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第48章

作者:秃头大猩猩 标签: 近代现代

  “你也掉水里了?!”隔了一段距离,伍相旬没看见他脸上的血痕,他走过去,逐渐闻到酒精挥发出来的气味,“不是吧,你这是掉酒缸里了吧?”

  陆成渝跟秦信对视着,在伍相旬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把手背到了身后。

  伍相旬终于看清了那些细小的划伤,张大了眼睛:“你——”

  他止住了话。

  陆成渝恳求似的看了他一眼,他只能把震惊、愤然和干着急压进脸皮下。

  “洗澡的时候碰倒了酒瓶,看来得改改山庄房间里的布局,别以后伤了客人。”他似乎是在向伍相旬解释,用词轻快,眼神移向秦信,张口欲言,又忽地咬住牙,颊边的肌肉扭曲着抽搐了一下,黏连的伤口便又流下血来,刺眼的红,这下不止伍相旬,连秦信也该看到了。

  在场最悠然的恐怕就是杨曼了。

  她虽是作为陆家的夫人出席,但这场宴会的主角到底还是陆成渝,由他一手操办,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怪不到她身上,便宜儿子的这一身狼籍更是白送了她一场好戏,她非常乐意让这场戏演的再曲折些。

  她双臂抱在身前,开口道:“倒忘了,秦总跟成渝还是……旧识,不然就让成渝陪您去医院做个检查,给他一个赔罪的机会,”

  又像忽然想起什么:“秦总家里有人等的吧,要不要打电话说一声?”

  “母亲,”她的便宜儿子温和地抢断了她的话,那双润如春水的眼睛看着谁的时候,一时间让人连他染血的脸颊都注意不到了,“要散场了,母亲替我去送一下客人们好吗?我这个样子不太方便。”

  杨曼觉得很惊奇。

  她与陆成渝周旋了月余,就没怎么讨着好,这个人冷血苛刻、我行我素,绝对是会被员工暗地里扎小人的那种领导,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总裁,他显得过于不在意“民心”,甚至也不在意“圣心”。这种极度专制的管理方式显然是不利于长期发展的,但不得不承认这让他迅速将分公司握在了手里,在短时间内转亏为盈,给杨曼添了不少麻烦,也堵住了老爷子的嘴。两人互相都不怎么友善,别说温温柔柔地叫妈,遇上决策分歧连不拍桌子叫骂的时候都很少。

  陆成渝在示弱。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值得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但她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这种示弱不仅是语言上的,同样代表了他在两人角力中的让步。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卖这个人情呢?

  女人美艳的红唇轻轻翘起,环在胸前的两条手臂放下来:“好孩子,母亲当然会帮你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陆成渝愿意识相地为她让路,她也不介意给予一点心照不宣的帮助。

  毕竟他们同样看不惯那个将人当蛊虫摆弄的独裁者。

第69章 吊路灯的

  杨曼走了。

  在场的除了他们四个,只剩下一个张鑫,张助一向存在感低微,竟也没人想起来支开他。

  “怎么回事?”陆成渝问。

  伍相旬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在问秦信,隔了一会儿没人回答,他才意识到陆成渝看的是自己,打了个磕巴:“问、问我啊,”

  他顶着一张苦瓜脸:“我不知道啊,要不是魏小楚窜出去,我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在场唯一的Omega。

  Omega站在秦信身后,身上同样在往下滴水,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出神,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收回了视线。

  “我说过,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秦信,为什么不在他身边?”陆成渝很慢地说,语气中问责与冰冷连聋子都听得出来。

  魏小楚顿了顿,没有分辩:“对不起,是我失职。”

  “失职?”陆成渝咄咄,“确实失职,我花最多的钱买你们公司最贵的命,他今天是落水你能救得上来,明天被人一刀捅了你多少条命都不……”

  “有人趁大家都在挤的时候推了我一把,我当时恍惚了几秒,没看见是谁。”秦信说,恰好将话截断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地审视陆成渝,Alpha一避,被他看得又往后缩了缩,几乎要躲到伍相旬后边去,左手一直背在身后,除非秦信的眼睛是x光,不然恐怕是看不见的。

  他因此疑虑更深,甚至有些微躁地站起来想走过去。

  “我看见了。”魏小楚突然说。

  这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看见是谁推的了,一个服务生,我上来的时候没找到他,多半已经跑了,如果有员工资料,看到照片我就能认出来。”

  “张鑫,”陆成渝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带他去找人事。”

  张鑫立刻应了。

  这时,秦信突然大步走过来,陆成渝一骇,旋即就想往后退,途中却被人挡了一下,错过了逃跑的时机,Enigma已经到了面前,阴影压迫地拢下来,探身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攥着手腕拽了出来!

  ——!!

  那只手堪称惨不忍睹,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伤口边缘整齐深可见骨,最凶的一道横贯整个手掌,视觉上几乎要把半只手切下来。他一点处理都没做,血不断地在流,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这一条胳膊仿佛就要流干了!

  秦信抓他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不是因为他配合,而是有心反抗也无力了。

  伍相旬惊得忘了说话。

  Enigma垂着的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颤。

  “小信……”他撑着的那一口气似乎也被秦信拽出来跑没了,迟来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昏冷让他差点没站住。

  伍相旬慌忙扶住他,自己也在打软腿,喃喃:“医院,送医院……”

  原本给秦信叫的救护车恰好到了,伍相旬才像无头苍蝇看到了救星,将人送上了车。

  “溺水的呢!”护士大声喊。

  “这个这个!”伍相旬拽过秦信。

  等到了医院,陆成渝脸已经快和医院的墙一样白了。

  这样又多又深的伤口光缝针就是个大工程,医生迅速而小心地做过初步处理,缝合缝了一个多小时。

  医生看着三十多岁,可能是晚班寂寞,嘴有点碎,全程数落就没停过。陆总这辈子没听谁数落自己这么久,还没法儿躲,边上除了提心吊胆的伍相旬,还有个到现在都没说话的瘟神,他也不敢躲。

  “你这个手已经伤到神经了,给你缝上了也不算完,后期还得注意恢复和复健,待会去拿药,按时吃,以后都不能拿重物,不能频繁过度使用,要是坐个办公室什么的还行,要是弹琴的拉弦的影响可就大了。”

  他见陆成渝的手长得漂亮,觉得说不好还真是个弹琴的,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陆成渝:“吊路灯的。”

  医生:“啥?”

  伍相旬:“资本家。”

  医生:“……”

  他愤而闭嘴了。

  陆成渝开了个玩笑,悄悄瞄了一眼秦信,连伍相旬都接话了,他还是无动于衷,表情都没松一下,只盯着他的那只手。

  陆成渝有点怵。

  好不容易缝完了,医生剪线时说:“看这伤口的形状,是你自己割的吧。”

  他顺口问:“可不能这样,你有抑郁症?”

  这句话一落下,这个粗神经的医生就自觉了不合适,没等人家回答,就连忙补救道:“没事儿啊我瞎问的,主要以前也碰上过……”

  听着像越描越黑,他摇摇头,不说了。

  伍相旬却愣住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信,却发现秦信也带了点深思似的盯着陆成渝垂下的发旋儿。

  他心里顿时突了一下。

  伍相旬出过国,并且在国外待了七八年,他是接受并且能理解抑郁症的存在的,但是、但是这个词怎么会和陆成渝挂钩?

  他那有任何一个路过的Omega没被他的笑撩脸红都算放水的好兄弟?

  他之前从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当这个阀门被打开时,内心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没可能的。

  “我看起来心情这么差吗?”陆成渝淡道,“最近是有点不顺,但还没到这种程度。”

  医生笑笑,让他去打破伤风。

  “我陪他去。”秦信跟伍相旬说。

  陆成渝张了张嘴,又抿住了。

  后边没有别的患者,伍相旬坐了一会儿,跟那医生搭话时下意识像摸烟,拿出来前想起来医院禁烟,又塞回去了,搓了搓手指头,闲聊似的:“哎兄弟,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朋友……”

  医生有点意外的抬了抬眼:“我啥也没看出来啊,瞎说的。”

  “哦……”伍相旬点了点头,“不过他最近吧确实遇上点事,看今天他这个手弄得,哎,我看见的时候腿都吓软了,你说为了一个、一个Omega,值得吗?”

  “失恋了啊?”医生没控制住好奇心,“怪不得心情不好。”

  “是啊,所以我也担心啊,我这个兄弟人也闷,什么都不说,这段日子看着他状态不对,也找不到机会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不敢提。今天你一说,我就觉得,哎,像。”

  “平时身体有什么不对吗,头晕耳鸣,消化上的。”

  “有!”伍相旬忙点头,“经常头晕,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胃疼是老毛病了,吃饭不规律还喝酒,有时候吃了也吐。”

  “吃饭不规律,那平时睡觉怎么样?”

  “失眠挺严重的,好多年了吧都是这样,一晚上睡不了多长时间,有点动静就醒,白天有时候补觉,有时候又精神得跟把睡眠进化掉了似的,我都怕他猝死。”

  “有闪回吗,幻听?”

  伍相旬不太明白“闪回”的意思,他迟疑地说:“没有吧……他没跟我说过。”

  “我觉得吧,”医生酌量了一下,“症状是挺像的,我以前的一个心内科的师妹上手术台没把人救回来,特懂事的小女孩,眼睛乌溜溜跟玻璃球似的,打麻醉之前还问‘姐姐我明天能不能多看一集动画片’。”他顿了顿,“那之后她状态就不太好了,断断续续看了两年心理医生,现在已经不干这行了,在金商那边开了间狗咖,还挺自在的。我刚一见你朋友,就觉得跟我师妹那时候特别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儿,一看气色也不好。”

  他两根指头虚戳了戳自己的眼睛:“眼里,没活气儿,知道吧?”

  伍相旬攥了攥手机。

  “但也不一定,毕竟你也说了你朋友最近失恋,也可能是暂时的抑郁情绪。”他说,“你要不放心,劝劝他去做个咨询也行,现在看心理医生都很常见了,谁还没点过不去的事儿了,生病了找医生是应该的,也不用有什么芥蒂。”

  “行,好。”伍相旬有心想问那个师妹看的是哪个医生,但一想这种事也不太可能跟别人说多,才作罢了,对他来说找个水平好的心理医生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把陆成渝骗过去。

  可惜他不知道,如果现在他能把人从秦信那儿救出来,别说是心理咨询,刀山火海陆成渝都跑着去。

  两人去的不赶巧,前边好几个等着的。

  陆成渝简直坐立难安。

  明明秦信一直也没说什么,表情也还算正常,但他就是没由来地心虚惴惴。

  还不如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麻醉的效果渐渐变弱了,刺痛也从隐约变得越来越清晰,但目前还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

  “你不疼吗?”秦信低低地说。

  陆成渝还以为他看出来自己麻醉失效了,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割伤自己的时候,不疼吗。

  “我……我不小心……”他牵了一下嘴角,放弃了解释,“还好吧,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