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2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殷姚松口气,甩了甩手腕,坐在床上的男人安静下来,寡言地看着他,眼中明显弥蒙着醉意,并不清醒。

  “越遥。”

  “嗯。”

  “越遥。”

  不缠不休地喊着。

  殷姚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抱着男人的脖子,对方顺势用手搂住自己的腰,力道不轻,拉得他跌坐在身上。大概是太醉了,别的说不出来什么,只一枚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政迟。”殷姚捧着他的脸,被握伤的手腕阵痛,青痕格外刺眼。他努力地安抚着颤抖的男人,“我哪里都不去。”

  “回来晚了,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生气。”

  “你以前都会生气。”想到了什么,男人叹笑道,呼出些朦胧的酒气,“发脾气……能好几天不理人。”

  殷姚神情有些麻木,机械一般地回道。

  “没有,我真的……没有生气。”

  ……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

  政迟已经睡着了。

  殷姚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只觉得哪里都痛,因为比平时要粗暴的多,身上还很不舒服。

  一步一步忍着难耐走进浴室清理自己,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面镜子。

  还是那张脸,但是身体却不太一样了,殷姚扬起下巴,能清楚地看见红痣周围密布的痕迹,比之前要更惨烈一些,似乎肩膀那边还有道齿痕,应该是咬破了,伤口渗血结了薄痂,乱七八糟,青紫一片。

  咬下去的时候,男人正在不停地说些直白的情话,那架势像是要把说不够的爱全都刻入他的骨肉似的,也不顾殷姚哭叫,像只发了疯的狼,对着早已求饶的猎物,死活不愿松口。

  他喊着疼,央求慢一些。却换不来一点怜惜,对方反倒掐着他的脖子,低笑着反问。

  你什么时候怕过疼。

  殷姚笑了笑,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笑了笑。

  眼睛很红,像在哭似的。

  殷姚扯着嘴角,跌跌撞撞地扑在镜子前,想好好看看镜子里的人,又想把这张脸狠狠撕碎划烂,直到血肉模糊,再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脸,殷姚啖出些痴意,稍微用力,轻而易举抓出了一道血痕,带着恨意。

  现在看起来,不像个病人了。

  像个疯子。

第2章 像颗樱桃

  “……老年痴呆?”殷姚坐在医生面前,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也不是这个说法。”医生干咳一声,正色道,“准确来说叫阿尔茨海默症,因为多发病于高龄患者,才有了这个名字。”

  “……”

  “这不是您的问题。实际上,从这几年的数据来看,病症已经开始逐渐年轻化了,全球年龄最小的患者仅有19岁。”

  看面前的年轻人依旧反应不过来,医生也不好给他太多压力,“您再去做个脑脊液检查吧,无论什么病都存在误诊的可能性。从你目前的症状来看,健忘、头疼,或者不经意地发呆,说不定都只是心理原因。很多年轻人都是转眼忘事儿的。”

  殷姚迟钝地点了点头。

  别的不清楚,但他不是没有常识。

  他轻声问,“这病没得治,是吗。”

  “这个……目前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也不说绝对没得治,毕竟你年轻,肌体素质和高龄病患都不一样,保守康复的话,说不定也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

  听到这个词,他自己也笑了。

  医生有些不忍,“没有家属陪你过来吗?缓解治疗方面有些手段需要家庭照护,一个人的话会比较困难。方便的话您联系一下家里人,现在是初期,最好不要拖缓治疗。”

  “家属?”殷姚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

  “没有?”

  “嗯,没有。”殷姚垂下眼,“复查就不用了,您随便开点药吧。”

  他现在确实没法联系自己的家属,但不是没有,是他不愿。

  说来难堪,他如今孤身一人的处境,既是活该,更是咎由自取。

  是为了政迟。

  爱不爱政迟?

  爱的。

  殷姚爱他,爱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爱到和家里决裂。殷姚还记得他妈沉着脸听完他的打算,当即立下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殷姚知道,他妈生气不是因为他爱上了个男人,而是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上赶着去做别人的影子。

  殷时嬿也倒霉,要强了一辈子,从底层摸爬滚打到如今的阶级地位,逆风翻盘,这人生本值得大喝一声精彩,结果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人生出现这么大的瑕疵,养出他这么个没出息的恋爱脑。他要是他妈,就直接把自己掐死。

  殷时嬿让他滚,他一天不回头,这万贯家财就和他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到黑,以后就算在街上跪着讨饭,她也不会再认这个儿子,就当丢了条狗。

  有意思的是,说这话的时候,她妈怀里正抱着他养的那只小博美,气得浑身发抖。

  殷姚给他妈磕了个头,听话地滚了,任由他亲哥焦头烂额两边儿轮着劝,对他妈连哄带骗;对他软硬皆施,又是痛斥又是开解,怎么也想不通,那混账到底给弟弟下的什么迷魂药,就这么冲着南墙一去不复返。

  劝来劝去,他妈烦了,说你再提那没出息的废物你也跟着一起滚,他哥无法只好闭了嘴,也没再找殷姚。没什么必要,他对自己亲妈和幼弟都是了解的,一家人一个性子,殷时嬿心铁,殷姚心更铁。

  只偶尔会给殷姚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哪天后悔了就回来吧。”殷城说,“妈年纪也大了,我有自己生意要忙,她那些最终还是要给你的。”

  “谢谢哥。”殷姚笑着说,“我不后悔。”

  证明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

  “真的。”

  不后悔。

  他真的不后悔。

  他心甘情愿,乐意陪着政迟一起装疯卖傻。

  政迟也坦然,他从来都没有隐瞒什么,或者说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殷姚学着飞蛾,毅然地扑入这簇火,连他自己一起也烧了个干净。

  他发现灰烬中到处都是越遥留下的痕迹。

  越遥的照片,越遥的餐具,越遥遗留的衣物,越遥亲手养殖的花。

  还在他身边,殷姚偶尔也会佩服自己的荒唐,难说他和政迟到底哪个更疯一些。

  然后就这么巧的,他查出来自己有病。

  医生让他积极治疗,做点有益大脑的事,多抗氧,说他年轻,康复的可能性极大,一定不要放弃。

  但说实话,那一瞬间,殷姚惊讶地发现,自己除了意外,心中最隐秘处,其实有一点点感到解脱。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在以后不久自己就会慢慢疯掉,忘了政迟是谁,忘了自己是谁,浑浑噩噩地活着,反倒比现在轻松百倍。

  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老天怜悯。

  从一开始,是他先注意到了政迟。

  那天他陪他妈去买表,逛累了想找个地儿坐着,刚进休息室,一眼就看见这个男人。

  他旁边依了个极漂亮的男孩,男孩很年轻,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年纪,正低着头专注地挑选腕表,时不时问一句什么模样更好。

  这人极有耐心地帮他试,见还是纠结,他便笑了笑,最终对着销售说这些都要了。

  这是很常见的场景,殷姚也算见惯了。

  只是这男孩年纪看着也太刑了,他无趣地往那边看了眼,目光难免带些轻视……和鄙夷。

  却也没鄙夷多久,销售恭敬谨慎地将展示盘抱了起来,男孩高兴极了,声音很甜,开心地喊了一声,“谢谢二叔!”

  闻言,殷姚一愣,又侧过头悄悄打量着那边。

  男孩很是雀跃,虽然兴奋,坐得却很老实,可见教养不错。旁边那人虽然目光柔善,却也会严肃地让他规矩些。二人坐在一起也有些距离,并未僭越。

  见是自己想多,殷姚脸有些发红,步伐不自觉加快,没看见一旁侍酒的工作人员,猝不及防,猛地撞到一起。

  SA没端稳盘子,酒水全撒在殷姚身上。

  她是有资历的,很少出这种错误,连忙道歉,这番动静不小,男孩惊讶地看过来,也吸引了他长辈的注意,男人蹙着眉,漫不经心地扫了殷姚一眼。

  殷姚那天正好穿了浅色的衣服,还是毛衣,两杯红酒一杯果汁全泼他身上了,看起来挺狼狈的。

  SA认出了他衣服的牌子,说本店可以托人去配货,也可以送去干洗,在等待的这段时期换他们本店商品应急。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冒失,殷姚让她别在意,说随便拿件能穿的就可以。SA很是愧疚,再次道歉,让他在休息室暂时等一会儿。

  渗了酒的毛衣贴在皮肤上很是不舒服,不看也知道他现在这样有多邋遢……够丢人的。

  想到这,他悄悄地又看去一眼。

  没成想吓了一跳——那人正在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压得极沉。那小男孩目光更是讶异,对着殷姚上下打量。

  像认识他似的。

  殷时嬿消费回来,到处找不见儿子,一撩休息室的帘,同样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

  她有些意外,“……政先生?”

  殷姚正觉得古怪,扭过头问她,“您认识?”

  她没理自己儿子,若有所思地走到那人跟前,那小男孩有眼色地乖乖等在一边,目光时不时还会扫到殷姚身上,看得他更是莫名其妙。

  “殷总。”男人点头示意。

  正巧送来了更替的衣服,他换好后出去,二人还在不卑不亢地闲话,殷姚几耳朵也听明白了,大概是工作上有过往来的熟人,他想找机会做个自我介绍,被殷时嬿一个眼神杀住了。

上一篇:教化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