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第69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燕鸥本来昏昏沉沉不大舒服, 直到被季南风唤醒, 回头就看见外面茫然的雪景,紧张疼痛的大脑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哇!这么厚的雪!”燕鸥一下子趴到窗边,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过去一整年里, 他们都在追逐太阳、追逐温暖, 在鄱阳湖看到的雪简直就像是夏天睡觉时盖的薄被,仅仅只能意思一下。而现在,他们面前的雪是厚重的、广袤的, 直接将这世界换上了银装, 是毫不含糊的春日的雪。

  看到这番景象,季南风在背包里翻出针织帽给燕鸥戴上, 又给他披了一件外套。这是过冬必须要有的仪式感,燕鸥非常虔诚地接过了这身装备——空气确实有些凉了。

  路边的雪景吸引了燕鸥的注意, 让他短暂地忘掉了身体上的不适。等下车的时候, 腿又在不知不觉中坐到失踪。燕鸥趔趄了一下,好险被早有准备的季南风一把捞起。

  到站了, 特罗姆瑟, 北纬六十九度, 挪威北部最大的城市。

  燕鸥从浑身无力中缓过劲来,然后亮着眼睛, 伸手做出一个旋转钥匙的动作:“咔咔。”

  季南风会意,笑着配合他,伸出双手,假装帮他推开了眼前一扇无形的门——

  特罗姆瑟,又被称为北极之门,它坐落在北极圈内,是人们曾经前往北极的停靠地,也成了当今旅人前往北极的必经之路。

  来到了特罗姆瑟,他们通往北极的大门,便正式敞开了。

  “哈,北极圈就是不一样!”燕鸥站在原地,一边裹紧自己的外套,一边抬头呵着气。

  在寒冷的空气里,他的一呼一吸都变成了可以看见的具象,这也是他活着的证据——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季南风怕他着凉,又一股脑儿给他围上了围巾、戴上了口罩和手套。燕鸥就这么乖乖地任由他摆弄,放任自己逐渐变成一个圆滚滚、暖乎乎的小球。

  看季南风还不放心,燕鸥弯着眼睛,脱下手套,把双手塞进他的掌心:“很暖和!”

  确实热热的,季南风搓了搓他的指节,又小心翼翼帮他把手套戴好——这一路,他准备得最充分的就是保暖用具,因为对一个生命来说,似乎只要能保持住温度,TA就一直是存在的、鲜活的。

  两个人掐准了时间,决定在这座城市过渡一到两天。

  走在路上,厚厚的雪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回头,他们已经留下了一串脚印。

  燕鸥很喜欢这样的触感,他努力抬着腿,牵着季南风一步一步往前走,让两个人的脚印印起来整齐又漂亮。

  然后,他让季南风在包里取出无人机,嗡嗡放飞到天上,让摄像头落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燕鸥向后退了一步,踩出一个小圆圈,然后转过身,抬起头吻在季南风的唇上——摁下快门。

  画面里,他们在雪地中央拥吻,燕鸥身后的那个圆圈像是一个句号,而季南风背后的脚印,就像一串省略号,一直延伸到画面之外。

  就像是他们的人生,燕鸥的路程已经走向终点,而季南风一如他身后的省略号,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无人机缓缓落下时,燕鸥才弯着眼睛撤后一步,他看着面前的季南风,两个人都是眼睛雾蒙蒙的、耳尖烧得通红。

  “这个才是取暖最有效的办法。”燕鸥笑起来,“如果我说我冷,你就要来吻我,知道了吗。”

  季南风也笑起来,把他抱进怀里,又亲了他几口:“好,好。”

  嬉嬉闹闹间,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铺满白雪的长坡,站着的时候没有感觉,等一步一步往坡顶爬的时候,燕鸥就有些吃不消了。

  没走两步,他就喘着气往山顶上望,季南风看他,问:“继续向前还是休息一会?”

  燕鸥扶着腰,怕自己歇下去就走不动了,便深吸一口气,说:“继续向前!”

  季南风便来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上座。”

  燕鸥愣了愣,笑起来——原来那人就没想着要自己走。自己这个样子,也确实没必要逞强了。

  他嘿嘿乐着贴过去,环住季南风的脖子,把自己固定好:“起驾!”

  “嗻!”季南风应声起身,带着燕鸥一步一步往坡顶进发。

  燕鸥真的变得太瘦太瘦,即便被裹得像个圆球,挂在季南风身上也显得轻飘飘的。

  对于这个薄纸一样的人,季南风担心一不小心将他揉碎,便竭尽全力轻拿轻放,又生怕他被迎面的风追走,忍不住伸手紧紧抓牢。

  这一份担心弄皱纸张的心情,比背着他行走本身更加消耗体力,山坡爬到大半,季南风的耳后便渗出微微的细汗。一直趴在他颈侧的燕鸥见状,伸手用指腹轻轻抹掉了他的汗滴,然后搂紧他。

  “这一路走来真是辛苦你了,老婆。”燕鸥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坡顶,“不过马上就要到站了,你就能好好休息啦。”

  季南风顿了一下,也看着眼前的坡顶。

  “没事。”他假装没听懂燕鸥在说什么,“我再背你一会儿也没事,我不累。”

  燕鸥闻言,妥协般笑了笑,将脑袋贴紧他的颈窝:“好。”

  他半睁着眼,看着季南风背上的世界,在差点因为疲倦阖上眼的前一秒,山坡的那一面,随着季南风的步子一点点推移进来。

  首先冒出来的是一个山尖,形状和他们身后的群山如出一辙,它们的头顶覆着白雪,像是迟暮之年的白发老人,又像正值青春的白衣姑娘。

  但随着他们的脚印距离坡顶越来越近,山腰、山脚、山的全貌都显现出来,再看时,两个人一起睁大了眼睛——

  雪山脚下,不是茫然的白,也不是绵延寂寥的公路,而是一大片闪烁着的灯火。

  此时应当是下午,但是天色因为大雪略显阴沉,山脚下的大片城镇提前亮起了灯,仿佛一把绵延的野火,将这座冰冷的城市悄悄点燃。

  而再往前走,他们又看见万家灯火的另一头,是一片宽阔而绵延的海。海上是星星一般的亮光,是斑斑驳驳的飘雪,还有宽广的游轮信步闲庭地拨开海浪,扬起悠悠的鸣笛。

  此时此刻,天光仍在,是日落前自然光最温和的时间。季南风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将人放下,帮他一起架好设备、拍下照片。

  “好少见啊。”燕鸥看到了照片里的景色,忍不住称赞道,“雪景、山峰、城市、大海,居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上。”

  季南风也被这美景震撼到了:“如果只是给我描述,我很难把这么多元素编排到一张画里,会觉得很乱,没有重点……但是现在它们就散在这里,比想象中的一切组合都要完美。”

  燕鸥点头:“所以呀,大自然永远是最伟大的艺术家。”

  两个人在山顶上拍了好一会儿,天色终于扛不住疲惫,昏昏暗了下去。两个人一起收好设备,季南风便又蹲下身,像约好的那样,继续背着他一路前行。

  长坡的尽头,便是那座星河般璀璨的小镇,他们今晚会在这里住一夜,再根据情况,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这里虽然已经在北极圈,但却又是一座不缺烟火气的城市。这里有颇具规模的城镇,也有震撼人心的美景,人与自然在这里恰到好处地交融,互不打扰却又相得益彰。

  燕鸥看着一旁亮起的酒吧和餐厅,听着歌手嚎着他听不懂的歌曲,看着路尽头,尖尖的教堂也和冰雪融为一体,成为这个北极小镇里晶莹剔透的星……

  再然后的事情,他便一点也记不得了。

  这一日透支的疲累,让他直接断了电,从某一刻一声不吭开始,一直到步入旅店安顿到床上,这人都闭着双眼,没有动静。季南风以为他又昏迷了,匆匆喊他的名字,这人听到了,非常艰难地抬起眼皮,打了声招呼便翻了个身,继续断电。

  听着他绵长平稳的呼吸,季南风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睡着了。

  他轻轻给燕鸥换好睡觉的衣服,伸手帮他掖好被子,感觉到他足尖有点凉,便又给他装了个热水袋塞进被窝里。

  临走时,他想起眼都说过,如果他冷,就去吻他,季南风便弯下腰,轻轻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亲吻。

  夜里,被头疼扰醒,迷迷糊糊中,燕鸥似乎听见季南风站在走廊外,用不太熟练的挪威语和人交谈,他想去凑个热闹,但实在是太困了,还没来得及翻身,他便又就着脑袋痛睡着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头疼还在继续,他却醒不来,被困在了一个窒息的噩梦里,怎么都逃不出去。

  他觉得很难受,心想着如果有谁能把自己的脑袋撬开就好了,下一秒,他就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刺穿了他梦境上方的雾霭。

  “崽崽,崽崽……?”

  在季南风的呼唤中,燕鸥拼尽全力抬起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道季南风喊自己做什么,只知道四周还黢黑一片,大概是没到该起床的时间。

  但季南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喜悦和兴奋,他三两步来到窗前,然后“哗”地一下拉开窗帘。

  燕鸥的眼睛立刻睁大起来,浑身的不适也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面前的那一小方窗外,是特罗姆瑟无边的夜空。此时落在眼里的,不是漆黑无垠,也不是满天星罗,而是一片流动着的,宛如一大片在轻舞的绿色薄纱。

  这是一片抽象而奇幻的场景,光影在漆黑的画布上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仿佛那苍穹之上,真有神秘未知的另一个世界,在向他们发出邀请。

  “看,是极光。”

  季南风的声音落在那旷野之间,让燕鸥隐约想起因纽特人的一个传说——

  极光,是引导逝者灵魂步入天堂的火炬。

  他下意识轻轻伸出指尖,探向那窗外,似乎在回应这来自彼方的呼唤。

第96章 春日负暄96

  燕鸥曾经在芬兰追过极光, 那时候是三五个人一群的摄影小组,脑子一热、一拍脑门便拿起行装,径直北上。

  当时他们出发的时候, 还没到极光的爆发期。在此之前, 他们扎着帐篷熬着夜, 蹲守了小半个月才等到一抹奇迹降临。看见天空微微漾起波光之时,下意识都以为是朝思暮想出来了幻觉。

  而这一次, 他们没有刻意去等待、花工夫去寻找, 时间也比高发期稍稍晚了些,甚至因为燕鸥满脑子都是拍鸟, 差不多已经忘了这里会有极光的事。

  但极光还是来了。它荧荧游走在窗外, 却似乎正朝着屋内伸着手, 燕鸥抬起头,似乎真的碰到了那光带的影子,乌黑的眸子也流淌出一片盎然的绿河。

  在这巨大的天幕之下, 一切灵魂都变得渺小而轻盈, 生命也变成了抽象的形状,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没有出生亦没有死亡。燕鸥眯了眯眼,忽然像是被一股力量击碎了心房一般, 眼角无声地流下一串眼泪来。

  恍惚间, 他真的觉得自己的最后一点时间即将被抽离,他感觉就像是一只脱手的氢气球, 即便努力地望向地面, 也无法控制自己越飞越远。

  这让燕鸥有些慌张, 他求助一般看向了季南风,那人立刻会意, 弯腰过去拥抱住他。

  气球的尾巴被抓住了。燕鸥的灵魂又缓缓回到了地面。他晕晕乎乎抱住了季南风,心脏还因为方才没来由的惶恐而闷闷地跳着。

  太好了,季南风又把他留住了。

  燕鸥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膀上,许久,他才有些虚弱地开口道:“老婆……我好像真的快离开了……”

  听到这话,季南风抱着他的手臂骤然缩紧,似乎是想执拗地抗拒什么,最后却又无力地妥协了。

  他没有正面应答,只是开口转移走了话题:“想出去看看风景吗?”

  燕鸥本来也头疼得睡不着,便顺势应道:“好啊,难得这么好的景色。”

  季南风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层层裹好,给他戴好帽子,又帮他带上了设备。看他没什么精神,便弯下腰准备背他:“来吧。”

  燕鸥虽然真的想出门,但又是真的怕他辛苦,看着窗外说:“那你也太累了,我可以。”

  “没事的。”季南风说,“路也不远,我再背背你吧。”

  再让我背背你吧。

  燕鸥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季南风捞上去的,身体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但是眼睛却脱离于凝滞与痛苦,还在尽职尽责地收揽着这漫天绮丽的光景。

  走出小屋,来到无垠的旷野,头顶的极光挣脱了窗框的束缚,以天空作画布,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泼洒起来。

  这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两个人刚刚明明已经在屋内略知一二,但真的走到天空下时,还是忍不住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季南风仰头看了好久,回头问着同样噤声的燕鸥:“崽崽,想拍照片吗?”

  燕鸥这才从震撼人心的美景中抽离出来:“拍,快快,赶紧。”

  季南风的速度当然是很快的,慢的是燕鸥自己,身体不听使唤,回头拿个设备都磨磨蹭蹭,使不上力。他怕极光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却又没办法加快动作。他不禁又继续想,飞鸟可是不会等人的,要是自己拍北极燕鸥的时候也这么慢吞吞的,到最后又能指望拍到些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他着急得开始头痛,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在季南风很快做完了手头的准备,他迅速娴熟地找好位置、架好三脚架,转头又接过了燕鸥手里的相机,找好角度、固定。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季南风回头看向燕鸥:“准备好了,你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