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15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陈韩峰俯首候在一边观察,上司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只是手腕僵了僵,眼神很冷,外表还看不出什么。

  但他揣摩了半辈子政迟的心思,所以能多少体觉出来。

  屋子里空气凝得像片死海,陈韩峰咽了咽干裂的喉咙。

  “这、这照片上的人……”他抖着声,放低了声音,打起十万分的谨慎,小心翼翼道。

  “这照片上的人……不是殷姚吧。”

第14章 有个人和你长得特别像

  “查到了。就是个小网红,去大都会蹭红毯的,根本就没有被邀请,连门都没进去。”年轻文员又将手机举起来,凑到陈韩峰面前,“这应该就是不小心拍进去的,当时评论有眼尖的也看着了问这人是谁,博主没回答,没过多久这条就删除了,据说当时这小网红还和评论吵了一架,有人说他删了是因为评论都夸背景里……”

  陈韩峰蹙眉,“说重点。”

  “是是,不好意思。”文员清了清嗓子,“再没有别的了,这照片删的干净,就这两张还是黑料池子里翻出来的,画质最好也只有这几张,水印都包浆了……咳,陈总,这人是谁啊?”

  见陈韩峰不说话,文员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将那几张打印出来的截图收纳好,再递给自己的上司。

  陈韩峰没有接,让他直接处理掉,便一言不发地去了7楼。

  他和越遥当初也算同僚,但私下交互并不太多,至于政迟和越遥二人之间的纠葛,看似情深义重,实则清淡如水;那两人都不是情绪外放的性子,再者政迟有意藏着越遥,明面上点到位置一君一臣公私分明,暗地里连自己都提防着。

  这一点,和对待殷姚是不一样的。也并不是政迟刻意将殷姚放任众矢之的——只是确实没那么珍惜。

  当年在公海上,越遥出事前陈韩峰就中了埋伏,被人捆在燃油舱里,只有政迟亲眼看见越遥身中两枪掉进海里尸骨无存。

  外人猜的没错,那时候在船上伏击他们的,确实是政迟的大哥政驭。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越遥和政驭消失的都很干净,只不过一个死得壮烈,一个逃得狼狈。

  爱人死在眼前,一起长大的兄弟反露虎牙。这两起痛事同一天发生在政迟身上,按理说他该痛心,该崩溃,该颓败不起性情大变。

  但没有,侥幸活下来之后,政迟干的第一件事是剿干净政驭的遗留,翻新洗血;第二件事才是痛定思痛,平复伤痕。

  这牵连其中的,不乏跟了他们兄弟二人一辈子的老部下,只因为站了他大哥的队,说清理也就清理了。

  政迟的冷漠体现在他处理遗旧的雷厉手段上,更是事后对往事不置一词,于所有执权者而言,背叛都是天理难容的大忌讳,亲兄弟尚能断这么干脆……

  陈韩峰深叹口气,电梯到达了7楼。

  7楼是政药临床实验运营与质保质控的楼层,现在是夜里十点半,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平层几个部门数组灯火通明,偶有几句言简意赅的交谈声。

  本也是药企常态,但岗位各职工脸上除了憔悴,还带着不少阴霾怨气。长时间连轴转的加班,脸色都十分难看。

  却不全是因为加班。

  政药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百年族企,谁家老人幼时没抓过政铺的药材。

  它一步步随着发展蓬勃至今,做西药的年头能同港商比长短。

  谁也没想到能出这种重大事故。

  一个月前换了包装新产的一批安定类药品,被举报说剂量有误,这是处方药,一片1mg的规格,有人遵医嘱吃结果吃出问题,觉察出不对劲找医院的麻烦。

  医院把药送去检验,竟然发现原药含量超出足足十倍,患者遵医嘱服用2mg剂量,2片足足20mg,人吃下去昏睡了快二十个小时。

  这事一出,当时的医院也不算糊涂,尽力压了下来,但那是家二线小城的三甲,层层手续繁琐,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经压不住了,患者把事件发布到网上,很快各地接二连三的事故,全部都是这一批安定剂量出了问题。

  现在报上来的事故已经有十七起,十三起全部都是急性安定中毒,剩下都是老年肝病患者,情况实在算不上好。

  这一个月政药的楼灯彻夜地亮,陈韩峰本来就这事儿心里憔悴,结果一扭头,又出了‘越遥’照片的事,他是两头忙活。

  数据等到了她要的邮件,连忙拍了拍桌面,将报告答应出来,正匆匆准备送去给自己的上级,见有人挡路,蹙眉道,“请让让……总经理?”

  陈韩峰点头,“报告出来了?”

  “嗯。”她点头,也不废话,利落道。“这是二期临床验证的报告,早上来的章,这会儿已经写完了,我拿去给上面看一下格式问题,顺利的话我联系药监那边备案快速准备三期临床。”

  陈韩峰一目十行掠过手里的表格,轻声道,“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陈总,再检测一百遍都是这个结果,它不是新药,成分就在那里,剂量就在那里。”数据员咬咬唇,干涩地说,“我知道这话说起来没什么分寸,但自我接过来已经在岗位上和各位同僚共事六年,知道轻重,从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做了一辈子检验,出什么错都不可能出剂量的错。”

  部门的同事因为近期的事情已经陪着熬了半个月,精神状态都很差,她不免有些激动,呼吸几下,又稳声说,“改的这批安定当初上市前也是我去送的临床,如果是我们的疏漏,那确实万死难辞其咎。但……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确。大家都是这个态度,都是出来工作养家糊口的,谁也不乐意做别人的替死鬼。左右都是要……”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知道自己资历就别那么焦躁。”陈韩峰将报告还给她,平静道,“做好你们本职工作,现在事情已经见报,谁的责任现在是重点吗?药品召回损失算干净也不是你们来赔,替上面操什么心。”

  见办公室数十双眼睛或忧心或惶恐地窥探过来,陈韩峰又软了软语气,“这也是政药十年难一遇的事故,决策也在陪着一起加班熬点,十分理解各位辛苦,这件事要查明白需要时间,先将三期报告等出来,这是目前最要紧事。”

  说罢,转身离开了。

  讲来讲去,也就是这些说辞。这办公室里都是干了多年的,闻言只是心中一紧,却也明白,他们7楼拿不出报告结果来,这件事,谁都无法脱身。

  “您休息会儿吧。”陈韩峰叹了口气。

  按理说这位性格他是了解的,但要论起来也不是小年轻了,两天多没合眼,还撑着忙公务。

  政迟还在看药监那边送来的材料,手边搁着浓茶,旁边有三个封起来的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的,八成就是最近的官司。

  “查出什么没有。”

  陈韩峰一下子不知道他是问哪件事,思虑了下, 斟酌着说,“没有。”

  政迟放下手里的文件。

  陈韩峰忙说,“只有这两张照片。那社交场合我也没有去过不太了解性质,我老婆倒是知道一些。晚宴宾客大都是名流,要挨个去盘问不太现实,我看了当天宴会的宾客名单,其他行当的不太了解,倒是有个熟人……”

  陈韩峰看政迟的表情,应该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殷姚的母亲,就那位殷总,殷时嬿。”

  良久,在陈韩峰感觉是要坐不住的时候,政迟发了话。

  “这晚宴今年赞助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但不是……”

  “我知道不是殷时嬿。”政迟笑了笑,“那虽然本质是个外国明星的社交派对,也不要太过于小觑它的规格。”

  陈韩峰谦道,“年纪大了,对这些确实是不太了解。据我所知,今年赞助是白……”

  正要说下去,陈韩峰的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

  又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血色很快褪去。

  政迟见他这样,心中了然,将身体靠在椅背,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是白燮临。”

  光说名字,可能一般人也不识得这是哪号人物,只说政药与其能在亚太相互竞争角逐多年,其地位不可小觑。

  此人身世不凡,行事作风诡谲,背景也很神秘。

  只知道是混了洋血的,顶着一张亚洲皮相,藏着欧洲人的骨相,难说不优越。这个人,政迟与其接触并不太多。到他们这一层很少直来直往地照面。

  要说留给政迟什么映像,便是这人像条白玉似的巨蟒,绝非等闲。

  打交道……反倒是政驭同那位来往多些。

  陈韩峰心中剧震,饶是他也无法安稳坐住,满脸的不可置信,“是政驭……他……”

  政迟睁开眼,淡淡道,“让质监那边松口气吧,责任不在7楼。去查物控,仓库里回收的所有问题药品,取样拿去与他们的同期比对检测。”

  陈韩峰沉道,“要是政驭这两年一直在白燮临手底下,难不成越遥……”

  政迟挥了下手,推回了他要说的话,“先做你该做的事。”

  “……是。”

  他应承着,虽心中不安,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本以为,知道越遥可能还活着这件事,这位会有什么极大的动静。

  可看着不温不火,像是上了心,又像是没上心。虽说一直难摸政迟的心性,但这反应,属实是太不同寻常了些。

  “殷姚怎么样了?”政迟突然问道。

  陈韩峰一愣,“殷先生没联系您?”

  这倒是稀奇事。

  从来那位都很上赶着,如今倒沉得住气了,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儿,陈韩峰不好问,只说派人过去看看,是不是回去了。

  手边有案子,还有公事分心,如今殷姚如何政迟并不十分在意,只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殷姚在楼下画画。

  他没和谁说,自己出了院,一个人回到江边的房子,没像以前那样闹腾,也没有联系政迟,安安静静的。

  “啊。”殷姚拿起震动的手机,上面的号码他并不认识。

  “姚姚。”

  电话里传来明快清亮的女声,殷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像认识的人,他觉得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说什么?”她顿了顿,“我是哪位?”

  殷姚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他确实不认识,蹙眉道,“我不认识这个号码, 你是不是打错了。”

  “啊,这样!”她的声音又轻松了些,“怪不得。最近通告多,我没有用自己号给你打。奇怪了……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殷姚听她的声音,确实没什么映像,只觉得有点像昨天综艺节目里的某个女明星。

  但她很快又说,“这是飞彦的商务电话,你没存吗?”

  “飞彦……”殷姚如梦初醒,“韩、韩铃?你是小铃吗?”

  韩铃失笑,“什么小铃呀,都好几年没听你这么喊我了。”

  “……”

  殷姚默了默,轻轻说了句抱歉。

  她并未多想,直爽道,“这有什么,爱听,像回到大学那几年一样。”

  殷姚也笑起来,“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感觉上一次见你还是,嗯……还是……”

  韩铃听得有些奇怪。

  殷姚吞吞吐吐的,既像是他们真的好久没见了,又像是他想不起来。韩铃奇道,“我们不是元旦才见过吗?之前在加州拍广告,回来之后就联系的你,上周还通了电话呢……等等,你上次打电话也是这样,怎么回事啊?感觉你现在迷迷糊糊的。”

  殷姚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但还是觉得很模糊,像是有这回事儿,又像是没有。

  “确实是最近忙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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