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90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不用,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那人却晃了晃身上挂着的一串小灯链子,继续热切道,“您俄语说得真不错啊,是亚洲人吗?我看您不像。”

  政迟没有看他,掐灭了烟。

  此时正值圣彼得堡深冬时节,会出现极夜现象。这会儿才下午五六点左右,夜幕已至,天完全擦黑。

  国内元旦刚过,再过几天是本地圣诞节。

  大雪人见他在礼品店门口站着抽烟,确实像在等人的样子,所以才来搭讪。这人衣着不凡,必定钱包鼓鼓。他们在这儿哄游客拍照干了三四十年,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商务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依旧缠着不愿离开。

  但对方似乎就是油盐不进,理都不理他,只好挫败道,“好吧好吧,要是您有时间,想拍照了,可以来找我,我们就在这里。”

  叮铃——

  只见礼品店的门被推开,出来一个两手拎满购物袋的年轻人。穿着暖呼呼的毛呢外套,围着厚厚的围巾,还有耳套,带着帽子。脸颊红扑扑,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像个棉球似的。

  往这边一瞧,便眯着眼笑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这一双眼睛,映着路灯暖光下晶莹剔透的雪花,叫大雪人瞅得一怔,恍了恍神。

  正准备上去搭话,就见那一直冷峻沉默的男人比他动作还快。

  他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一个弧度,稳步过去,接过了年轻人手里的纸袋。

  殷姚趁着他没开口之前就说,“我已经付完钱啦。”

  政迟知道他自己付了钱,没说什么,撑开袋子看了一眼。

  殷姚见他看得认真,嘿嘿一笑,“买多了,除了带的礼物,我看到好几个漂亮的……自己也想要。”

  政迟问,“是不是少了什么。”

  殷姚手一拜,哼哼道,“嗨呀以后不买冰箱贴了,铃铃都说过好几次,她说土得很。”

  政迟笑了笑,眼神柔软下来,将那袋子放一只手上拎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伸过来,将殷姚的围巾拢好。

  “这些话,是殷总说的。是她之前说让你别买冰箱贴了。”

  殷姚一怔,“啊。”顿了顿,又将话题一转,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方块,“这个是给你的。”

  政迟接过来,好奇地瞧了瞧,“巧克力。”

  “樱桃牛奶巧克力。”殷姚高兴地说,“里面有樱桃肉。这个不散卖,里面的阿姨送给我的,这边的人都拿去往咖啡和热可可里丢,说融化了之后比一般的巧克力要……啊你怎么吃掉了!”

  殷姚着急地去抓他手里的包装纸,却被反扣着手腕,压在礼品店的橱窗上。

  虽然政迟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头,但窗户就是很冰,还有雪花飘进衣服里,四周也贴了节日装饰和一串又一串的小灯带,有节奏地一开一关,闪得殷姚眼前一片迷离。

  殷姚总是没办法抵抗政迟这样对他。

  于是带着樱桃巧克力味的吻贴过来,像被含进糖果粘稠香浓的甜梦里。那块巧克力政迟没有嚼,因口腔的温度融化了一点点,殷姚下意识想讨过来,但政迟却不给他。

  “嗯……”

  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像是政迟在用巧克力舔他,咬他的舌头,又咬嘴唇,逗弄似的亲吻。

  刚走出温暖的店铺,出来就是冷风。这会儿被亲着,身体又热烘烘的了。

  巧克力什么时候吃完的都不知道。

  殷姚喜欢被他亲,所以还想要他继续亲。

  怪不得……这儿的人要这么执着地揽客呢。不是假期,又是工作日,刚刚日落的下午,广场上没几个人。被拉来打工的马匹挂着花纹布毡,还有蓝色斗篷,百无聊赖地叹着气。

  “唔,政迟……”

  政迟嗯了一声,在他唇边呵着雾气。

  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咔嚓一声。

  政迟眉眼一厉,扭头看过去。

  那大雪人给这眼神吓了一跳,端着相机的手一抖,也没多想,慌忙地喊道,“抱歉,随手、这个不收费!”

  “……”

  政迟没理会他,松弛了精神,淡淡地转过头,没打算把殷姚放开,却发现这人已经按耐不出了,兴冲冲从让他肩头探出个热乎乎的脑袋,“什么呀。雪人?”

  政迟没办法,把他放开了,“广场上找游客拍照的骗子。”

  其实他没说错,这里很多玩偶服都是缠着外国游客拍照的,一开始说五六百卢包洗照片,等拿出来了就和你说拍了很多,挑不出来,都传给你的话要一千卢。

  大雪人不高兴了,“我们不是那种骗子,我和女儿在这拍了几十年了,靠这个谋生,从来不坑人的。你说的那些骗子,他们赚快钱,淡季不会出来工作。”

  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摊开,“您看。除了我们,没人做这个东西。”

  政迟还没说什么,殷姚哇一声冲出去,扑过去眼睛闪着光,“还能做冰箱贴!”

  “……”

  他左拿起一个看看,右挑了一块瞧瞧,那雪人把他往自己摊子上勾引,“还有很多,边框是石膏,都是我女儿画的,能把照片嵌进去。要是愿意买,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就当是送你们的!”

  殷姚兴冲冲地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笑着回头,扬着下巴,对政迟说,“你来不来?”

  今天雪其实不大,零散飘落在地面,连团都结不起来。

  日落时就亮起了街灯,广场与周边建筑灯火通明,中央矗立着亚历山大纪念柱,遥远处有彼得要塞尖尖的塔顶。

  殷姚就站在那里,回头看他。

  神采奕奕地。

  “嗯。”

  他带着殷姚在这座城市已经住了快半年多,原本不会待这么长时间,但殷姚实在喜欢这里。

  来的时候是夏季末,早秋时节绿木焦黄,日落时分更像是个滤镜里的国家,美得文艺温厚,又不失肃穆。

  他们住在市中心28线,离冬宫步行十来分钟左右,围绕小涅瓦会路过卡莲剧院。夜晚街镇河岸亮起金色的灯火,和水面交映时如星坠落。这是个节奏慢生活成本低的小城市。

  “之前在付矜垣船上,本来下一个港口要到这里的不是吗,那时候……我其实挺期待的。”殷姚看了他一眼,说,“是期待来这玩。要不是我妈嫌环境太差,当初我说不定就在这里上学了。”

  跨年的时候,他们在一起。

  就在河岸边,本地人放了烟火,赤金色的火星蓬乱如云,声音在耳边慢光一步炸开。

  政迟想吻他,殷姚却伸手推开,拿出相机笑着让他等等,“拍照片吧。”

  殷姚说,“除了我们俩的,你也要拍,多拍一些。再录视频。”

  政迟原本很乐意这么做,笑着应了,却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来,他反应很快,那笑意淡在嘴角,沉重地看着殷姚。

  殷姚见他不动,笑着说,“怎么了。妈让我们春节必须回去,这地方以后也不一定会再来了,多拍点留纪念啊。”

  政迟没有再笑,但依旧抬起手,拍了无数照片,录了很多视频。

  夜里,殷姚精疲力尽,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像只猫一样往温暖的地方蜷,闭着眼问,“今天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事。”

  政迟只抚着他的眉眼,难得没有回应殷姚的话。

  “那怎么办,我不想忘了你啊,以后都不想了。”殷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说,“如果我忘了,就给我多看看这些视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殷姚不是随口一说,他能从政迟抚摸的动作中尝出来痛。所以他睁开眼,笑着安慰他,说了很多好话,然后搂着他的脖子讨自己喜欢的那种吻。

  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地说喜欢,又说,难过什么,过来亲我呀。

  政迟没有亲他,只是低头贴着殷姚的额头,对他说,“以后还会来的,还会去很多地方。”

  殷姚很感兴趣,问他真的吗,会待多久,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政迟说真的,什么地方都可以,想待多久都可以。

  说起这些,困意渐消,两个人凑在一起,兴冲冲地开始规划年后的旅游路线。

  不知不觉,就这样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暖冬。

  每年春节都在殷时嬿家里。

  届时所有人都会过来团圆,室外开了暖风机,在柠檬树下摆着中式大圆桌。

  好酒好菜,欢声笑语,除了殷姚,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正好屋子够大,一家家的,就在这里睡下。

  第二天中午,才被鞭炮声闹醒,几个男人们无所谓死活,打一晚上德州,第二天认字都费劲,一身酒气没人乐意往自己床上带,就横七竖八地在客厅打地铺。

  初一的时候政月会来,韩铃喊她出去购物逛街,但只有早早上床滴酒未沾的殷姚能被她从床上扯起来。

  “昨天人太多了没好好聊,”韩铃拉着他问,“你们今年准备去哪儿玩。我马上就转幕后了,呦呦小升初,不想让她有压力,我寻思你俩要是去的话带上我们娘俩呗。”一想,又挥挥手,“算了算了,总感觉政董要吃了我。”

  殷姚失笑,“怎么会。”

  “还是算了,我到时候拉上飞彦一家一起出去休假好了。”想起什么,韩铃突然眯着眼一笑,“对了,你带我去政董书房看看呗。”

  “铃铃……”

  “看看吧,没事的,又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她哄道,“我还没和你出国玩过呢,就当是你补给我的。”

  政迟在家里专门有一间用来存放照片的书房,虽然不说,但平时不会有人擅自进去。

  他没提,殷姚也没说,但他知道里面都是什么,或者也可以说,是他要求政迟这么做的。

  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政迟拍下的、录制的殷姚的一切。

  殷姚想了想,还是答应道,“好。”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工作的时候殷姚在,休憩的时候殷姚也在。政迟那大得吓死人的办公室又单独开辟出来一间屋子给殷姚做画室。

  结果殷姚平时根本不用。

  就趴在政迟办公室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画稿子,也不管政迟是开视频会还是工作,还是见客会面还是骂下属,全当白噪音听了。

  讨了长假来,二人就满世界去旅游,人人艳羡。

  二人去了塞纳河畔,去了芝加哥,去了巴塞罗那;去了殷姚当初读书的地方,去了政迟早年在美国生存的城市,玩遍了欧洲,兜兜转转又回来,京都,釜山……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最终,哪里都去过了,哪里都去不了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窝在家里。

  “这是哪里啊。”殷姚指着照片问。

  政迟搂着他,耐心地给他讲,讲那些过去的事情,讲照片里的故事。

  “这个雪人,当时在彼得堡,还记得吗。”他低声说,“冬宫广场,你一定要和他拍照,拉着我一起,买了很多冰箱贴,还有他女儿手工画的相框。”又笑着,“回来一看,什么手工制作的……全都是批发的小摆件,你当时被妈指着一顿骂。”

  “这个,是亚历山大花园,当时你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晚上睡不着,跑进去一个没看住,坐到喷泉里,当天回来就感冒发烧,差一点春节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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