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樱桃 第9章

作者:入眠酒 标签: 近代现代

第25章 人各有苦

  阮则善变,即便能反悔好多次,他也依然对每次做出的决定坚持不懈,所以尤伽映只能等,等有一天阮则再次反悔,说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

  尤伽映咬着吸管,注意力被窗外播报违章车辆的电子板夺走,电子板应该是出了点故障,数字七的那一竖显示不出来,于是每一个带7的车牌号在上面显示出来都有点怪异。李程风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把吸管从他嘴里抽出来丢在桌上,皱着眉教育他:“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人生大好时光,你怎么就逮着一个人使劲儿浪费呢?”

  “能逮到就很不容易了。”尤伽映趴在桌上,有些发烫的脸颊贴着玻璃桌面,小声喃喃:“你不知道我逮到他有多不容易。”

  李程风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和尤伽映大一开学那天分到一个寝室,后来做实验又是一个小组,尤伽映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平时总是笑嘻嘻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这种人哪怕不是驰骋情场,也应该被伴侣宠着捧着,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在一个男人身上反复栽跟头。

  组织了半天语言,李程风决定给尤伽映剖析一下。

  “如果说他真的……他真的爱你,就不会想着把你圈在他身边,对你的未来不管不顾,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不负责!不是我搞歧视,像他那种人,就不是个会安分的,如果哪天他跟你玩腻了,转脸就能把你踢了再找一个。”

  李程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控制不住:“漂亮的男大学生,满地跑的都是。”

  尤伽映趴在桌上半天没动,李程风甚至怀疑他睡着了,刚想着要不要推一推他,尤伽映慢吞吞地坐起来,眼睛红红的:“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想再找一个男大学生,所以才会一直要我走。”

  这次轮到李程风没话说了,阮则可能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责任,起码没有真拖着尤伽映跟他一起烂到死。

  起初尤伽映父母打来电话的时候,李程风看着是外地号码就没接,可挂断之后又接着打来了三次,在第四次,李程风接起来,语气有点儿冲。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同学,我是尤伽映的爸爸。”

  李程风愣了愣,把正在加载的游戏界面关掉,抱歉地说:“我以为是骚扰电话……不好意思啊叔叔。”

  “没事没事,是我不好意思。”尽管男人努力调整,但李程风还是听出了几分疲惫,顿了顿,对面男人接着说:“有点事情想要你帮忙,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于是在那天下午,李程风见到了尤伽映的父母,他们坐在马路对面的小吃店等,带来的背包放在地上,裤脚和膝盖的位置都沾着灰土。李程风走过去,小声喊了句叔叔,男人抬头看他,然后迅速站起来,强扯出笑容和他打招呼。

  李程风心里不是滋味,在尤成军问他知不知道尤伽映的事情时,他撒了谎,说不知道。尤成军怔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旁边的女人走过来说:“伽映和一个男人有……有点纠缠,当初申请交换的出国项目也不愿意去了,我们希望你能帮忙劝劝。”

  “如果为难的话就算了。”尤成军笑着说,“本来也是我们的家事,来找你已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程风答应了,但这一对夫妻似乎把他在尤伽映心里的分量想的太重,他们太高兴了,一个劲儿的握他的手,反反复复地念:“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要走的时候,夫妻俩把旁边的背包拿出来,取出一大包东西塞给他,李程风起初不愿意收,但最后还是拗不过,说了谢谢之后收下了。包裹很重,李程风走到操场,没忍住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他们当地的一些特产,塞得很满,导致李程风想要再系上都有点困难。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看起来有些多余的纸片,李程风拿出来打开,里面写了不长的一句话,黑色圆珠笔,写到最后墨水不太往外出了,字迹断断续续加重了好几次。

  李程风拿近了一点,上面写:自己在外面上学不容易,拿回去和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吃。

  没有对他答应帮忙的感谢,想来是不管他答不答应都要送给他的。

  迎面吹来一阵风,李程风低头揉了揉眼,把纸叠好放进口袋,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着那包东西前进。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办到,李程风能说的基本上都说了,好的坏的。但聊到现在,他也基本上弄明白了,阮则比他想象中要更好,尤伽映也比他想象中更认真。

  放在桌上的咖啡早就凉透,尤伽映那杯基本上没动,褐色的咖啡渍粘在杯壁上。李程风看着尤伽映叹了口气,最后站起来,放弃道:“走吧,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尤伽映笑了一下,“我多大人了,自己能回家。”

  李程风瞥了他一眼:“你可别,路上有镜子你自己照照,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当时李程风专门选了一个靠近尤伽映住所的咖啡馆,走路路程不到十五分钟,中途需要经过三个路口。就算这样,在某个红灯亮起来,低头走路的尤伽映还是闷着头往前走,李程风一把把他扯住,脏话冲到嘴边,对上尤伽映有些疲惫的眼睛时又憋了回去。

  “看路啊哥。”

  拐进胡同口,尤伽映本来想让李程风就送到这儿,但李程风没搭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尤伽映不擅长和人争执,于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李程风来过他这儿几次,早就熟门熟路,再加上插在楼下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木牌太过显眼,李程风看一眼就知道是否到达目的地。

  走到单元楼楼下,李程风看了尤伽映一眼,刚打算开口,听见楼道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不会太久,最多一星期。”

  “我妈那边就拜托您了。”

  是阮则,听起来是在打电话,李程风下意识看向尤伽映,尤伽映站在原地,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单元楼门口。楼道里安静下来,电话挂断,但还没等李程风过去,里面的人又开始拨打下一个电话。

  “四万,我这个月底就还您——您多要点利息也是应该的,没事。”

  “她快出来了,嗯,她向我保证过,不会再吸了。”

  “阮培生的账本金清了,还剩利息——大不了再打几份工,现在我白天没什么事,晚上也可以晚点下班。”

  对话很简短,但李程风还是听出来了,阮则母亲吸毒,可能出了事要人照顾,需要钱,阮培生应该是他的亲戚,也欠了钱,挂在阮则账上。尤伽映的父母好像也去找过阮则,不止一次,不知道阮则是怎么回答的。

  想到这儿,李程风突然有点喘不上来气,平复了好久,直到听见楼道里响起上台阶的声音,李程风才轻声感慨:“感觉他过得很辛苦。”

  尤伽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构成阮则辛苦的一部分,他只知道当他上楼推开门,站在客厅里的阮则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容,和他说:“给你打包了楼下的灌汤包。”

第26章 狠心

  尤伽映求了阮则好久,阮则终于同意让他一起去探望在戒毒所的吕英,这是尤伽映第一次见阮则的家里人,比想象中要紧张的多。尤伽映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的时候,他突然被一直安静躺着的阮则揽在怀里。

  “翻来翻去干嘛呢,不老实。”阮则的声音哑哑的,黑暗中尤伽映抬起头,对上阮则半睁着的睡眼。

  尤伽映把胳膊抽出来,也抱着阮则跟他贴的更紧,停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有点紧张,要是你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怎么会。”阮则亲了一下尤伽映的头发,手放在他的后颈捏了捏,漫不经心地补充:“没有人会不喜欢你。”阮则的话有魔力,尤伽映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安静下来,他把头埋进阮则的颈窝,阮则拍拍他的背,小声说:“睡吧。”

  第二天尤伽映起得很早,他拿了几件上衣对着镜子比划,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里晃出来的阮则出现在镜子里,他靠着门框,指了指白色那件说:“就这个吧。”

  “会不会太休闲了。”尤伽映在镜子里皱眉,“感觉不太正式。”

  “我们是去戒毒所。”阮则笑了笑。

  尤伽映转过头:“那怎么了,去哪儿见家长都要正式一点。”

  最后尤伽映挑挑拣拣,选了一件奶油色的衬衣,深秋季节单穿一件衬衣已经有点冷了,尤伽映一出门就打了一个哆嗦。阮则侧着头笑他,尤伽映起初还狡辩几句,直到阮则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尤伽映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他们买了最近一班去徐城区的车票,车程四个多小时,司机车开得猛,好几次踩刹车都差点让尤伽映从座位上飞出去。阮则没办法,把尤伽映的安全带系紧了之后,伸手搂着他的肩。偶尔有人会用很奇怪的视线看他们,尤伽映不甘示弱,睁大了眼瞪回去。

  阮则把所有看在眼里,他没阻止,反而助长尤伽映的气焰,在后方给他加油打气说:就这样,吓死他们。

  尤伽映和阮则在座位上笑的东倒西歪,尤伽映笑点低,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阮则侧头看他,在两秒之后,用外套遮住头,俯身亲掉尤伽映睫毛上的泪水。尤伽映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和阮则接吻的时候,阮则把外套掀开躲掉了。

  “真不是好东西。”尤伽映佯装恶毒瞪了阮则一眼,不出意外,毫无杀伤力。

  到达徐城区已经是中午,阮则本想吃了午饭再过去,但尤伽映好像比昨天晚上更紧张,手心出了很多汗,在椅子上坐超不过三分钟就要站起来。没办法,阮则打包了三份汤粉,决定申请午饭探视时间和吕英一起吃。

  戒毒所不算大,阮则算是来的最频繁的家属,门卫大爷刚一看到他就开始打招呼,寒暄过后,大爷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尤伽映,笑着问:“这是弟弟?第一次见。”

  阮则朝后看了一眼,停顿了一下说不是,但也并没有继续介绍的意思。大爷也能看得出阮则不想说,于是不再多留他,开了大门让他进去。

  尤伽映是真的很紧张,这种紧张程度不亚于当年高考却突然拉肚子,他和阮则坐在休息室等,空调把他吹得手心冰凉。阮则注意到,碍于旁边站着的管理员,只能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没事。”

  这种紧张真的没有持续很久,对面那扇门被拉开,穿着灰色长袖套装的女人走出来,身材干瘦,皮肤枯黄,垂在身侧的右手频繁地抽动。尤伽映看着阮则站起来,走过去,小声喊了一声妈。女人看起来很激动,但由于上下嘴唇忍不住发颤,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阮则向女人介绍尤伽映,然后侧过身,让他们两个能够互相看到。下一秒,尤伽映清晰地从女人脸上看出了局促,她似乎好久没见过陌生人,飘忽不定的视线几乎从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介绍过后,女人只是很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和管理员提出午饭申请之后,管理员先是说好,想了想又说:“上次生病还没完全恢复,自己单独进食恐怕有点困难……”

  “没事。”阮则把汤粉盖子打开,“我会照顾她。”

  管理员说的是事实,吕英没办法自己进食,频繁抽搐的右手让她没办法夹起任何食物,她嚼东西的速度也很慢。但阮则极其有耐心,他交代尤伽映先吃,自己坐在吕英旁边,用筷子把汤粉夹碎,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吕英。

  吃到一半,阮则突然开口说:“阮培生欠的钱还的差不多了,但有一家的欠条还没给我,我过几天回去要。”

  吕英看起来好像快哭了,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阮则冲她笑,一边用纸给她擦嘴一边说:“还有点利息要还,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尤伽映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没什么汤的汤粉,一直以来心里那股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得出了结论。阮则在向自己展示他完整的生活,腐烂的,见不得光的生活。他有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玩消失的父亲,一个正在戒毒又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还有不知道要还多久的欠款。

  想到这儿,尤伽映抬头看坐在对面的阮则,察觉到他的视线,阮则转过头,脸上带着很平静的笑容。

  探视时间比想象中要短,一碗汤粉还没吃完,吕英的时间就结束了,吕英站在门口和他们告别,阮则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向吕英介绍他。

  从休息室出来,要通过一道很长的走廊才能达到出口,尤伽映对这儿一点都不陌生,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就站在这里,朝着尽头那边的阮则欢呼雀跃地招手。明明这一次,他始终和阮则走在一起,但胸口里的一颗心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回家的路上,尤伽映变得沉默,阮则能察觉得到,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牵着他的手放进外套口袋。这是第一次,阮则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把他的手握的好紧。

  李程风给尤伽映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他站在铁门前,试图通过缝隙看看屋里到底有没有人。上次聊天过后,他和尤伽映都心照不宣,尤伽映不打算回头,而他也根本劝不动,这一次要不是专业课教授催一个报告催得紧,他也不会找上门。

  算了,李程风往楼下走,正打算放弃,却和楼下往上走的两个人撞见,阮则站在几个台阶下抬头看他,很黑的眼睛看的李程风心里一颤。哪怕知道阮则的职业和性取向,站在男性立场,李程风还是不得不感叹阮则长得真的很好,也怨不得尤伽映一头栽进去。

  “找尤伽映?”阮则开口问他,李程风扫了一眼两个人牵着的手,点点头。

  “那等会儿吧,我和尤伽映说两句话就让他下去。”没等李程风回答,阮则牵着尤伽映略过他往楼上走 ,李程风没被邀请去家里坐坐,于是只好站在楼道里等待。

  还是憋不住,尤伽映在进门那一秒突然爆发,他看着阮则的背影,声音颤抖:“你什么意思。”

  阮则没说话,他走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等到热水壶压下去的开关跳起来,他拿了杯子,泡了一杯柠檬蜂蜜水。

  “喝点热的,你手太凉。”阮则把杯子递给尤伽映,尤伽映没接,只是死盯着阮则看,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痕迹。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而且可能还会这么维持一段时间。”陶瓷杯里冒着幸福的热气,遮住阮则的脸,顿了几秒,尤伽映听见阮则声音带笑,“我之前就说过,我们不合适,可是你个傻子非要试。”

  “你要说我不会拖累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都清楚,你再这么跟我在一起,我迟早会拖死你。”

  “尤伽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但现在这样,不是我希望你拥有的人生,有些话说出来很土,但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尤伽映开始耳鸣,眼睛好像也看不太清楚,他不知道阮则是怎么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话的,他只是这么站着听,身体已经开始忍不住发抖。

  “所以,你想要和我分开了?”

  “算是吧。”阮则低头抿了抿嘴,“我希望你去美国,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会去找你,把自己收拾干净以后,就去找你。”

  “如果收拾不干净了呢?”尤伽映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声音的颤抖,甚至可以说,他必须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让自己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阮则没回答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则抬起手,穿过温暖的热气,用指腹擦了擦他的脸颊,低声说:“别哭了。”

  尤伽映没再说话了,他见过阮则这样铁石心肠的脸,他会用这种表情拒绝别人,告诉别人:结局已定。所以他飞快地转身打开门往楼下走,甚至对上楼梯口站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李程风时也没有停下来。

  尤伽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只是不停地往前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楼道又变得安静,老式居民楼的隔音不好,即便关着门,站在楼梯上的李程风也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李程风心里不是滋味,正在犹豫是上楼还是下楼的时候,楼上传来一声清脆地响声。

  是陶瓷杯用力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李程风愣在原地,下一秒,楼上的门被打开,阮则走出来,隔着楼层空隙垂眼看他说:“你可以给尤伽映爸妈打电话了,他会去美国。”

  李程风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穿过几个街口,他走到一个街心公园,挑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希望能晒晒太阳。可惜到了秋天,除了吹得人发狂的大风以外,什么都没有。

  “叔叔,我打来是告诉你和阿姨,尤伽映决定去美国了。”

  对面男人的激动和愉悦几乎是掩盖不住的,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李程风本应该也跟着附和笑几声,他对着话筒扯了扯嘴角,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天气真的变得越来越冷,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踝被风吹得生疼,电话挂断,李程风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不远处在河堤旁边倚着栏杆接吻的情侣,甜蜜又残忍,李程风偏过头不再看。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尤伽映阮则真的挺狠,狠到在你跑掉之后,阮则摔碎了装满热水的杯子,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李程风不知道,停了好久,他仰着头对着天空骂了句脏话。

  “老天爷,你是真他妈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