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真言 第67章

作者:八分饱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敲门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屁用没有,没立场去安慰好友的老婆孩子,但他实在是做不到看着他们母子俩在首都无依无靠的,因为这种事惊慌害怕。自己好歹是个alpha,无论如何力量要大些,兴许能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再不济,说句宽心的话也好。

  程问音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现在太乱了,到处都是……”

  “砚行上个月回来了,还念叨你来着,可惜你那两天好像很忙,你们俩也没能见上一面。”

  “哎,上个月确实晕头转向的,我都不知道老齐回来了,”沈柏渊攥住掌心,笑了一下,“等他下次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我请你们一家三口吃饭。”

  宝宝含着糖,腮帮子鼓起来,一会儿鼓左边一会儿鼓右边,可爱极了。

  沈柏渊怜爱地刮了刮他的鼻尖,“哎呦,我们小宝宝,慢点儿长大吧。”

  临走前,沈柏渊把一整个铁皮糖盒送给了宝宝,也因此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宝宝可算是高兴起来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难得管他叫了干爹。

  他还借了齐砚行一本书,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送给齐砚行的礼物,珍藏纪念版的《兵器系统导论》。

  在这之后,沈柏渊保持着如往常一样的笑,道别程问音和宝宝,上楼,回到自己家中。

  天黑透了,他坐在猫窝旁边,领口绣着鹰标的风衣失去了应有的风光,皱巴巴地压在地上。

  他感到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在相互用力撕扯着,快要把他撕烂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猫都没有出声。

  沈柏渊仰头靠着墙,发狠地撞了一下。可痛感是有限的,沈柏渊可笑地想,人对自己,终究是下不了多大的狠心,所以才一再妥协,直到无路可退。

  想起那声清脆稚嫩的“干爹”,他用手心挡着眼睛,哭得像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猫在他脚边乖巧地窝着,大概是这个孤独而煎熬的夜里,他唯一的陪伴。

  还有那本专业书,当年是他送给齐砚行,现在又被他莫名其妙地借回来。书已经十多年了,齐砚行保存得很好,他知道自己是根本不敢翻开来看的。

  因为那代表了他最怀念、最不忍辜负,却又已经被他辜负了的一段岁月。

  如果可以,沈柏渊希望好友一家永远都不要知道,今晚,自己并没有去疗养院陪母亲吃饭。

  枪声响起时,他就站在现场,清清楚楚地目睹了一切。甚至可能在不远的以后,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枪声将会出自他的这双手。

第七十二章

  时间行至六月的末尾。

  吃过晚餐后,程问音带着宝宝在院子里乘凉。

  火烧云正浓,刚煮好的绿豆汤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凉着,温热的晚风轻轻拂过,平静而惬意。

  宝宝把小鸭子放在秋千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给小鸭子推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程问音端着吹凉的绿豆汤走过去,把宝宝拎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喂他喝绿豆汤。

  “脏宝宝齐心壹,妈妈今晚又要洗衣服了。”

  宝宝很喜欢绿豆汤甜丝丝的味道,扒着程问音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而后抬起脸,舔舔嘴巴,纠正程问音:“是乖宝宝!”

  程问音被小家伙逗笑,刮了刮他的鼻尖。

  这段时间以来,前线频吃败仗,敌军已经攻入了联盟境内,阻击行动紧张而艰难。

  首都的形势也越来越混乱,不久前还对战争胜利抱有莫大信心的民众们,大都关紧了门窗,对战事缄口不言。

  许多国防军军官被免职,程问音工会同事的丈夫,因被怀疑在战场上擅离职守,上了军事法庭,最后的审判结果不会有多理想。

  程问音也只是个普通人,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好在沈柏渊每隔几天就会来家里,给宝宝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陪他们吃饭聊天,着实让程问音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晚霞即将褪去,天色暗了下来。

  程问音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不大敢继续留在院子里,便哄宝宝回屋里画画。

  但宝宝还想荡秋千,不愿意回去,正和程问音闹着小脾气,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好像是爸爸的电话,我们快点进去接,好不好?”

  程问音知道这个时间打来的电话不大可能是丈夫,只是想借此哄宝宝进屋。齐砚行几乎每次都是很晚才打来,又不忍心叫醒宝宝,所以总是错过和宝宝通话的机会。

  “爸爸?”宝宝一听到是爸爸,立马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跑得比程问音还快。

  程问音只得捡起被他落在秋千上的小鸭子,跟在后面。

  电话是宝宝接起来的。

  宝宝兴奋地用两只手抓着电话,然而因为分不清听筒和话筒,对着听筒喊了好几声“爸爸”还是没听到回应,转过头,委屈巴巴地求助程问音:“呜,爸爸不在……”

  程问音忍俊不禁,摸了摸宝宝的头,从他手中接过电话。

  “抱歉,刚才孩子不小心碰倒了电话,”先道歉是因为,程问音心里没有设想过这个电话真的是丈夫打来的,“请问您是哪位?”

  “音音,是我。”

  不抱希望时所获得的希望,轻而易举地衍生为巨大的惊喜,程问音顿时愣住,心脏狂跳不止。

  他下意识握紧了电话,声音颤抖:“砚行,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一旁的宝宝听到电话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也要凑上去说话,急得在沙发上直蹦跶。程问音擦了一下眼角,说:“砚行,你等一下,宝宝、宝宝在旁边呢,要跟你说话。”

  “爸爸!”

  宝宝对着话筒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虽然会讲的词句还不算很多,但却是在认真地跟爸爸聊天,告诉他自己今天画了画,还荡了秋千,听到爸爸夸自己,还仰起脸,一脸得意地冲程问音笑。

  父子俩难得通话,程问音没有插话,搂着宝宝,挨在听筒边,安静地听着丈夫的声音。

  宝宝说到一半,因为太激动,忽然咳嗽起来,程问音拿来了绿豆汤,趁宝宝咕嘟咕嘟喝水时,接过电话,跟齐砚行讲了几句话。

  这两年以来,程问音发觉自己拥有最多的东西就是时间,最缺乏的东西同样也是时间。

  他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经营这个小家,但这个小家里始终填补不上的那一块,便是因为少了和爱人在一起的时间。

  即便如此,在得到短暂的通话机会时,他还是只想嘱咐齐砚行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他没有更多愿望了,他想大部分人一定同自己一样,只盼着家人能在这场战争里平安无事。

  “我会的,音音,”alpha沉稳的声音如同一剂定心针,抚平程问音心里不安的疙瘩,“这里目前还很稳定,还记得我那天晚上和你说的吗?不要害怕。”

  “嗯……记得的。”程问音说。

  战争形势每况愈下,自联盟军队转至本土防御以来,他听到广播里无数次提到了斯维因防线,联盟似乎将翻盘取胜希望,寄托在了这条防线的要塞群上。

  他记得丈夫在自己掌心画过的线,记得丈夫说,这条线理论上是不会被攻破的,而他每天也如此祈祷着。

  “不会有事的。”

  “等到了冬天,我还想带你和宝宝来柯潭玩。”

  齐砚行胸前的口袋里藏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是晚餐上用来装饰盘子的,被他悄悄收了起来。

  “这里很漂亮,建筑风格很有特色,”他说,“冬天也不会冷,我们可以带宝宝去划船玩水,还可以在湖边露营,自己钓鱼吃。”

  憧憬的画面在alpha的描述中一点点清晰起来,程问音笑着说:“太好了,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去旅行过呢。”

  再次轮到宝宝对着电话时,小家伙忽然有点委屈了,或许是玩累了,整个人倦蔫蔫的,揉了揉眼睛,说:“想爸爸。”

  “爸爸回家……”

  这便是为什么齐砚行既希望能跟宝宝在电话里说话,又对这件事抱着一丝逃避心理。

  因为他没办法回答宝宝的问题,没办法在宝宝哭着说要他回来的时候,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哄好他。

  最后还是程问音开口,替他解了围。

  “宝宝不哭,”程问音把宝宝抱到腿上,亲了一下因为委屈而鼓起来的脸蛋,“告诉爸爸,你最近在家是不是可乖了。”

  宝宝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唔,乖……”

  齐砚行接下话题,自然而然提起了自己正在做的礼物,要奖励给乖宝宝。

  宝宝一听,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小脸也不哭丧着了。

  通话的最后,程问音说:“砚行,我和宝宝虽然有时候会害怕,但每一天都很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们。”

  他们之间的安慰从来不是单向的,程问音懂得自己的alpha,了解他心里的挣扎,正因如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方的症结处。

  “你只需要做完你该做的,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等你回家,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搬新家,去旅行,陪宝宝长大……再也不会分开了。”

  道别时,他和宝宝一人吻了一下话筒,宝宝觉得很好玩,又对着话筒亲了爸爸好几下。

  电话那头的齐砚行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心酸地攥着桌沿,虎口隐隐作痛。

  他时常觉得这个家其实是被妻子撑起来的,自己这个alpha,只不过是占了所谓的性别优势,才能在表面上显得强大。

  没有人比他的omega更有力量。

  只要他在,这个家就是坚不可摧的,哪怕世界倾颓,他也始终有个温柔安定的归处。

  电话挂断后,齐砚行回到岗位,继续今天未完成的工作。

  晚上十点,地堡的各扇灰色铁门内,依然处于常态化的忙碌之中。杂沓的军靴声不时在走廊响起,作战室的门开开合合,一种极致的紧张感在半封闭的空间中蔓延。

  “这是敌军主力部队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要塞大概有三四天的机动距离,另外还有小股部队的动向不明。”

  “前方的阻击部队预计还能支撑一星期。”

  “一星期过后,就轮到要塞来守卫祖国了,”总指挥官站在沙盘前,面容凝重,“我们要随时做好准备应战。”

  “参谋部的各位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齐砚行和蒋述并肩走出房间。

  蒋述熬了两天两夜,这会儿走路都有些打摆子,他接下齐砚行递过来的水,朝他摆了摆手,说:“不行了,我得先回去睡会儿。”

  齐砚行想扶他回去,他拒绝了,“我没事儿,你也赶快抓紧时间休息。”

  但齐砚行反倒不困,妻子在电话中的安慰彻底将他疲惫的神经捋顺了,他现在非常清醒,只是心里胀满了思念,需要花时间消化。

  蒋述都已经走了几步了,又转过头,开玩笑道:“今天都打过电话了,就别给老婆写信了。”

  “实在不行喝点酒,喝完了好好睡一觉,否则你要是一写,肯定又是后半夜了。”

  不得不说,蒋述基本上把齐砚行给摸透了,照今晚的情况,他不写信到后半夜,大概率是睡不着的。

  齐砚行只好笑着答应下来:“好,我努力。”

  不过蒋述提议中的酒,着实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他决定趁现在不忙,去镇上散散步。

  柯潭的夏夜依旧是湿热的,风吹在脸上,感觉不到任何干爽,仿佛氤氲着一团热的雾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