜花,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叔叔伯伯们好。”

陈德林睨着他的侧脸,表情玩味:“叫什么名字,不跟大家说说?”

魏之宁只觉得如芒刺背几欲奔逃,另一只没被陈德林抓住的手垂在身侧渐渐握成了拳,以往习得的礼数全然丢去了脑后,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话:“我叫魏之宁。”

“小朋友有些怯场。”陈德林慢悠悠地接过去:“你们别介意。”

席间其他几名老者假模假式地笑了笑,各自摆摆手说:“不介意不介意。”

好在这时服务员终于把椅子搬了过来,陈德林松开手,对魏之宁说:“你坐吧。”

即便谁都看出来他跟陈德林的关系微妙,在座的都是混迹江湖的老人精,谁也不会主动把问题抛到台面上来,注意力纷纷移走,继续他们进来前的话题接着聊天。

只有先前那位老者一直执着,越过陈德林朝魏之宁看过来,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这孩子的长相——”

“别急。”陈德林打断他的话,朝桌对面的盛心月抛去话茬:“心月不是还欠着我们一杯酒么?”

“陈老你真是。”盛心月娇嗔:“本以为躲过去了,还是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那可不行。”旁边有人接过话:“谁的酒都能推,影后的酒可推不得。”

盛心月施施然地站起身,在座都是长辈,没人会给她倒酒,她主动拿起桌中央的醒酒器往面前的杯子里倒,嘴上婉转着腔调自嘲道:“哎哟,我都快人老珠黄了,影后又算得了什么,各位老师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倒好酒,擎起杯子环视一圈,目光从魏之宁脸上轻轻扫过,最后看着陈德林笑吟吟地说:“那心月就斗胆给各位长辈打个样,先干为敬。”

待她仰起头喝尽杯中酒,立马就有人鼓起掌,笑着喊:“女中豪杰。”

一片欢声笑语中,盛心月放下杯子,掩嘴缓了缓,魏之宁看她偏头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正过脸后神色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眸被酒精冲得有些微红。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气氛因为盛心月的带动又活络了几分,之后的时间里,陈德林却好像突然忘了魏之宁的存在,只顾跟其他人天南海北地扯闲篇,竟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

魏之宁食不知味地夹了几筷子菜,没人主动搭理他,他也接不上话,仿佛跟在座的其他人处在两个平行空间。

倒是盛心月,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位女同胞,还是个美人,众星捧月似的,自是免不了被接二连三地灌酒,不消一会儿面上就渐渐浮出了醉态。魏之宁看着她冲又举着酒杯过来的男人摆摆手,然后撑着桌面站起来,把服务员招呼到身侧,从口型看,应该是问洗手间在哪儿。

魏之宁放下筷子,跟着起身离席,陈德林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扭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过来。

“我去洗手间。”

陈德林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魏之宁如蒙大赦,眼瞧着盛心月已经推门出去了,遂加快脚步跟在后面。

出了包厢门,魏之宁呼出胸口沉郁了许久的浊气,往空无一人的走廊前后都看了看,找不见盛心月的影子。

对面包厢门口立着一个交趾黄檀花架,上面托了盆盛开的杜鹃花,他盯着那花儿看了会儿,心里盘算着是去还是留。

这时,不远处楼梯口的方向隐约有人声传来,合着鞋底撞在木质台阶上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人在往上走。

“他连我这个老子的话都不听,你啊,趁早还是死了心。”

接在这位老者声音后面的是一道分外熟悉的年轻女声:“白伯伯,我跟小白怎么说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现在看他被人蒙骗走上歧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他一个成年人,要真做错了事就自己承担后果,连这个担当都没有的话,就不是我白岑的儿子。”

声音愈来愈近,魏之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掉头退回包房,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眨眼间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果然是宋迪挽着白岑的一边胳膊,正侧着身子扭头向他撒娇,倒是白岑走姿端正目视前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魏之宁。

他步子一顿,神色陡然冷凝,皱起眉道:“你?”

魏之宁被他审视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僵,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白导,双手无措地抓着衣角,讷讷地喊了声:“白导……”

宋迪扭脸看过来,随即眉梢一挑,故作惊讶地问白岑:“白伯伯认识这个人?”

“有过一面之缘。”白岑冷脸以对,语气也硬邦邦的:“这小子惯会投机取巧,我很不喜欢。”

魏之宁面色又白了几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来都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连一句囫囵话都讲不出。

“伯伯你看人真准。”宋迪眉飞色舞地开始添油加醋:“你还不知道吧,这位——”

“白导。”魏之宁截断她的话,看着白岑诚惶诚恐道:“上回那次的确是晚辈行为有失,给白导惹了麻烦,我跟您郑重地道歉,您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晚辈甘愿受罚。”

“哼。”白岑完全不吃这一套,依旧寒着脸道:“知道你嘴皮子灵活,上回已经领教过了。我生气归生气,打你骂你就免了,你家教不好是你父母的事,我犯不着替别人教育孩子。”

两句话把魏之宁说得面色青白,哑口无言,宋迪看了个痛快的热闹,幸灾乐祸地瞅着他。

“走吧,别跟这儿浪费时间了。”白岑挪开视线,抬脚往右边包厢去,宋迪哪肯罢休,她要讲的重点还没引出来,拽着白岑的胳膊不肯走。

“伯伯,先别急着走呀,我跟你说,这个人就是——”

吱呀一声,左侧包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宋迪的话再次被截断,陈德林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白岑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哟,稀客啊,还能在这里遇上白导。”

白岑表情波澜不惊,眼神里隐约还裹着一丝孤傲跟鄙夷,木着脸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陈德林吃了个冷脸,笑意快速褪去,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像是故交好友,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反倒像是宿敌之间的狭路相逢。

他扭过脸,把矛头转向旁边的魏之宁,面色不虞地道:“你不是去洗手间了么?在这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白岑跟魏之宁的一段小冲突剧情在系列文《经年以后》中有详细描述,给不明就里的小读者们指路~

第72章 解救

魏之宁留意到白岑在得知自己跟陈德林认识后眼中一掠而过的复杂色彩,他遏制住自己不要去想那个眼神背后的深意是什么,偏开视线回答陈德林的话:“刚回来,正要进去。”

“磨蹭什么。”陈德林当着白岑的面冷脸训斥道:“外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吸引你?”

魏之宁没接话,余光瞥见白岑已经转身进了右边包房,他谈不上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有什么东西被搞砸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是什么,难受憋屈又无处可说,一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翻着面地煎,还有人不住地往上面撒盐。

等魏之宁跟着陈德林回了包房,桌上的人听了外面的动静,问陈德林:“陈老,刚外面是白岑?”

陈德林面色不善地说:“不是他是谁?”

那人观察着他的脸色,谄媚道:“陈老不必介怀,白岑算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除了就会拍点子戏还会干什么?还有那个脾气,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看陈老,当年跟他可是同行,现在呢,协会二把手,底下带出来那么多学生,论德高望重,他白岑望尘莫及。”

陈德林右手边过去第三个人接过话:“各位老伙计,你们别忘了,他儿子白礼生喜欢带把儿的,一个快断子绝孙的人,咱们何必跟那老东西一般见识。”

“哈哈哈哈哈哈……”一语惊四座,席间所有人都毫不避讳地大笑起来,陈德林面色稍霁,正要举杯相庆。

突然,他右手边的魏之宁猛得起身,绷着脸一把抓起面前满满的一杯红酒,二话不说直接朝方才说话的那人脸上泼去。

一屋子笑声戛然而止,猝不及防被泼了酒的人大惊失色,狼狈不堪地抹了把脸,还不等他发话,陈德林已经转过头,冷冷地盯着魏之宁道:“宁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之宁抿嘴不语,紧攥着酒杯的指甲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睛依然死死地看着那人。

陈德林眼边的肌肉抖了抖,阴沉着脸继续道:“说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魏之宁终于不再控制情绪,转向陈德林,狠狠地盯着他说:“就是太没意思,没意思透了。还有你们这群人,真够恶心的。”

被激怒的陈德林不由分说地扬起手,使出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魏之宁整个人被这股力道扇得一个趔趄,膝盖撞到后面的椅子,地面跟椅子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手里抓着的酒杯跟着脱手摔在地上,又是一声脆响,尖锐的碎玻璃四射飞溅,服务员捂着嘴退至墙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

“你算什么东西?”陈德林勃然大怒,指着魏之宁的面门大骂:“敢在老子面前说这种话!”

魏之宁左边耳朵嗡嗡作响,被扇了一掌的脸颊在短暂的麻木后火辣辣的刺痛开始蔓延,但他却仍挺直腰背站在那里,毫不畏惧地跟陈德林对峙。

许是他的这种态度更加激怒了对方,陈德林扬起手又要上前,终于被后面的人拉住,是先前那位对魏之宁的样貌有过揣测的老者,拽住陈德林的胳膊说:“行了老陈,再打就真伤着孩子了。”完事又看向魏之宁,好声哄劝道:“你这孩子,什么倔脾气,快跟陈老认个错,就站那儿等着挨打吗?”

“不用跟我认错。”陈德林面目森寒,抬了抬下巴对魏之宁道:“过去,给那位叔叔跪下来道歉,他不原谅,你就一直跪着。”

老者瞬间噤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德林,又瞧了瞧魏之宁。

魏之宁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容可怖的男人,一瞬间脑子里居然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神奇念头:他身上真的流着这个男人的血吗?他的身世,真的不是魏胜男给自己乏善可陈的无趣人生编造的一场荒诞骗局吗?

他怎么可能会是陈德林的儿子呢?太可笑了。

那边的陈德林见他仍旧无动于衷,遂抄起桌上的手机,快速拨通一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上来两个人。”

整间屋子噤若寒蝉,离席的盛心月也迟迟未归,在这一片死寂中,只听陈德林阴恻恻地开口说:“宁宁,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考虑,是自己过去跪下,还是我请人来帮你。”

魏之宁等了数秒,突然一把捞起桌上的一只酒杯,狠狠摔在陈德林脚边,趁着乍起的纷乱瞬间,他扭头绕过人群朝门口方向狂奔,结果刚跑到门口,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之前在黑色宾利上见过的两个年轻保镖。

陈德林随即在后面厉声喊道:“摁住他!”

魏之宁双拳难敌四手,被两位身强力壮的保镖架着胳膊抓了回来,陈德林绕过桌子走过来,指挥两名保镖道:“让他跪下。”

魏之宁惊惧之下开始剧烈挣扎,哪怕知道毫无希望,也还是奋力地朝门外大声呼喊:“救命!”

小腿弯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魏之宁痛呼一声脱力半跪下来,陈德林居高临下地走近,单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拇指在红肿的脸颊上摩挲着,目露凶光道:“我需要听话的孩子,你太不听话了,得教训教训。”

魏之宁同样恶狠狠地盯着他,这一刻对这个男人的厌恶简直冲到了顶点,不管不顾地开始辱骂:“什么德高望重,你就是个无耻又没下限的老变态!”

“是吗?”陈德林冷笑:“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凑上来,我是不是还得夸你挺有勇气的?”他掐住魏之宁的脸,使劲扯了扯:“把这张脸动成这样费了不少功夫吧?要捧你的人还真是下了血本,连我多年前那点不堪回首的老底都给挖出来了。”

魏之宁脑袋嗡得一下,灵魂脱壳般怔怔地看着他,顷刻间通体的感知器官只剩下视觉,看着陈德林的上下嘴唇一开一合,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砰砰砰,包房门外传来猛烈的敲门声,不等陈德林给出反应,怕出事的服务员先他一步上前扭开了门。

门口立着一脸严肃的白岑,身后同样跟着两名壮年保镖,他看了眼屋内的狼藉,视线落到被摁在地上的魏之宁身上,眉头一皱,看向陈德林说:“你作恶到这种程度,就不怕晚节不保吗?”

陈德林不以为然:“我教训自己家的小玩意,又碍着你白导什么了?”

白岑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对着屋内的各个角度咔擦咔擦拍了几张照片,那边桌上的人被他的动作震得大惊失色,纷纷起身,然后听白岑掷地有声道:“不想被媒体把丑事宣扬出去,你们就继续。”

陈德林的眼神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白岑,你这么喜欢跟我作对,真以为我动不了你吗?”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白岑终于笑了:“你这样的人,作恶多端犯下众怒,早晚要遭天谴。”

“还有你们,”他目光转向屋内的几张老脸,用一个文化人所知道的词汇极尽贬低:“为虎作伥,丧尽天良。老胡头,你最宠爱的侄儿跟这个小辈年纪相仿,如果今天是你的小侄儿被人这样摁着跪在地上,你作为长辈是什么心情?”

人群中被点到名的老者羞愧至极,冲那边还制着魏之宁的两名保镖说:“你们还不快把他松开!”

两个保镖见形势不对,也不管是不是来自陈德林的命令,双双松手退回到墙边站着。

魏之宁众目睽睽下被这样对待,巨大的羞耻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想撑着地面站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去把他扶起来。”白岑跟身边的保镖示意,对方遵从命令,抬脚走进屋内,当着陈德林的面把魏之宁扶起来,正要往外带,却又被他拦住。

“把我的人带走,问过我同意了吗?”

白岑极其反感地驳斥:“什么你的人,他是他自己的人。他如果想走,谁也没权利拦。”

然后看向魏之宁,征求他的意见:“你是想留下来,还是要跟我走?”

魏之宁愣愣地看着这个先前一直对自己冷言冷语的长辈,思绪还没跟上,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点点头轻声说:“我想离开这儿。”

魏之宁就这样被白岑的保镖搀扶着出了包厢,白岑走在前面,扭头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沉声问:“腿有事吗?”

魏之宁摇摇头,又轻声对白岑说:“谢谢你,白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