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觅 第24章

作者:猫大夫 标签: 近代现代

  梁成轩不禁想:如果陶浚邦出狱后,见到叶懿川,会是什么样。

  这是一个如果没有成真就永远不会有答案的假设,梁成轩带着这个假设睡着了。

  太长时间没有到春林来,梁成轩忘了这里的气候环境。他想当然地认为这里的冬天比析津暖和许多,所以羊毛呢大衣和围巾都没有放进行李箱,只有西装和夹克衫。

  上午,梁成轩在酒店吃完早餐,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站在酒店的大堂外等吴文雄。

  他在户外吹了十分钟的冷风,鼻子居然有些齉了。

  他无奈地搓着发冷的双手,呵一口气,面前全是白雾。

  天空灰蒙蒙的,漫天的密云重重地往下沉,是下雨前的征兆。而道路上,已经先一步起了薄雾,将一草一木全部润湿了。

  梁成轩下楼的时间早,和吴文雄约在上午十点钟。

  上午九点五十分,吴文雄开着他的丰田车出现在梁成轩的面前。

  “挺早。”吴文雄在车内打招呼道。

  梁成轩耸了耸肩膀,坐进车内。车里有点儿闷,好在暖气十足,他系上安全带后没多久,稍微缓过来一些。

  去往春林第一监狱的路上,吴文雄问梁成轩,接到陶浚邦后有什么打算。

  陶浚邦入狱时,高中还没有毕业。可以说,他除了在狱中的劳动改造以外,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他的至亲基本已经不在,出狱后连起码的吃住都成问题。

  这些,无论梁成轩想不想管,陶浚邦希不希望他管,他都得管。

  梁成轩说:“见到他再说吧。”

  听出梁成轩并无头绪,吴文雄吃惊地问:“那他出来住哪儿,你也没想过?今天先和你一起住酒店,我没意见,可长此以往呢?别的不说,你肯定要回析津吧?”

  “所以我才说,见面再说。”梁成轩不耐烦地回答,“他以前是个很有主张的人,除非他开口,否则最讨厌我过问他的事。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安排的话,我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吴文雄听罢张嘴,似是有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最终嘴巴一开一合,什么都没有说。

  梁成轩猜想他是想指责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对陶浚邦不闻不问,庆幸于他不问,因为梁成轩无从作答。

  陶浚邦刚出事的时候,他的身边很多人都为他惋惜。

  他是全校乃至整个花马州最优秀的高中生,在他以前,州立中学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人考取过全国排名前三的高校。陶浚邦读高三那年,全校的老师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考上析津大学,给州中的校史留下重要的一笔。

  谁能想到,他真正留下的重要一笔,却给州中造成重创。梁成轩听说,那年的秋季学期招生,州中几乎招不到本地良好的生源。家长们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连州中最好的学生都是杀人犯,那这间学校的校风哪里还值得信任呢?

  所有属于陶浚邦的光环和赞美,全在那一年戛然而止。他们所有人的青春,似乎也在那一年提前宣告落幕。

  不知道在狱中因什么事耽搁了,梁成轩他们在监狱的门外等了很长时间,迟迟没有看见陶浚邦从里面出来。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饭的时间,吴文雄问:“午饭打算去哪里吃?”

  梁成轩没有吃饭的心思,想了想,说:“火锅吧,吃个菌锅。”

  “挺好,火锅旺,烧晦气。”吴文雄看了一眼手表,嘟哝道,“怎么还没出来?”

  陶浚邦属于减刑释放,现在已经算是提前三年出来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梁成轩正这么想着,看见马路对面的监狱门打开一道缝隙,心猛地往上提。

  很快,一个剪着板寸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冲锋衣,看起来已经褪色,下-身是一条涤纶休闲裤,平平无奇。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行李袋,那袋子看起来很轻,像是没装什么东西。比起这一身装扮,最让梁成轩感到震撼的是他的脸。

  十六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看起来疲惫而憔悴,他的背微微地驮着,无论是体态还是表情,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梁成轩能从他的五官中找到他年轻时的模样,足以想见当年的他是如何英俊潇洒,然而,现在他的身材已经有些发福,年少时线条分明的脸像是被岁月模糊了。一张迷茫的圆脸,看在梁成轩的眼里,他只觉得心头泛酸。

  如果换做别人,梁成轩会说:“原来监狱里的生活这么好,能把人养成胖子。”

  可是,看着陶浚邦,梁成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忘记下车。

  直至看见吴文雄已经走向陶浚邦,梁成轩回过神,立刻打开车门。

  远处的陶浚邦正在与吴文雄交谈,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突然,陶浚邦看向梁成轩,脸上满是震惊。

  对上陶浚邦的目光,梁成轩的心中发憷。他走上前去,称呼在嘴里含了几秒,最终说出口:“哥。”

  陶浚邦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只要眨一眨眼睛,他就会消失。

  俄顷,陶浚邦瞪眼看向吴文雄,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直都知道他还活着?”

  吴文雄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成轩。

  忽然,一滴雨滴在梁成轩的鼻尖上。

  吴文雄如释重负,忙道:“下雨了,上车。先上车再说吧。”

  梁成轩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往车走。

  陶浚邦快步跟在他的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虽然梁成轩没有转头,却能够分辨得出来,陶浚邦看他的眼神,既是像看人,又是像看鬼。

  吴文雄把陶浚邦的行李放在车尾箱,看看他们二人,末了重重地叹气,不多说什么,兀自坐进车内。

  梁成轩始终感受着陶浚邦灼热的目光,他打开后座的门,避开与陶浚邦的对视,道:“先上车吧。”

  陶浚邦淋着雨,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不知为何,神色陡然变得暗淡,像是天边的乌云。

  待陶浚邦坐进车内,梁成轩也坐进后排,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车门才关上,陶浚邦立刻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妈和你妈都说,你已经死了。十六年前就死了。”

  关于陶沛廷的生死,梁成轩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论调。他回答道:“陶沛廷确实死了,我是梁成轩。”

  陶浚邦听罢懵了,不解地问:“什么?阿廷,我听不明白。”

  梁成轩看了前排开车的吴文雄一眼,说:“那年爸和麦叔被抓以后,我妈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她把我托付在你外公的家里。为了让我能有个新的开始,摆脱以前的事,她就说我死了,还给我买了墓地,立了块碑。陶沛廷已经死了。”

  陶浚邦呆住,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正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半晌,他的神情依然恓惶,气息还是起伏不定,却着急地问道:“那懿川呢?你后来有没有见过懿川?”

第30章 婚姻与时效-3

  从陶浚邦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梁成轩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梁成轩觉得吴文雄在前排叹了口气。

  任何对陶浚邦的过往有所了解的人,在看见他这样的反应时,都免不了要叹气的。梁成轩忍不住想:如果说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在这么多年过去以后,依然可以保持外表年轻的状态,却无法避免心灵已经布满疮痍。那么对陶浚邦而言,或许唯一改变的只有外表而已了。

  看梁成轩没有回答,陶浚邦的声音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说:“六年前,懿川来找过我一回。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我刚入狱的时候,他来过一次,我已经说过你死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出现,还问一次。明明已经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当时我告诉他,你死了。他看起来很失望。阿廷,你是不是见过懿川?只是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六年前……那是石嘉龄找到他,让他介入叶懿川与夏敬行之间的时候。梁成轩想起那个对他而言是重逢、之于叶懿川是初见的夜晚,忽然明白为什么叶懿川在不久之后穿上州中的女生校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为什么在那以后不再穿女装。

  梁成轩沉吟片刻,说:“你没有说错,陶沛廷是死了。”

  陶浚邦听完变得非常激动,说:“阿廷,懿川得知你‘死了’以后,已经过了十年,他还来找我问关于你的问题。他一直很在乎你。如果你们还有联系,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没有死,你就是陶沛廷呢?”

  梁成轩吁了口气,淡漠地回答:“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始终没有忘记你。”陶浚邦说完一愣,诧异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吗?”

  听见他的怀疑,梁成轩意识到叶懿川虽然找过他,但未必向他说起过从前的事。这让梁成轩突然心存侥幸,在思忖过后道:“我和他不熟悉。”

  听罢,陶浚邦愣住,但很快又不甘心地问:“你们见过面了,是不是?”

  “对,但我不知道他来找过你。我们不熟,他从来没有提过你,也没有提过陶沛廷。”梁成轩说着,在心里确认,再次相遇后,叶懿川的确没有提过陶沛廷这个名字。

  面对梁成轩斩钉截铁的态度,陶浚邦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了。

  在里面待了十六年,现在好不容易提前释放,出来以后自己该作何打算一概不提,虽然对自己的亲弟弟还活着这件事震惊不已,但不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只问叶懿川。陶浚邦的态度让梁成轩禁不住发慌,但好在这一路上吴文雄不发一言,梁成轩还有机会控制眼前的状况。

  “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吗?”陶浚邦小心翼翼地问。

  梁成轩此时不愿再与陶浚邦谈论叶懿川,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谈论,说:“没有,从来没有。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陶浚邦的神情变得恍惚,吞吞吐吐地问:“怎、怎么不可能呢?”

  梁成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疑问,他理应是知道原因的人。梁成轩为他这副不切实际的样子生气,反问:“你说呢?你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进去的吗?”

  陶浚邦的身体晃了晃,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懿川……现在过得好吗?”

  虽然监狱里的囚犯偶尔有机会听说外面的新闻,不过大概全是具有教育意义的内容,又怎么能够听说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梁成轩冷淡地回答:“过得蛮好,每天都光鲜亮丽。你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过?”

  陶浚邦再次呆住,臃肿而疲惫的脸上写满迷茫不定。

  正在开车的吴文雄回头,说:“成轩说的有道理,你别光想着别人。你和社会脱节了十六年,出来后怎么生活,你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我和成轩都会帮你的。”

  陶浚邦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转头问梁成轩:“你现在叫‘成轩’?”

  梁成轩分明在刚见面时已经向他提过一次,可他恐怕心里只想着叶懿川,所以没往心里去。梁成轩对此抱有愠意,淡漠地回答:“对,我现在叫梁成轩,是一名刑事律师。”

  闻言,陶浚邦睁大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梁成轩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没有想到吧?当初流里流气,只知道打游戏和泡妞的小混混,现在居然是一名刑事律师了!”吴文雄打趣道,“他现在在析津一家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而且是那家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哦。”

  看见陶浚邦的神情复杂,梁成轩想了想,说:“我在析津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做了一个公益组织,专门辅助政府做刑事犯出狱后的回归社会工作。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回析津。反正,爸和小妈都不在了,草伏帮销声匿迹,你回花马州也没有认识的人。”

  陶浚邦低着头,大概因为阴影的关系,他脸上的肉像是耷拉着。他的眉毛乱糟糟地生长着,皮肤粗糙,粗大的毛孔里好像残留着不少油脂,可是,梁成轩想,他从监狱出来以前应该认真地打理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陶浚邦问:“你在析津,和懿川很熟吗?”

  没有想到说了半天,他最终还是绕回叶懿川的身上。梁成轩的心沉甸甸的,难以预料陶浚邦如果知道他现在和叶懿川的关系,会作何感想。

  当年在那件事发生后,还是陶沛廷的梁成轩活成了不明不白。他不像是人,更像是一件物品,被陶佑圣和于淼从这里搬到那里,曾经在花马州只手遮天的草伏帮大厦将倾,没有人有时间顾念他们这些小儿女的私情。

  “不熟。”梁成轩说出这个答案时,分不清这片违心是出于慎重还是出于像当年那样的恐惧,“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活得有你想象不出来的好,你大可不必担心他。”

  陶浚邦听完满脸的不信,良久,他说:“我想先回花马州,给我妈扫墓。”

  梁成轩皱起眉头,但这个决定无可厚非,说:“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三人没有回酒店,而是像梁成轩之前计划的那样,找了一家火锅店吃野生菌菇锅。

  或许是突然看见梁成轩,对陶浚邦而言打击太大,吃火锅的过程中,陶浚邦几乎没有说话。

  梁成轩惦念着陶浚邦出狱以后,自己与叶懿川的关系该何去何从,同样没有胃口。

  吴文雄在席间做着活跃气氛的工作,可是试图活跃几回后,发现收效甚微,便渐渐地放弃了。

  梁成轩知道,单单把叶懿川拉黑是不够的。现在的叶懿川早已不是当年了,之前,他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找到郭泽楷,现在他要发现陶浚邦是迟早的事。如果不想被他发现,只能不被他留意。想不被叶懿川留意,梁成轩只能不把陶浚邦放在心上,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眼下,陶浚邦的决定至关重要,在他没有决定以前,梁成轩觉得自己做任何打算都是徒劳的。

  这么多年了,陶浚邦恨他吗?看着埋头吃饭的陶浚邦,梁成轩的心里拿不定注意。

  那年的事情发生后,梁成轩很快就被陶佑圣他们保护起来,陶浚邦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案件又是怎么被侦破,换作陶浚邦被逮捕,梁成轩是在后来才得知。于淼和梁成轩最后一次见面时,让他发誓再也不和陶浚邦联系,现在梁成轩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梁成轩忍不住想知道当年的陶浚邦究竟知道多少,然而看见如今的他,又怀疑自己的怀疑太多余。

  “浚邦,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火锅了吧?”吴文雄半开玩笑地说,“难怪吃得那么起劲,连头都不抬。”

  陶浚邦窘促地笑了笑,看向心不在焉的梁成轩,问:“阿廷,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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