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第47章

作者:秃头大猩猩 标签: 近代现代

  单宁特有的酸苦涩弥漫开。

  更多的酒液混着碎玻璃留在了浴缸底。

  那几根苍白的手指又握住了另一瓶,这瓶昂贵的红葡萄酒依旧没有得到该有的待遇,与它的同事一样被无情地砸进了浴缸,陆成渝打开注水,透明的冷水注入,和酒液混在一起,升起的水面是血一般的红,简直像某个谋杀案的现场,惊悚极了,也美艳极了。

  来吧,来吧,我接受你……

  诡异的红色仿佛在这样无声地引诱着状态异常的Alpha。

  浅色的眸中晃动着红色的影子,在水线上升到高度的一半时,陆成渝迈进浴缸,躺在那堆锋利的碎片上面,毫不介意身上精工的西装被水与酒的混合物毁坏。

  水面因为他的进入剧烈波动,争先恐后一下一下地没过嘴唇,鼻梁,拍打着好像比这一缸冷水还要冰的脸颊。

  陆成渝闭上眼睛。

  对,睡一觉吧,就这么睡下去,不要再醒来……

  活着是痛苦的,唯有死亡是唯一的解脱……

  睡吧……

  睡吧……

  模糊又清晰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低喃着,红色渐渐没过口鼻,缺氧让他的意识不再那么明晰,渐渐地分不清这到底是恶魔的引诱,还是自己内心的渴望。

  复仇,复仇又能怎么样?就算他把秦竹庄碎尸万段,都改变不了自己从根里就烂透了的底色。

  结束之后呢?三十年仇恨与堕落之后,他真的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耳边絮絮的声音忽然换了内容。

  七年前陆娴带着厌恶与轻蔑的眼睛出现在黑暗里,瞳孔中倒映出的人影那么熟悉,是狼狈不堪的他自己。

  “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别把秦信也拉进烂泥里!”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怎么有脸勾引他?”

  “如果不是你引诱他,他就不会出车祸,更不会到现在还躺在医院站都站不起来!”

  手指因为窒息蜷缩,紧紧地攥住了一块酒瓶碎片,棱角切进手掌,他却已经感受不到疼了,甚至手还在收紧,汩汩的血液混进水与酒中,把底部的红色染得更深。

  他躺在一堆尖锐的碎玻璃上,浴缸的水终于满到溢出来,也终于将他整个人都封入了水底,像一块巨大的红色琥珀,又像一口审美奇特的水晶棺,男人苍白得像没有温度的吸血鬼,乌黑的长发漂浮在水中,原本是一副格外令人心惊的景象,然而他的脸实在美得缠绵,于是便添了一丝诡谲的艳色。

  兴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那副过于散漫的样子,所以不管是伍相旬还是秦信都已经习惯了,如果秦信能再深入地去思考他的行为,或者将这些描述给心理医生,或许他就能接受到来自医生的警示,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心理状态。

  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想要什么,没有期待,几乎不规划自己的未来。就像一只氢气球,稍不留意就会上浮飘远,谁也找不回来。

  唯一还将他拴在地面上的居然是仇恨,是难以释怀的糟糕过去。

  兴许还有秦信,但秦信……秦信已经不属于他,也不需要他了。

  水面上出现连续的,小串的气泡,接触到空气便一个个破裂。

  陆成渝似火烤灼的内心被冰冷的水浇灭了,留下一地狼藉的死灰。

  死亡来临的前一刻,他没觉得轻松,只是很平静,像等待一个神交已久的老朋友。这是早晚的事,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他懦弱地、病态地、偏执地渴望解脱,哪怕是在极度不理智的状态下,哪怕是以逃避的方式。

  他甚至不敢回忆起秦信,那两枚过了期的戒指套住了他的脖颈,哪怕不在水里,他也呼吸不上来。

  时间静止。

  “嗡——”

  裤子口袋里贴着大腿的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Alpha剧烈地一抖,惊醒般地猛地睁开眼,“哗啦”一声从水缸中坐起身。

  阔别的人世空气猝然涌入肺部,陆成渝控制不住地扒着浴缸边缘咳得撕心裂肺,眼球上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看东西仿佛都蒙上了红色的血雾,一切都是模糊而扭曲的。

  “嗡嗡嗡、嗡嗡嗡——”

  心跳声砰砰地响在耳朵里,脑子里,他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但奇怪的是这道震动声却如同心跳的杂音,牵动着他本就动荡的心绪。

  再正常不过的手机震动发出的声音,陆成渝不知道是谁,却觉得心悸得要命,嗡动的声音那么急,像一道不祥的催命符。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把手机从湿透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手掌极深的伤口很快便染脏了手机屏幕。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视线变清晰,但还是看不清,湿漉漉的手又怎么都按不住屏幕,他愈发焦躁起来,把手在浴巾上狠狠地蹭了几下,疼痛这才钝钝地传进大脑,不知道是不是割断了手筋,连抓握都变得困难。

  陆成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电话也终于被接通了——

  “喂……”他沙哑地出声。

  背景音里嘈杂非常,电话那边无暇询问他的异常,如同八年前的再现,伍相旬急促的声音几乎在接通的瞬间与他同时响起:“你在哪?秦信……”

  “秦信落水了!”

第68章 敌人与盟友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秦信合上身后的门,心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淡。

  戒指盒清晰地卧在口袋里,他有些心事重重地往会场走。陆成渝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清楚即便自己说了那样威胁的话,也阻止不了陆成渝私下去查。他既然把这个信息告诉陆成渝,就有本事让他只能通过自己来获得更多。

  以防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两人见面前支开了魏小楚,按说秦信本该在出门时就把人叫过来,但即便小少爷现在沉淀得人模狗样,也改不了他少年时期甩开保镖去谈恋爱的本性,哪怕魏小楚已经跟了他一个多月,他依然没有什么带保镖的习惯,并且从休息室到会场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

  他是这么认为的。

  人工湖的另一边灯火通明,他沿着被讲究别致的路灯照亮的小路慢慢走,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喝下的半杯酒,还是思考得过于入神,又或者陆成渝对那一对戒指的抗拒多少让他有点失落,秦信抬手掐了一下鼻根,觉得脑子昏昏的。

  这点就像会议时犯困般的不适放在平时没什么,只要稍微注意着提一提神,连咖啡也用不到,就能完整地听完一整场汇报。

  但此时并没有什么需要秦总提起精神来的事情,因此,他放纵了自己的走神。

  从暗处回到会场,魏小楚见到他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的视线中,才松了一口气,懒懒地晃了一下手里的香槟,嘴唇已经贴上了杯沿,想了想又放下了。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几轮礼花推到了中央,众人笑着往外圈退,不想让自己昂贵的礼服沾上彩带。

  伍相旬侧头看了看他,好奇地问:“你这杯酒都端了一晚上了,一口都不喝?”

  第一声礼炮射向天空,在半空中炸开,金箔与彩条如同一场绚烂的烟花雨。

  耳边的声音被压过去,魏小楚的视线短暂地被礼花吸引,不甚走心地应道:“听不清,你说什么……”

  人群推挤着后撤,被围起来的圈不断地扩大。

  伍相旬吼:“我说!你怎么!不喝……”

  嘭——

  第二颗礼炮。

  魏小楚突然打了个激灵,心瞬间凉了下来——

  他想起了秦信站的位置。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人群的最外圈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有人掉下去了——”

  那杯端了一晚上的香槟连杯子一起落在地上,伍相旬眼前一花,魏小楚蓦地窜进了人群!

  昨天下过雨,湖边的地面不甚平整,秦信不知不觉地被挤到了最贴近湖边的地方,仰头看着漫天烟花雨,方才只是轻微昏沉的精神像遭了重击,眼前竟黑了几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推!

  在那股力气传来的前一刻,出于Enigma天生的危机直觉,秦信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往后踉跄了一步卸力,没想到恰踩在一块湿滑的突出地面的石头上,瞬间失去平衡落进了水中!

  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湖水霎时将他淹没。

  大多数人溺水的第一反应是张嘴呼吸,四肢乱摆,呛水之后会更加六神无主。秦信不会水,但他几乎没有慌张的时间,很快冷静下来,第一时间屏住气,尽可能让自己在水中平躺,试图靠自身浮力浮上水面。

  “扑通!”

  又响起一道入水的声音,有人紧跟着跳下来,精准地找到了他的位置,五指如钳地拧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单手将Enigma拖上岸边。

  秦信存的那一口气到了极限,浮出水面时立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咳嗽了两声,抹开黏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看向拉他上来的人——魏小楚。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挤挤歪歪的人群中穿过来的。

  率先拨开人奔过来的是伍相旬:“秦信!你怎么样?”

  他一边搭手去扶秦信和魏小楚,一边将自己的手机扔给张鑫:“你叫救护车!”

  秦信摆了下手,想说不用,但嗓子压得严重,一时没能出声,张鑫已经效率很高地拨了出去。

  魏小楚刚拖着一个成年Enigma的体重游了一圈上来,居然大气都没喘一口,完全用不着伍相旬帮忙,攀着侧壁的石块轻巧地翻了上来。

  宾客们终于从意外中回过神,与秦信私交不错或者跟秦氏有合作的人顿时围上来表示了关心,呼啦啦地把秦信按在了不知道谁搬过来的椅子上。

  秦信其实自觉没什么事,刚掉下去的呛了两口水,暂时出不了声而已。

  但说不了话确实容易在交际中被忽略意见,即便他是被关心的主角,秦信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有口难言了,他把目光投向伍相旬。

  伍相旬放下手机,接受到他的求助,了然地将人都遣散了。

  没人往谋害上去想,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倒霉的意外,没有什么围观和八卦的必要,人也就慢慢散得差不多,堵塞的空气终于流通,秦信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舒了口气。

  一个穿着黑色礼裙的女人踩着细高跟快步走过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关切。

  秦信认得她,陆怀波的夫人杨曼,与豪门中普遍的门当户对不同,杨曼最初只是陆怀波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因美貌成为了总裁妻子。但如果因为这样的出身就小看这个女人,那一定是会在她这里栽一个大跟头的。算起来他也应该跟着叫一声舅妈。只是因为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谁也没有攀过这层关系。

  “秦总,”女人伸出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与他一握,“怪我怪我,让你受惊了,幸好阿娴提前离了场,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没关系,”秦信缓得差不多,能慢慢说一些话,声音还有明显的沙哑,“陆家招待得很周到,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声音一听就不便多聊,杨曼顿了顿,果然表示等秦信修养好了再叙。

  隐蔽的打量从那双风韵犹存的眼睛里投出来。两人虽有亲戚关系,却没怎么见过,打量一下也无可厚非,但她此时显然不是以舅妈的身份在看。

  秦信与陆成渝的绯闻不是什么秘密,杨曼甚至知道得要更早些,毕竟再怎么说,陆成渝也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认回陆家还要叫自己一声母亲,即便两人相看两厌,注定了针锋相对。

  最初听说时,她恶心得够呛,两个Alpha搞在一起,还是血缘兄弟,也就只有陆成渝那个小杂种能干出这种与他生母一样不要脸的事情。

  但是,她的目光在秦信脸上划过,刚经历了这样一场惊魂意外,他看起来却依旧很沉着,浓眉压着眼睑,唇角平直,是一种运筹帷幄般的英俊。杨曼是听过他辉煌的履历的,这个圈子没人敢轻视他,即便秦家现在的掌权人仍值壮年,对秦氏的掌控也堪称周密,但杨曼有预感,再过十年,不,可能根本用不到这么多年,秦氏董事会最顶端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一位年轻的,冷静的头狼。

  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和陆成渝纠缠不清?

  头狼忽然抬起了眼睛。

  她以为是自己的目光太明显,那道视线却穿过她落在了后面。

  “小六!?”伍相旬吃惊地看着好友,陆成渝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撑着膝喘得很厉害,长发湿着黏在一起,衬衫浸透了红色的酒渍,他甚至比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秦信还要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