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真言 第28章

作者:八分饱 标签: 近代现代

  阅兵式的尾声,数门礼炮连发,战机拖曳着彩烟飞过,庆贺祖国的生日,主席台上,总理的致辞是如此慷慨激昂,人群不断欢呼,鼓掌,沉浸在这个伟大的日子中。

  但无论今天有多么重要,多么值得纪念,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今天依然是普通的一天。

  国庆期间是首都街头人最多最杂的时候,程问音是不会选择独自带宝宝出门的。

  他在厨房忙了一早上,给齐砚行做了些点心和小菜,沈柏渊今天下午要出发去基地,正好让他帮忙给带过去。

  现在天气冷,食物保存时间能长一些,他便多做了些,顺便也给沈柏渊准备了一份。

  宝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陪着妈妈,拿着一根奶酪条,自己安安静静地啃了一上午。程问音烤的酥饼新鲜出炉,宝宝立马坐不住了,站起来拉了拉程问音的围裙,长大嘴巴:“啊——宝宝吃……”

  “凉一凉再吃,”程问音拿出一个白糖馅的放在旁边凉着,摸摸宝宝的头,“这些是给爸爸做的哦,宝宝想爸爸没有?”

  宝宝含着奶酪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程问音被他小大人似的表情逗笑了,将碎发别至耳后,忍不住蹲下来亲了宝宝一下。

  程问音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发尾垂顺地搭在肩颈处,微微打着卷,因为最近一直没时间仔细打理头发,索性就继续留长了,想等齐砚行下次回家前,再带宝宝一起去一趟理发店。

  酥饼不那么烫了,程问音用手掰开,还冒着热气的白糖流了出来。

  宝宝闻到甜丝丝的香味,“哇”了一声,踮着脚,小馋猫一样地往前凑。

  程问音给他掰了一小块沾着糖的,吹凉以后送到他嘴边,宝宝兴奋地扒着他的手腕,吃得满嘴是糖渣。

  刚才做饭时,程问音的手腕被蒸锅的水汽烫伤了,现在还泛着红,但宝宝软乎乎的小手握着他时,他心里头又只剩下幸福,疼痛仿佛都被宝宝藏起来了。

  看着宝宝一天天长大,程问音的幸福也日积月累,唯一的愿望就是战争尽快结束,齐砚行能回到他和宝宝身边。

  下午,沈柏渊临走前来找程问音拿东西。

  程问音递给他一大一小两个包裹,说:“也给你准备了一份。”

  “真的?”沈柏渊受宠若惊,接过东西时夸张地颤抖着双手,“我还有这待遇呢,嫂子你可太好了。”

  沈柏渊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眼底的乌青越发明显。好在沈母动完手术后状态良好,他调回首都工作的申请也审批下来了,等这次去基地处理完之前遗留的工作,他就能专心陪在母亲身边照顾了。

  “一路顺风,”程问音笑道,“酥饼可以趁热先尝尝,砚行很喜欢吃,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沈柏渊感动得眼圈都快红了,要不是齐砚行那家伙心眼小,他真想给嫂子一个友谊的拥抱,好家伙,以后找老婆就得按照这个标准找啊。

  他立正站好,对着程问音敬了个十分不标准的军礼,“好嘞嫂子,保证完成任务,让老齐今晚就能吃到。”

  沈柏渊离开后,程问音转身回到家里,看着厨房里没擦的厨台、没收拾好的锅碗瓢盆和各类食材,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落寞。

  忙碌的时候干劲十足,没空想东想西,眼下空闲来了,就忍不住想到那个让自己心甘情愿忙碌了一上午的人。

  但也只能是想想。

  宝宝在午睡,家里很安静,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水龙头滴着水,断断续续的滴答声难以忽略,程问音攥了攥围裙,想起齐砚行上次回家时才修好了它。

  齐砚行在厨房里时常表现得像个差生,明明自己也会做饭,但和程问音一起时,却变成了一个不会自主移动的机器人,只会听妻子的指令,比如帮忙洗菜和剥蒜,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做完了又开始等待下一个指令,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很笨。

  但是他能修好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比如这个经常滴水的水龙头,还有楼道里的灯泡,院子里的沙发,以及那架旧钢琴。

  程问音试着拧了拧水龙头,不管用,还是在稀稀拉拉地滴着水,但他想不起来齐砚行上次是怎么修的了。

  这个家比想象中更需要齐砚行,程问音望着窗外飘落一地的落叶,心底泛起酸涩的想念。

  但他只允许自己放空了一会儿,然后便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调整心情,准备收拾厨房。

  陈念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人群。

  热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差一点就要倒在街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怎么缩在几件旧衣服中间睡着的。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附近的街区有人在放炮庆祝国庆,夜空被一簇簇窜上天的礼花照亮,他皱了皱眉,翻身背对窗户,心想干脆继续睡到天亮,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意识模糊之际,他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黑暗,不断失重,下沉。

  家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打开的。

  陈今见屋里一片漆黑,心说这小崽子不会还在生自己的气,连家都不回了吧。

  他放下行军包,轻手轻脚地摸进卧室,看到自己床上的被子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手掌紧紧扣住门框,靠着虎口处的撕裂感压下心里的痛。

  “陈天天?”他轻声唤道,竭力掩饰声音颤抖,“小崽子这么早就睡了?”

  那团被子动了动,又安静下来,似乎睡得很熟。

  陈今没敢开灯,也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再次叫了一遍弟弟的名字:“陈天天。”

  那是他小时候给弟弟取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把一个常见的词语拆开,随便分给他们两个,如果知道弟弟长大后会这么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当时一定会再慎重一些。

  陈念在梦中听到了有人在叫他,这个名字他用了十年,尽管后来他一度非常讨厌这个名字,但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还是下意识想要答应。

  他努力睁开眼,对抗着一阵眩晕感,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就这样隔着黑暗,借着窗外烟花炸开的光亮,与他日思夜想的人四目相对。

  他无法分辨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最近梦到陈今太多次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了,连空气都在相互拉扯着。

  陈今见他迟迟不吭声,挠了挠头,先一步开口:“本来今天是要参加阅兵的,但火车晚了,整个部队都没赶上……”

  在陈念为他辗转反侧时,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和弟弟相见的场景。他想,小崽子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或许还会恶狠狠地扑上来咬他,像只气急败坏的小狮子,一边朝他亮爪子,一边把自己也伤了。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陈念像梦游一样,赤着脚走到他面前,指尖颤抖着去碰他的脸颊。

  “哥哥……”

  这次的梦不太一样,陈今的脸上凭空多了一道疤,但这并没有让他对陈今感到陌生,因为是梦,所以一切都有可能,熟悉感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

  那道伤疤从鼻梁旁边一直蔓延至下颌,像一只染了血的玫瑰藤,调皮地攀附在陈今脸上。

  有一瞬间,陈念觉得那道疤是他自己,他贪慕陈今的温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他永远不分开,于是只能用这种病态的方式去亲吻他的脸颊。

  感受到冰凉的指尖在左侧脸颊上缓缓摩挲,蹭过伤疤的每一寸,陈今握住弟弟的手腕,笑了笑,说:“是不是挺吓人的?等时间久了,疤应该会浅一点。”

  陈念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又一簇烟花炸开,响声将他从梦的边缘强制拽出来,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陈今回来了,陈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眼泪先掉了下来。

  陈今用指腹帮他擦眼泪,像小时候他摔疼了坐在地上哭时那样笑话他:“真傻,哭什么啊?”

  陈念垂下眼睛,用力攥着拳,关节发出闷响。

  他浑身抖得厉害,伴随着神经性的耳鸣。长时间提心吊胆,被无数种不好的预感所折磨,导致陈今的归来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惊喜,而是一份难以承受的惊吓。

  陈今表面轻松,其实已经准备好要像离家那天一样被咬住脖子,即便用了要他死的力气也没关系,只要他弟弟解气就好。

  但陈念却忽然推开了他,想要逃离这间卧室。

  陈今反应很快,轻而易举地将他捉住,胸口压上来,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带着果酒香的呼吸扑在他耳后。

  接着,他听到陈今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往哪跑。”

  “不认你哥了, 嗯?”

  陈念没有出声。陈今一靠近,他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不想咬他,不想骂他,不想让他跟自己死在一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试图挣脱陈今的怀抱,结果腿一软,像是主动靠进了他怀里。

  “别闹了。”他听到陈今说。

  陈今只觉得他在胡闹,从头到尾都是。

  明明知道他偷偷吻过他很多次,是不是也觉得他在胡闹,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而不是木然地想要逃避,他掰着陈今的手,却说不出强硬的命令,因为眼泪已经收不回来了。

  “……放开我。”

  陈今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小混蛋有时候吃软不吃硬,有时候必须下狠心才能逼他认输。陈今平时可以步步让着他,但要是真心想治他,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陈今箍着他的腰,鼻尖抵在他颈窝里,嗓音又低又哑,语气急促,像是在恳求,“我知道错了……”

  “以后不叫你陈天天了,叫你念念。”

  “都听你的行么,念念?”

  陈今说过的,等自己回来,就改口叫他陈念。

  在陈念的想象中,自己会很高兴,会得寸进尺地让陈今多叫几次,而不是像现在,除了喉间发苦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也只有妥协这一个选择。他妥协的方式是转过身,埋在陈今肩膀上放声大哭。

  一切的一切都像小时候的那个冬天,陈今出去找食物,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他以为陈今不要他了,缩在桥洞的角落里,用石子在地上画正字,每画一个心里都在想,陈今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他再也不要理陈今了。

  陈今带着两个冷掉的馒头和一条旧毯子回来时,他还攥着那块石头,冻得牙齿打哆嗦,几乎站不住了。

  陈今用毯子裹住他,跟他说对不起。他摇着头,什么都听不见,仅存的力气都用来撕心裂肺地哭。

  陈念是被世界抛弃的同时又被哥哥宠坏的孩子,他所有的任性、刻薄、不近人情,都如同一个孩子在对抗这个世界的不公,用了绝不让步的姿态。

  他恨陈今抛下他,却一刻不能停止爱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陈今之外,不会再有人愿意爱这样的他了。

  除了哥哥……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拥有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激战一天后,原本宁静祥和的城镇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树木、钢筋、水泥,一切事物在炮火的光顾后,轻而易举化为齑粉。

  塔楼的屋顶被炮弹掀飞了,陈今坐在一堆废墟中,抬头就是夜空,借月光仔细擦拭着战友的名牌。

  从这座小镇的最高点往下看,才发现这里实在是小得可怜,但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镇,他们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几十条生命就这样没了,师部甚至不惜用炮火将这里夷为平地也要夺下它。

  老牧没了。

  尸体被埋在倒塌的墙体下,和他最宝贝的机枪在一起,陈今挖到双手都是血才挖出来。

  云峰被送到后方医院了,离开之前,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在跟陈今吹牛:“操他娘的,老子炸了辆坦克,比开坦克还牛……”

  “是、是……你可牛逼坏了。”陈今声音颤抖着应和,一边按着云峰腹部的伤口,配合医务兵包扎,手掌很快被鲜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