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24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替政迟换掉温凉的旧盏,又梳了沫,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怎么了,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出声打断你。”

  越遥笑着说。

  他是个冷静清淡的人,在对待特别的人的时候,笑起来也能称得上明媚。但眼神却很暗,透不进什么光。他没有穿高领,所以也能清晰地看到脖子以下露出的痕迹,让人忍不住深究,他是不是全身都是这些东西。

  政迟没有回应,他放下手机,闲适地身靠在后垫,垂眼淡望着越遥,和他一身难以忽视的伤口。

  不悲不喜,辨不出兴趣或情绪。

  越遥却不甚在意,专注地布茶侍奉,将梳好的新盏奉过去,脸上带着笑意,热切而温情。“八十年代初的宋聘,很不容易找。五年没见了,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我烹的茶。”

  “尝尝吧?”越遥笑着说,“就当做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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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姚的症状取自阿兹海默患者的真实临床案例

第21章 “你喜欢他?”

  ——

  折断的桅杆扎进船舱,带着血和火药融在一起的腥臭烟味,帆布巨大,破破烂烂地逆着海风,他从阴影处走出,政迟看他的表情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早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白燮临身上也沾了烟灰,平日一尘不染的衣摆也惊险地被火药擦出很多道痕迹,他负手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像是在等谁似的,身边横七竖八倒着血淋淋的人,浑身血洞,看上起替他挡了不少子弹。

  看着触目惊心,越遥绕开地上的尸体,一边靠近他,一边焦急地问,“你为什么没有随救生艇走……”

  白燮临打断他,想向前一步,却发现脚前挡着手下的尸体,他用鞋尖挪开那颗血淋淋的头,伸出手扶住越遥,温和地说,“我在等你。”

  越遥扶着他站好,紧张地检查过后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松了口气,才迟迟对白燮临的话起了反应,“等我?你等我干什么,疯了吗,要是他看见……”

  那双绿色的眼睛弯了起来,摸着越遥的脸,笑着说,“他就在这儿。你没发现吗?”

  “……”

  鼓起的船帆被海风当成鼓面,啪啪啪地剧烈抖动着,越遥僵硬地转过身,却还没有看清,子弹已经顺着二人的边缘擦过。

  越遥下意识挡在白燮临的身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枪口并没有没对准谁的要害,稳稳贴边而过的子弹是不言而喻的试探,越遥沉默地站在政迟的对立面,半晌,抬起眼正视他。

  比起白燮临悠闲的状态,政迟看起来要狼狈的多,应该是没有中枪的,但身上有不少砂石擦出的血痕,手臂似乎被数道钝器击打,肌肉上青紫斑驳,他呼吸并不急促,却幅度很大。

  从白燮临这边躺了一地的死人也能看出来,想是杀红了眼的。

  白燮临被他挡着,亲昵地从背后抱住越遥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惋惜地说,“要是能将你们的表情录下来就好了。”

  “……”

  越遥开口,“……阿迟。”

  有趣的是,两个男人用着不同的声线,异口同声地对着他说,“别动。”

  一个是用甜腻的语气,不合时宜的、带着恶意的诱哄。

  一个是不悲不喜地威胁,他声音很平静,比越遥想象的还要平静,平静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政迟知道他的目的,很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政迟没有说话。

  越遥愣愣地和他隔着硝烟相望,突然想起出海前政迟对自己问的那些问题。

  他说这次航行十分危险,大家都心知肚明,政驭要和他做个你死我活的了断。希望越遥待在陆地上,待在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越遥的坚持让政迟越来越平静,到最后不再劝阻,而是问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起问题,更像是情人在离别前依依不舍地同对方撒娇。

  政迟问他,你爱我吗,你会用生命爱我吗?

  越遥没有想太多,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回答了是。往常的清晨政迟会贪恋地在自己的咬痕出继续舔吻,执着地将刻印加深再加深。临行前那天政迟在床上却很温柔,太温柔了,温柔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如今才明白,那好像真的不是怜惜。

  越遥苦涩地说,“放了他,我跟你走。”

  政迟摇摇头,“杀了他我也可以带你走。”

  白燮临亲昵地蹭着越遥的脖子,啧啧嘴,意犹未尽地取笑,“我就知道会出这种问题。阿遥,你说你是不是很活该,是不是自作自受。”

  从结局来看,是的。

  一次又一次,他因贪恋政迟的偏爱下不去狠手,无数可以杀了他的机会摆在面前,他都选择一拖再拖。这是三流谍战片最为人诟病的情节之一:杀手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不可控的感情,这份感情没有浓厚到让他完全倒戈,也不足以让他背叛原主。

  一个完全失格的尴尬角色。

  若他坚定一些,说不定能获得一个讨观众喜欢的悲剧式结局,但现在,他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像个待删改的丑角,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改变。

  政迟耐心丧尽,举着枪对他下最后通牒,“让开。”

  越遥挡在白燮临的身前,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坚定许多。

  他沉默地看着政迟,政迟也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僵持多久。

  “我给过你机会。”

  “我知道。”越遥看他的眼神里带了些歉意,手伸向腰间的枪匣,“抱歉。”

  白燮临了然地松开胳膊,越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表情很淡。

  政迟咬牙切齿地喊,“我叫你别动!”

  他充耳未闻,拔出手枪,对准政迟的眉心,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忍住不去在意政迟眼中的情绪。

  最终,只听见政迟失望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越遥的手指搭扣在扳机上,正待使力,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巨响。

  子弹冲破空气,精准地打穿了越遥的身体。痛感像火灼一般从肋骨下方电导播散至全身,连骨带皮都在滚水中煮沸了似的,因剧痛和急速失血跌跪在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笑笑。

  也不意外。

  政迟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越遥,枪口再一次对准胸口,用一种从来都没见过的冷漠语调,“打偏了。”

  “阿迟……咳……”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知道。”他艰难地点点头,血不断渗出,染湿了黑色的衬衣,他慢慢爬起来,扶着被桅杆折断的护栏。“抱歉。”

  下面是平静的大海,蔚蓝幽深,一望无际。

  坠落的太快,耳边的海风呼啸,听着像谁在耳边恼羞成怒地呐喊。

  ——

  “你还在恨我吗?”

  大概除了这句话,也不知该问什么合适。

  时隔五年,越遥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隔着滚热茶水蒸腾而起的淡雾,似乎两个人都没怎么变。

  不,政迟还是变了一些的。见越遥送茶来,他笑了笑就接过去,没有刻意去为难,抬起那盏普洱,品得倒是十分专注。

  他没有对茶水表达出什么评价,但看表情大概是对味道满意的,见越遥在看他,是在等他回答,于是政迟说,“我恨你做什么。”

  越遥顿了顿,脸上那份强撑出来的热切挂得艰难了些,单看时,和他坠海时的那个笑容倒是很像,“你过得好像很不错。”

  他笑得实在勉强,政迟看在眼里,有些不解,“白燮临派你过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

  越遥摇头,“不,只是我想见见你。”

  “见我?”

  像是闲谈时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趣闻,政迟发出闷沉的笑声。“见我,为什么要通过殷时嬿来约。”

  他说怎么破天荒的殷时嬿来找他谈话,要认真来说,这女人真出现在这里,反倒比越遥还让他感到意外。

  “不然没有办法私下联系到你。”

  政迟挑眉,“看来他把你管教得很严。”

  越遥垂下眼,他能感受到戏谑的目光在身上裸露在外的伤痕处徘徊,不像是在看人,只像在观摩事物。

  一寸寸,将他刨开一般。

  他没有刻意掩的那些伤疤,在这样的目光下又烧灼起来,像蚂蚁在爬。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政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那种偏执的、珍惜的,甚至于饱含欲望的眼神才是他所熟悉的。

  即便在最后,他开枪之后垂视也挟带着被背叛的失望情绪。

  政迟没有久坐的意思,起身的时候不忘将茶盏放下。

  他将腕表重新扣在手腕,说话的语调显得漫不经心,“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

  “……”

  越遥还坐在原地,政迟走近他身边,扳起他的脸,带着赏味的目光检视一般游走在丑陋的伤处,“五年来沓无音讯,我当做白燮临是真的珍惜你。既然我亲手开了枪,那要说什么带着情绪的话,也不太现实。”

  越遥垂下眼,“我没有这样想过,也没有责怪你。”

  政迟的手一顿,琢磨似的在嘴里尝了尝这句话,“……责怪我。”他看向越遥,“不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吗。”

  当着他的面,毅然决然地。为白燮临的反击争取到注意力和时机,一己之力让形势扭转。

  越遥以为他生气,深吸一口气,“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你想怎么说都行。”政迟轻描淡写地笑笑,手一路向下,绕开越遥喉结上的伤处,顺着白皙的皮肤,伸进衣服里,能感觉手掌下的肉体紧张地绷紧,继而又松弛下来。

  “毕竟是我开的枪。”

  他摸到一块并不平坦的凸起,在肋骨左侧,增生的新肤已经掩盖住当时的伤口,子弹冲破皮肉,震碎了骨柱,穿透他的身体。

  “技术不错。”语气竟带着欣赏,政迟指的是枪伤的处理。他又问,“你脖子上是新伤,他什么时候给你留的,我猜猜,两天前?是吗。”

  越遥抬眼看他。

  “因为殷姚脖子上红痣的位置就是这里。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应该是做给我看的,大概是想让我知道他们见过面,就在两天前,那天他正好不太对劲,问什么也不说,让人恼火。”耐心地解释完,他又轻声问道,“这是用什么烫的?香烟,点火器,还是电击。”

  这比想象的难以忍受,越遥往后避开,政迟的手从他衣服里滑出去,被抚摸过的皮肤羞耻地紧缩着。

  他抬起头,完全是以示弱的姿态在求和,可当看见政迟眼神的时候,越遥又很快低下了头。

  这个男人的眼神有一种彻底看透本质的凉薄与残忍,就像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在最终证实丑恶真相的时候,又像是了然,又像是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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