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第2章

作者:秃头大猩猩 标签: 近代现代

  “那个杂种生的杂种。”亲戚们一般会这么开头。

  雇佣的阿姨们不会说得那么直白,但是会更有兴致,压低了声音讨论他的出身,等他长大了几年又讨论他叛逆堕落的作风。不管来来往往换了多少批人,“陆成渝”这个名字的故事就像一块永远嚼不烂的甘蔗渣,总有前仆后继的人想从他的风吹草动中嚼出点什么。

  秦信从来没见过陆成渝,对这些都没什么感受,也不像别人那样义愤填膺,他只是觉得真奇怪,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那么讨厌他,但每个人又都那么在意他,一旦他有点七损八伤就像斑鬣狗一样扑上去,用他淋漓的血肉当茶余饭后的嚼头。

  这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情况结束在秦信十岁那年。

第3章 口是心非

  除夕夜,秦家老宅里聚齐了人,却并不显得热闹,各自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有房间的回房间,没房间的自己找地方抽烟玩手机。秦信被司机送过来,坐在沙发上的陆娴笑着冲他伸出手:“阿信来。”

  秦信乖乖地站过去,女人细腻的手贴上他的脸:“婶婶。”

  “哎,”她笑弯了眼,“你爸爸妈妈还在公司?怎么不跟你一块过来?”

  “一会就来了。”秦信说,“婶婶,我想先上楼。”

  这是个很正常的请求,陆娴的表情却变了变:“上楼做什么,婶婶带你去花园看小兔子好不好?”

  秦信沉默下来,老实说他有点动摇,但是寒假作业再不写完就要有问题了。

  只是他也不想拒绝陆娴,眉毛苦恼地凑近。

  正当他想着怎么才能找个两全之策的时候,楼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秦信抬头看过去,楼梯拐角现出一个身影,他没看见脸,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把乌亮的长发,垂在腰后,此时看起来并不太顺滑,有几缕滑到胸前,那人就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捋,扔到肩后。

  他身后还跟了个束手束脚的少年,见了屋里的人便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眶泛着红。

  那人抬起眼,正对上秦信的视线,眼神往旁边一滑,勾起糜红的嘴唇笑了一下,懒散地靠在扶手上,领口敞到了上身的一半,凌乱的红痕梅花似的印在胸口肩颈上,皮肤白得没血色,只有嘴唇是红的,像个吸人精气的艳鬼。

  秦信一时间几乎呆住了,他寥寥几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见过这种邪性又迤丽的人,秦家掌权人的独子从小接受的就是最体面的精英教育,所有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都经过层层筛选,决计没人敢在小少爷面前做出这种……不太正经的样子。

  陆娴扯了他一下,秦信被抓得有点疼,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未变,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优雅地抬手掩住鼻子,语气淡淡地说:“张妈,待会把楼梯多擦几遍,二楼也打扫一下吧,记得别往左边去,大过年的,沾上脏东西就不好了。”

  “好的,陆夫人。”张妈说。

  秦信一愣,稍稍一回想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二楼左边第一个房间,曾经属于同样未曾谋面过的小姑秦竹庄,现在自然而然地被她的儿子“继承”了。

  屋里的其他人也或隐晦或坦荡地抬头看向他。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陆娴的话,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依然是笑盈盈的。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不矮,却很清瘦,眉眼还没完全长开,睫毛长而卷,衬得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美得雌雄莫辨。

  秦信没见过他,打量久了却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兴许是秦信的眼神太直白,陆成渝视线在他脸上浅浅一掠,收了笑意,抬脚下了楼,谁也没理会,旁若无人地把兔子送出了门,又自顾上了楼。

  由他引发的水面上的一点波纹迅速平静下来,老宅表面上重新恢复成一潭死水,秦信却隐约感觉有什么氛围不一样了。

  “阿信别在意,”陆娴拍拍他的胳膊,轻轻说,“不要脏了眼睛。”

  “那是陆成渝吗?”秦信突然问,“表哥。”

  “他不配做你的表哥,”陆娴说,“不要管他。”

  秦信看到她眸中的一丝冰冷,不再多说了。

  陆娴拉起他的手,温柔道:“来,婶婶带你去看小兔子。”

  ——

  陆成渝醒过来的时候脖子往下几乎没知觉,在床上直挺挺的躺了良久,才慢慢感觉到肢体上的酸痛。

  他暂时不想动,视线所及只有白墙和秦信,便无所事事地看秦信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锋利的眉角。

  身体缓过了一点,他掀了被子盖在秦信身上,自己半坐起身,靠在床头,腰间的不适让他的动作略显凝滞,摸过床头柜上的火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唇间,火机啪的打响,凑近烟丝,临要碰上,他又怕不小心烧了床单,无可奈何地啧了一声。

  刚想收起来,陆成渝一偏头,恰好对上秦信几乎要融进昏暗环境中的一双眼。

  他下意识把烟和火机藏进手里,出于心虚的掩饰俯身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堪称温柔地轻声说:“我吵醒你了?”

  秦信好像还没怎么清醒,直直地盯着他看,又不说话,看得陆成渝愈发心虚,他才闭了闭眼睛,慢慢伸手握住他拿烟的手指,把那根皱巴巴的烟从他手心里挑出来,“没。”

  陆成渝遗憾地看着又被没收的火机烟盒,没了消遣,便转头去寻秦信的乐子。

  “四天还没到,你发情期结束了?”他微侧过身,伸手往被子里摸,半道被秦信截了。

  “结束了,”他说,“今天是留给你休息用的。”

  他神色平静,另一只手拨开陆成渝的睡衣,在凌乱的红痕上点了点,“消停点。”

  陆成渝一怔,被他抓住的手蜷了一下,抽了回来,有点悻悻地笑,“这么自信啊。”

  一旦陆成渝不找话,两人之间总是沉默的,秦信不是多话的人,或许是天生不爱说,或者只是不想跟他说。

  往常秦信说点什么他都能天赋异禀地扭曲到少儿不宜频道,越挫越勇,屡教不改。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消停居然真的消停了。

  秦信又把被子盖回他腿上,顺手一掖被角,沉默片刻,说:“我做了个梦。”

  “哦?”陆成渝打起精神,“梦见什么了?”

  秦信说:“兔子,和鬼。”

  “……”陆成渝干巴巴地说,“挺别致的。”

  秦信把他的碎发拨到耳后,顺着勾起颈间一缕发尾:“你长发很好看,为什么剪了?”

  “年纪大了,不适合装嫩了。”他挑眉,“现在不好看了?”

  “好看。”秦信不假思索地说。

  他这么坦然,陆成渝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没想出来,便见秦信翻身下了床,开始换衣服。

  他视线跟着往上走,忍不住问:“干嘛去?”

  “回公司。”

  “哎!”陆成渝想也不想地拉住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又说不出话。

  秦信静静地等着他,他勉强说:“睡完就走,这么无情啊,秦少爷?”

  秦信好像叹了口气,顺着他转回身,弯腰撑着床,看着他说:“那你希望我怎么样?给你做清理不够,还得抱着你哄你睡觉,等你醒了嘘寒问暖做饭洗衣服?”

  “这些是恋人之间该做的,我们是这种关系吗,陆成渝?”

  陆成渝怔怔的。

  秦信等了一会,没听到他的回答,脸上也没什么变化,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冷漠地说:“这些事有大把的人愿意为你做,如果你想跟谁安定下来,记得告诉我,我没有做第三者的爱好。”

  他把从陆成渝那没收的两件套收进口袋里,走了。

  屋子里少了个人,安静得不像话。

  陆成渝受不了,下意识地想去翻手机通讯录,看看自己惨烈的现状,又作罢了。

  他掀开床褥,从床垫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又从床头柜的最底层翻出半盒烟,抽出一根点着,也不怕烧被子了。

  “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还是不会说谎,”他自言自语地说,少见地没带一丁点笑,笼罩在烟雾中的眉眼显得遥远冰冷,“谁家的床伴还管抽不抽烟的。”

第4章 应激

  秦信下了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手扶着方向盘,半天没动。

  他铁面无私地收走了陆成渝的烟,这会儿自己倒抽了一根点了。

  秦信工作之外几乎不抽烟,从陆成渝那儿没收的攒起来能堆个纸盒塔,这还是头一回监守自盗。

  那人一丝不挂的画面一直在他脑子里乱晃,身体上遍布的吻痕像绢布点染的梅花,虽然美,却总令人担忧,他有点后悔。

  发情期虽然来势汹汹,但是按常理来讲也不会让他失控到这种程度,陆成渝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精神格外亢奋,猛着劲地消磨秦信绷紧的理智,他熟悉秦信熟悉得像自己的第二副身体,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是因为那个“大美人”上司吗?难道是他又一个新的情人?

  发情期持续高热带来的后遗症让他有点头痛,他捏了捏鼻梁,慢慢把整个身体靠上方向盘,脸埋在臂弯里,指间细细的白雾从车窗飘出去。

  刚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和梦里的人重叠在一起,都有一双同样缱绻的眼睛,覆着薄薄的一层绯色,再往里看却是冷的。

  秦信把十八岁之前每一次和陆成渝的见面都咀嚼回忆过无数遍,刚才起了个头,这时脑子里就自发播放起来。

  再次听到陆成渝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听说他分化成Alpha。

  秦信有段时间暂住老宅,听说陆成渝也住在这里,但秦信从来没见过他,应该是没回来住过。他躲保姆躲到了花园里,抱了只兔子缩在花丛后的桂树下面。花园里只有这一棵桂树,原本是有一排的,因为这花香得太嚣张,一开花就张牙舞爪地撑满半个庭院,闻久了熏得人头疼,便砍得只剩了一棵。

  他坐了没多久,听见三两个园丁走到花丛另一边,然后响起琐碎的闲聊声。

  秦信不甚在意,刚想起身换个地方,突然捕捉到一个名字,手一顿,又坐回去了。

  “那个陆……长得那么漂亮,我还以为得是个Omega。”

  “哈哈哈,哎,他妈你见过没有?也漂亮,还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可惜……”

  那人摇摇头,遗憾地啧啧两声:“他妈都疯了,可惜她儿子不是Omega。”

  “我懂,”另一个人做了个猥琐又下流的手势,贼兮兮地笑,“你看他分化之前往回带的那些人,还有几个beta,不一定是谁操谁,说不定这小少爷前后都能用都能爽,哪天找不着人饥渴难耐了,哥儿几个近水楼台也不是没机会!”

  “那是,以咱们雄哥的尺寸技术,那小浪货看一眼估计就得流水了!”

  几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吭吭笑声。

  秦信皱了下眉。

  在他站起来之前,眼前突然蒙下一片阴影,树上的桂花被风吹下几朵,甜香弥漫。

  一个声音轻快地说:“想知道是谁操谁,怎么不直接问我?”

  几个园丁一骇,猛地转过身后退几步,险些把自己绊倒,活像见了鬼:“陆、陆……”

  陆成渝胳膊虚虚撑在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丛上,一条腿微微弯着,长发铺了满肩,扑哧一笑,把那几个人上下扫了一遍,遗憾地说:“长得有点着急,不然我倒也不介意。”

  几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谁也不敢跟他对视。

  他眼神有如实质,着重在裆部晃了一阵,看得那几个人浑身发毛忍不住想捂。

  他一歪头:“看起来都没我大。”

  陆成渝好像真的只是凑巧路过,碰上别人聊今天的天气,随口搭了句话,而不是听到这么侮辱性的内容,侮辱的主角还恰好是自己。

  没人接他的话,他无趣地耸耸肩,直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