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第3章
作者:秃头大猩猩
他从头到尾都像没看见树下的秦信似的,秦信抱着兔子想他不喜欢自己也正常,抬头就看见那张漂亮的脸对他促狭地一笑,眨了眨眼,耳垂上的黑曜石映着阳光一闪而过,在他眼里留下彗星尾似的一道。
桂花香一下子浓郁起来。
——
秦信一周工作七天,只要没人提醒,日子早过晕了,给陆成渝留的那一天刚好是周六,本来就不上班。
陆成渝说他自信其实不太妥当,实际上对自己的估计还是有点误差,至少直到周天早上能否自如活动还是个问题。
他撑着酸得像往血管里倒了一升醋似的四肢,不好好在家躺着,硬是要出门。
开车开了快两个小时,停在郊外一家私立医院门口。
一路上了顶楼,推开VIP病房门,站在门口,他淡淡地叫了一声:“妈。”
窗边的女人回过头来。
两人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睛,瞳色浅,眼线长,眼尾细细的勾起来,对视的时候恍惚中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女人笑着说:“阿屿,你来了,快过来。”
陆成渝站在原地没动。
“来呀。”
他抬脚走过去,停在秦竹庄两步之外,低头看着她说:“陆成渝,不是你的阿屿。”
秦竹庄说:“你很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没说话。
秦竹庄:“那个女人改掉你的名字是嫌你脏,偏偏你还当个宝似的。”
她抬起手,握住陆成渝衣服包裹的胳膊,抵着袖子往上推,露出一截肌肉起伏的手臂,一直推到臂弯,再往上就有秦信留下的痕迹了。
女人的手凉得不像活人,隔着单薄的布料缠在人身上,像某种滑腻的变温动物。
陆成渝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抽回手,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一下,垂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但秦竹庄依然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红痕,有一瞬间的神色极其扭曲,把那张风韵犹存的美人脸破坏完全,她轻声细语地说:“你怕什么,阿屿,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还能对你做什么呢?”
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陆成渝说:“你快死了。”
女人轻轻颔首,毫不在意地笑。
他说:“癌症,你会日夜被疼痛折磨,在化疗中掉光头发,失去你引以为傲的美貌,身上插满管子,自己连排泄和进食都做不到,变成一堆躺在床上的烂肉,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你每天都会痛苦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秦竹庄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
陆成渝微微弯下腰,他状态并不好,鬓边的碎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汗水打湿了,睫毛神经质地颤动,仿佛在拼命忍耐什么,但依然直视着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说:“但我觉得还不够。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倾家荡产地救你,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让你解脱,妈妈,通往地狱的路,你别想一路走好。”
“还有,”陆成渝冷冷地勾起唇,他做出这个表情时和秦竹庄有种惊人的相像,“你的阿屿。”
女人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裂了,尖利地叫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陆成渝提高声音打断她,拿她的原话回敬道,“你都是个快死的人了,我怕什么?”
“你报复我……”女人恍惚地重重跌坐回去,喃喃道,“你报复我对你……”
“不……”她像想到了什么,大睁着眼睛,用奇异又癫狂的神情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是因为他,你是因为……”
陆成渝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秦竹庄的笑声透过门刺进耳朵里,边笑边叫:“好孩子,你不长记性啊!”
陆成渝的手几乎要把门把手捏进肉里,离开她的视线,他强撑的镇定顿时分崩离析,浑身不正常地发着抖,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沾在睫毛上,把视线弄得模糊不清,脖子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掐紧了。
视野里像一部闭幕的电影,黑色从四周蔓延上来。
他握着门把的手松开,狠狠掐住另一只手臂,袖子堆在臂弯,小臂被自己抓出了几道长长的血痕,指甲整个陷进去。
他看起来大概像某种病发作,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陆成渝大口喘着气,在路人探究畏惧的视线里踉踉跄跄地冲到卫生间,哆嗦着锁上隔间门,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干呕,好像要把内脏也一起掏空了吐出来。
剧烈的咳嗽、喘气和呕吐声充满了小小的隔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骇人的动静终于停下来,alpha面色惨白如纸,打开水龙头,把皮开肉绽的手臂放在水流下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流下的水从鲜红变成粉红,最后伤口被泡得泛白。
他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跟冷汗一起打湿头发,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镜子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了无生机得像个劣质的白石膏雕塑。
陆成渝试着笑了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眉尾放下去,唇角勾起来,眼皮半掩着。
依然像个披着画皮的假人。
他只好放弃了,指尖摸上镜子里的脸,自语道:“再等等,就快结束了。”
第5章 越界
开车回去的路上,陆成渝实在没撑住,把车往国道边上一停,扶着还没自己手腕粗的歪脖子树吐了个昏天黑地,路过一辆车在他边上缓缓停下,窗户降下来,一个大哥探出头冲他喊:“怎么回事啊兄弟?要帮忙吗?”
陆成渝头也没回地往后摆摆手:“没事,我晕车。”
大哥奇怪地嘀咕了一句:“没见过自己开车还晕的这么厉害的……”
然后关上窗户走了。
陆成渝缓了一阵,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开通讯录直接拉到z。
胃里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心脏跳动的速度很快,如果松开这课歪脖子树,陆成渝毫不怀疑自己会摔在地上。
开头标z的人名占了满屏,不少都只有一个姓,他一眼扫过去,一个都对不上号。
但没关系,对方也未必记得他是哪号人,约个酒店见了面寒暄几句就心照不宣地往床上倒,有的连寒暄的步骤都能省。
万一运气不好碰到个较真点的,三言两语也能套出话来。陆成渝温柔俊美床品好,床上技术好床下也如沐春风,除了不要固定床伴这种不算缺点的缺点之外,堪称完美的一夜情对象,贪图享乐的人们很少有拒绝他的。
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这么过来的。
陆成渝翻了几遍,一个也没拨,站了一会儿,拇指一动,长按,选中下拉,一直拉到底,然后点了删除。
放浪的过去顷刻之间变成了空白。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收起手机,慢吞吞地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进去。
关门之前,余光中又有一辆车停在他旁边。
陆成渝没在意,那辆车却突然按了一声喇叭。
真没素质,他漫不经心地想,没看见附近有学校禁止鸣笛吗?
他插上钥匙,那辆车执着地又连按了几声。
陆成渝忍不住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脑残,一转头,隔着玻璃看见一张昨天刚刚见过的脸,一手撑着副驾驶,身体往这边靠了一点,皱眉盯着他的车窗。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见秦信就容易心虚,一心虚就手忙脚乱,险些一踩油门冲出去。陆成渝把早上刚揣进兜里的烟盒打火机往车上格子里一塞,仓促地熄了火拉开车门。
“你怎么在这?”陆成渝摸摸鼻子问。
“办点事。”秦信见了他比昨天更差的脸色,眉心皱得更深,“你开车这么久,身体没事吗?”
“没事,”陆成渝笑眯眯地说,“还能再给你操三天。”
秦信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眼睛往后看了一眼。
陆成渝还没来得及解析,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成渝:“……”
那人没搭理陆成渝,跟秦信说:“还不走吗?”
秦信看着陆成渝苍白的脸,半湿的头发,过了一会儿说:“清淮,你下去。”
“你说什么!?”郎清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个车要等半小时,你把我扔在这儿?!为什么?”
“你开他的车。”秦信说。
“……啊?”突然被点名的陆成渝愣愣道,“那我呢?”
“上来,我送你。”
“我不。”郎清淮黑着脸说。
“不太合适吧。”陆成渝委婉地说。
秦信看着郎清淮,又重复了一遍:“下去。”
然后转向陆成渝,加重了语气:“上来。”
两分钟后,郎清淮怒气冲冲地坐上驾驶座,陆成渝僵硬地拉开后座车门。
“坐前面。”
他怕秦信看出什么端倪,挣扎道:“不了吧……”
秦信:“让我给你当司机?”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郎清淮不也是坐在后座。陆成渝暗诽,然后乖乖坐在了前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路。
陆成渝频频看向后视镜,总担心那个嚣张叛逆的小子故意把自己车刮了。
秦信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刮了让他赔。”
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清淮不讨厌你。”
“我知道,”陆成渝可有可无地说,“他妈讨厌我。”
秦信抿了下嘴,没说什么。
陆成渝有点累了,在秦信面前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费心费力,他碎成一地的骨头还没来得及拼好,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已经快被常年如影随形的自厌和类似戒断反应的焦躁逼疯了。
秦信出现得太不巧,他这段时间本来都不打算见他的。
胃部一阵一阵地痉挛,陆成渝不敢伸手捂,不敢闭眼,连眨眼的频率都尽力控制得正常,藏在腿和车门之间的手掌被指甲掐得乱七八糟。
手腕被握住抬起来,陆成渝惊到一抖,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没抽动。
秦信说:“袖子怎么湿了?”
“不小心……”陆成渝勉强笑笑,“洗手溅到了……你先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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