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 第63章

作者:秃头大猩猩 标签: 近代现代

  秦信没松开他的手,连同他一半结痂一半长出麻痒新肉的旧伤一起包在手掌里,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我升职了。”

  陆成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懂了,毫无感情地“哇”了一声:“我们太子登基了,上任的第一把火先烧我,好专制啊。”

  手心里被捂出了凉生生的汗,陆成渝低着头把一颗小石头踢远,没头没尾地说:“你怨我吗?”

  “不怨。”秦信答。

  陆成渝等了等,没后续,有点无语。

  “你爸和你姨妈的举报材料都是我交的,你妈妈和姥姥倾注心血的温氏其实不至于倒得那么快,也是我推波助澜的。原本这些墙倒众推的人里应该还包括陆娴的,”

  “但是我想了想,觉得她对你是真的很好。”

  秦信是不能也不会对陆娴做什么的,因为哪怕她对陆成渝再冷血再狠心,对秦信而言也是弥补了母亲空缺的慈爱的女性长辈。她不喜欢庄园里有动物,却会为秦信留下一窝小兔子,她放任陆成渝被虐待,却衣不解带地照顾病床上的秦信一个多月,连秦峥都只在出手术室的时候来看过他一眼。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有纯粹的爱或恨。

  彻底查清陆娴在陆成渝人生中扮演过什么角色的那天晚上,是秦信抽烟抽得最凶的一次,自我感觉抽掉了两年阳寿,房里的烟雾报警器都被触发了,大半夜的保安室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过来问发生了什么。秦信说没事,从屋里换到了露台上。

  天放亮的时候脑子都抽麻了,情绪感知的能力随着过肺的烟雾一起变迟钝,于是他又明白了为什么陆成渝会对尼古丁上瘾。

  第二天起,他开始着手计划收回陆娴持有的秦氏股份。

  他已经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接受陆娴的慈爱,但起码不能再辜负陆成渝。

  陆成渝知道陆娴手里不仅有陆氏企业的股份,还有秦氏的。秦峥已经进去了,如果再有股东出问题,恐怕秦氏也很难独善其身。

  秦信没告诉他陆娴的股份已经被他低价收购,秦屿一支几乎完全被排出了中心决策层,慢慢地,秦氏也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这不是件难办的事,那一家除了陆娴,本来也没人在意秦氏。

  意识到陆成渝为他让步时,他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他挑拣着回答:“温氏败坏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跟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差别,至于……秦峥和温云虹,害我妈妈的凶手,你不做我也会做。”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向往“父亲”的了,或许他跟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本就气场不和,从没真正父慈子孝过。某种意义上看这是件好事,至少让“父亲”到“仇人”的身份变化容易接受了许多。

  不必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时间过去太久,连恨都淡得生不起来了。

  只要漠视就够了,像过去的无数天一样。

第87章 找到了

  本地人严选的小炒馆子意外的……难吃。

  a市是内陆城市,俩内陆人对海鲜都不怎么感兴趣,舌头尝不出海鲜的鲜是什么味儿,就觉得腥得挺有冲击性的。

  陆成渝一只手撑着脸,拿筷子扒拉面前寥寥无几的炒蛤蜊壳,问同样没怎么动筷子的秦信:“好吃吗?”

  “我水土不服。”秦信委婉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

  “结账。”陆成渝说。

  秦信立刻放下筷子。

  出了饭馆,陆成渝:“下次还是去整碗面吧。”

  秦信赞同地点点头。

  他还兢兢业业地挎着两根钓竿和手提包,陆成渝翻了翻他买的东西,大概财大气粗地按渔具店老板的推荐全买了,挺齐全的,鱼竿也是杆身长的矶钓竿,但是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没买饵料。”陆成渝很吃惊地说,“你连钓线都买了三种,为什么那老板忘了推销饵料?”

  先前问到的有礁石能钓鱼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两人没开车,再回去买饵料的话路程还不近。

  秦信跟着瞧了瞧:“没有吗?”

  确实没有。

  “过来的路上你有没有看到卖鱼饵的地方?”陆成渝问。

  没有。

  “……”

  “好吧,”秦信说,“愿者上钩。”

  Alpha揣着兜看了他一会儿:“这鱼,你今天就非要钓了?”

  少爷没说话,用眼神回答。

  “行,”陆成渝转身往前走,“走吧,先过去看看。”

  “没饵怎么办?”秦信跟上去。

  陆成渝步子不大,语气轻飘飘的,当他有办法但想逗人玩的时候,就会有种既靠谱又不靠谱的引人注目。他吊儿郎当,高深莫测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秦信特别喜欢他这个劲儿,短暂消去阴霾时,艳阳天般的本色。

  所谓妙计,意料之中的朴实——化缘。

  叫乞讨也行。

  一个空有理论没有实践,一个连理论也没有,两人相当识趣地在钓鱼佬最多的地方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小角落。旁边的邻居姿态豪迈,边上撑着竿,脸上盖着衣服仰躺在凸起的石头上,不知道是打盹还是遮阳。陆成渝跟秦信嘀嘀咕咕争论在哪的时候这人还是一动不动,看起来应该不会介意他们蹭地方。

  然后陆成渝就开始了他的乞……化缘大业。

  专挑三十到四十之间的Omega和Beta,笑得乖巧又漂亮,一圈转下来化了半兜塑料袋饵料。

  秦信抱着胳膊瞧,有两个看着二十来岁的青年,不用陆成渝问就主动过去把自己带的鱼饵分给他。Alpha笑眯眯地照单全收,末了那两人又说了什么,陆成渝摸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朝向对方,明显是个扫码的动作。

  于是等陆成渝哼着歌回来,没得到少爷一句好话。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问,“你不高兴?”

  秦信酸归酸,人家弄来的鱼饵该用还是用,他边往钩上挂饵,边斜他一眼:“出卖色相。”

  “有什么办法,要你去卖我又不舍得。”陆成渝歪着头笑。

  他完全没意识到秦信在不爽什么,见人又不理他了,才面露困惑。

  想了想,恍然大悟,解释道:“Omega比较好说话嘛,而且我找的都是三十以上的,这种基本上都结婚了。少爷理理我嘛~”

  他咬字咬得黏糊糊的,扯着秦信的衣袖晃,绑起来的发尾也跟着在肩头一甩一甩。

  秦信忍不住说:“不是有两个年轻的么?”

  陆成渝一愣。

  “喔,”他眉毛戏谑地挑了一下,“你看到了呀。”

  真要算的话,秦信其实没有什么立场管陆成渝跟谁换联系方式。即便其中考虑各有不同,他俩默契地谁都没有提“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这种别问继续吃的问题。

  不管是前炮友还是旧情人,听起来还没有堂兄弟来得亲近。但是打着堂兄弟的名头吃醋多少有点儿不可理喻。

  所以他没说话,一竿甩进海面,光看气势一点也不像新手。

  陆成渝低头按手机。

  过会儿碰碰他:“哎,看着。”

  他把手机伸到秦信面前,点进联系人,把两个带着红圈的新申请删掉了。

  “没了昂,”那根匀称的手指接着往下划了几页,“自己看,最近几个月新好友全是秃头老总,没一个小于四十的,我总不能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秦信看着他划屏幕,又把目光转到他脸上,表情不变地点点头:“哦。”

  从秦总升到秦董,藏情绪的本事好像也跟着一块涨了,陆成渝研究了好久才确定他心里舒服了。

  他舔一下嘴唇,无端觉得口干舌燥,和从躁郁中生出的发泄欲不同,是一种原始的、由繁衍本能延伸出的渴求,就像是……发情期。

  陆成渝打了个激灵,裹着凉意的海风从毛孔渗入四肢,浑身发毛,他有点慌张地扭开脸,盯着灰绿色的海水面,手掌压紧肚子。

  为了盖过这种踩不到实处的心悸,陆成渝仓促开口:“那个人真的在这里吗?”

  “在,”秦信想也不想地说,“他会定期往老宅寄信,直到上个月依旧能收到,地址就是这里。”

  在旅馆时,秦信已经和他解释过了。信的内容很简单,往往只有寥寥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说自己还健在,更潦草的时候只有俩字——没死。从他说完,陆成渝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的信到底是寄给谁的?”陆成渝低声说。

  秦信摇头。根据常理判断,被狸猫换太子当二少爷养大的私生子,跟这个家里的谁都不像能好到连续三十年隔月寄信报平安的关系。

  “是秦竹庄吗?”陆成渝刚说出口,立刻又自己否定了,“不,应该不是。”

  从他们坐在这里就睡得像死了一样的邻居动了一下,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秦信没有追问为什么不是,而是说道:“你找他,是想做什么?”

  礁石下的海面浪打浪,远处却很平静,水与天的界限不甚分明,陆成渝看着,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他摸起一块石头,用力掷进海里,激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水花,一眨眼就没了。

  “就算是我倒霉,顶着这个名字活了三十年,也总得让我知道源头长什么样子吧。”

  “要是找不到呢?”秦信说,“也有可能信是别人寄的,他不在这里,或者干脆不在世了。这么多年过去,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陆成渝知道他只是在合理推测,但听起来确实有点像在咒人,他失笑:“你……”

  “不好意思,”一个声音横插进来,“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说的这个人应该还没死。”

  邻居掀开了盖着头的衣服,秦信抬起头,陆成渝扭过脸,三人对上视线的时候同时愣住了。

  最先回过神的是秦信,他在底下握住陆成渝的手腕,问那人:“怎么称呼?”

  “魏海。”邻居将目光从陆成渝脸上挪开。

  这是个看着四十岁出头的中年Beta,黑发里掺着银丝,身材和脸保持得都不错,颊边几道笑纹,不做表情也像带着笑,一看就让人觉得亲切温柔。陆成渝也总有这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比起温柔他更像狡黠的狐狸精。

  岁月好像对他格外留情,即便上了年纪也像是那种很招脑子不好使的小O喜欢的叔叔。

  “魏小楚是你什么人?”秦信问。

  “谁?”魏海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五百年前的一家人?”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陆成渝脸上。

  “我的财神爷啊……”他念叨,从石头上坐直了,盘着腿,堪称诚恳地看着陆成渝说,“小朋友,你是我生的吗?”

  秦信手上一痛,陆成渝无意识地把指甲掐进了他肉里。

  “不是。”Alpha神色冷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