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14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这句不是谎话,他确实没忘。

  他记得政迟说得那句凉薄话。

  记得自己心灰意冷,荒唐一夜。

  也记得第二天早上自己诡异的行为。

  跑进黑漆漆的浴室,突然头晕恶心,想蹲下来缓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殷姚查过资料,因为病症影响,记忆会混乱,行为和意识偶尔会退行到过去某一时段。

  这期间他做了不少检查,见了很多心理医生,殷姚自己清楚他到底是哪出现了问题,面对讯问,只管把自己的病情往心理问题上引导。

  想必应该是相信了,医生给他开了阿立哌唑和安定,说是情绪压抑引发了这些问题,让他按时吃药,殷姚一一答应下来。

  他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

  又一次想,这真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四季不是下雪就是下雨。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逼自己睡着。

  待久了鼻腔也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病房的床垫很舒服,殷姚其实并不十分抗拒待在医院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吃了不少药,殷姚很少发呆了,也不怎么忘事。

  之前他想会不会有治好的可能,给林医生打了个电话询问。

  林医生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为难,她说,“不确定,应该是心理因素。要说治好……不太现实,安定只能缓解焦虑起到助眠的作用,如果安定对治疗阿兹海默症有效果,我当时就会给你写处方。”

  似是怕殷姚失落,她又说,“你现在年轻,还是前期,病理发作是否加重,只会被脑神经的病变程度影响。你现在意识清醒,只是有些健忘……前段时间突然发作的记忆错乱,和你现在认为的症状好转,其实都是心理作用。”

  “所以你一定要注意,避免再次受到刺激导致心情低落抑郁。很容易再次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

  “那种感觉很令人害怕,对吗。”

  林医生试着共情,希望以此勾起殷姚贪生的可能性。

  但殷姚只是真诚地道了谢,又一次态度明确地拒绝。

  轰——

  窗外开始打雷。

  殷姚入睡一直很难,从小就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醒了之后就再睡不着了。

  政迟知道他这个问题之后,换了遮光窗帘和隔音的玻璃,如果第二天早上没什么事,就会一直等着殷姚睡醒他才挪胳膊。

  殷时嬿总说,殷姚一身富贵毛病,以后的人生坎坷是必然的,也就家里宠着惯着,等离开家之后,谁能照顾他照顾到这份上?哪个男的倒霉遇到他,都得变成个怨种。

  他想过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政迟的,总不至于一见钟情就死心塌地到这份上。

  后来想了想,可能就是某天早上,他睡意朦胧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政迟正以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安静地单手看文件,而自己抱着政迟僵掉的胳膊,一低头,就能看他手臂肌肉上自己睡着了无意识咬出来的牙印。

  又或者是雷雨夜,隔音玻璃也阻不住外边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政迟叹着气,伸手把辗转反侧的自己裹进怀里,让他只能听见烫耳的心跳,听不见外面的雷声。

  所以再疼也喜欢的。

  虽然……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一张和越遥极为相似的脸。

  记得当时也是雷雨天。

  殷姚撕碎了越遥的相册,推到塞满光碟的矮柜,像个疯子,将书房搞得一团乱。

  他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双眼木楞空洞地看着前方,也没听到身后有人接近。

  “消气了吗。”

  那声音还带着笑,仿若一早就知道他总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殷姚的双眼聚了焦,猛地转过头来,一张漂亮的脸毫无血色。

  政迟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殷姚像只被抽离了骨头的猫,一碰便应激。

  他猛地拍开政迟的手。

  窗外闪了道细细的白光,三四秒后才听到雷声轰鸣,压过来的政迟背对那道惨白的冷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雷声也轰醒了身处绝望的殷姚,他咬紧牙关,抽了一口气,扯着领子将政迟搡在墙上,泪水从眼眶冲出来,抖着唇,他想质问,想咒骂,但看着政迟漠然的双眼,还有满地被他撕碎的、另一个人遗存下的碎片,知道问什么都没有太大意义。

  政迟从来就没打算瞒着他。

  最终,殷姚问他,“为什么?”

  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政迟伸出手,抚摸殷姚脖子上的红痣,动作虽轻,殷姚纤细的脖子掐在他手里,像被扼死一般,“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他活过来了。”

  闻言,殷姚周身一震,下意识地挣了挣,两人有体型上的差距,他自然撼不动政迟,反倒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脸贴着冰冷的墙面,殷姚艰难地回过头,表情绝望,脖子上那颗红痣看着很是凄艳,“所以说,你每次叫的人,不是我,而是越遥,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

  所以说什么都是假的。

  别有用心的接触,虚幻的深情,耐心与包容,让殷姚总以为……他们是那么相爱。

  殷姚惨笑道,“除了这张脸……”

  “除了这张脸,你哪里都不像他。”

  还是那副面具一般温厚的面容,擦不净殷姚的泪,就将额头抵着他的,语气平静,反倒让人觉得悚然,盯了殷姚一会儿,呵笑道,“怎么,你不想走?”

  殷姚推开政迟,在他意外的目光中,咬破了嘴里的嫩肉。他仰起脖子,用脚碾踩着一地被撕碎的相纸,像个疯子一样笑着哭,“如果说我想要代替他呢。”

  从小到他,殷时嬿惯着他,殷城也惯着他。顺风顺水二十余年,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弄不来的。

  殷姚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那人的影碟,那人的相片,在被他撕毁之前被人珍重地存放在昂贵的匣中。

  政迟捏着他的脸,有趣地问你想怎么代替他的时候,殷姚竟不觉得痛了。

  想政迟真是个偏执的疯子,他自己也是个偏执的疯子。

  绞尽脑汁地想要模仿,学不感兴趣的东西,做从没做过的事。

  他最终依旧只是个下贱的笑话。

  他永远代替不了越遥。和那盆说扔就扔的兰花没什么本质区别。

  窗外雨声渐弱,殷姚闭上眼,大概是安定起了效果,睡意袭来,朦朦胧胧中,殷姚脑子里回响起林医生苦口婆心的劝告。

  【那种感觉很令人害怕,对吗。】

  【就像是你的自我短暂地消失了。】

  【殷先生,如果你不积极治疗,以后一定会频繁出现这种状况,不仅是记忆混淆,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掉。】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想想爱你的人,有一天你不记得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他该多痛苦呢。】

  **

  “这……”

  高伯有段时间没见过政先生了。

  自从殷姚从西苑搬出去之后,政先生就没有回来过,一天都没有。

  虽说院子他还日常清理着,但屋子少说空了两个月了,有时候也感叹,有人穷得买不起房,一辈子都为了居所操劳,有的人房产无数,说搁置也就搁置了。

  也不知怎的,今天突然回来了,上来就问另一位的近况。

  政迟见他踟蹰,蹙眉促问,“说清楚。”

  “有的。”高伯老实道,“……偶尔会发呆,喊一声才能听见,反应也慢……但是要说别的不对劲,那真没有! 一直……一直挺正常的,待人都和气……”

  “知道了。”

  高伯弯了弯腰,心惊胆战的出去了。

  政迟见这明显冷清下来的屋子,叹了口气。

  书房桌子上一直有摆越遥的照片,玻璃框光洁如新,下人应该是天天擦拭的,没懈怠过。

  殷姚晕倒在浴室里,陷入深度昏厥,拉去医院检查,发现身体上并没有淤血,软组织未见损伤,骨头也好好的,想必不是瞬间跌倒摔晕的,应该是一点点失去意识。

  取血做了生化又扫了ct,指标都是正常。

  医生问患者平时是否出现异常行为。

  政迟还真没有发现他哪里异常。

  就算有,也和帮佣说得情况基本一致。

  和5年前比,差距就明显了,现在的殷姚比之更加沉闷,寡言,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

  可查也查了,数据摆在那,他身体没什么毛病。

  政迟同样不认为那天早上殷姚的行为是装出来的,一没有必要,二装不了那么自然。

  那就是心理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稍做松弛。

  近期出了几件棘手的麻烦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政先生!”

  陈韩峰在书房门外喊。

  也不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要紧事,急急敲了两下门就自己进来。

  多少年没见手底下人如此慌色,政迟心中一沉,问,“怎么到这来了。”

  “政先生。”陈韩峰还在喘,是一路跑上来的,步子都歪了,“没提前联系,我这直接过来了,实在是……”

  缓了几个呼吸,不敢耽误,将手里的文件夹凑了上去,“本该是直接发到您手上的,但是我寻思这事儿还是得当您面说,您先看看。”

  政迟眉心的竖纹夹起,看了他一眼,翻开那薄薄的文件册,里面就夹着两张相纸。

  说是照片,其实是截图,被打印在纸上。是一张外网某社交平台的截图,截图里是一张自拍,看账号似乎是个小网红,点击量并不多。

  这张图片占了主体,能看见后方背景是夜幕下的大都会博物馆,配文Tag#MetGala,自嘲今年也去蹭了红毯。

  这张图的背景杂乱,似乎是正在进行入场,因此照片里不止有小网红一人。

  还有一个年轻人。

  人像做了背景虚化,但年轻人的五官极具辨识度,虽模糊,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照片不多,也不清晰,像是抓拍,也像是从远处偷拍,然后放大剪裁出来的人像。

  那人一头黑发顺直服帖,背挺得笔直,腰身很细,穿着深色的西装。目光看向别处,明显不知道自己正被某个人的镜头偷偷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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