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病人 第21章

作者:月亮咬耳朵 标签: 近代现代

  余一心想那确实挺多的,去一趟新西兰应该也用不了八百万。

  他们都说余一这是被坑了,但是余一不信,为此坐了十年的牢。他在牢里总是跟人说自己去过阿尔卑斯山,那里的樱桃很好吃。后来出了狱,余一还是会跟人说阿尔卑斯山的故事。所有人都说余一是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在机场等一趟飞往新西兰的航班。

  余一等了十五年,现在他不想等了。

  说完这个故事,余一看向谢弋,眼底隐隐有水光,“医生,你觉得我这么多年是不是过得太可悲了?”

  谢弋冲他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可悲,爱一个人并不算是可悲。”

  所有人都说余一是被骗了,可是只有余一自己知道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掉进了对方为他编织的美梦里,梦里有阿尔卑斯的雪山,有大而鲜甜的樱桃。

  余一走的时候,谢弋给了他一张明信片,是之前托去阿尔卑斯山玩的朋友寄过来的。

  “虽然没有樱桃,但是以后你可以跟别人说你真的去过阿尔卑斯山了。”

  余一捏着那张明信片,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而后对谢弋鞠了一个躬,腰弯得很深。起身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有没淡去的水光,却对谢弋笑着说,“谢医生,我走了,就送到这里吧。”

  谢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送他离开诊所,目送他走上人生的新阶段。就像谢弋曾经对迟寻说的那样,作为心理医生,他们就是帮助患者延长处在正常情况下的时间。而余一从旧梦里走出来了,他将拥有漫长的岁月来开始新的生活。

第35章 35我给你一个家

  余一走了之后,谢弋的电话刚好响起来。接起电话时,谢弋的脸上还带着笑,“喂。”

  “小弋啊,你快来医院,院长他…要不行了…”电话那端是廖阿姨急切的声音,隐隐还带着点哭腔。

  谢弋拿手机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呼吸都放轻了,有些不敢确信,“廖阿姨,您说什么?”

  “小弋…”廖阿姨已经止不住哭声了,“你快过来吧…晚了就见不到了…”

  谢弋稳了稳心神,问清楚了是哪家医院,便快步从诊所出去,开车前往医院。

  一路上,谢弋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他是弃婴,无父无母。小的时候换过好几家福利院,到张院长在的这家福利院时已经五岁了,能记事了。

  那天他怯生生地躲在领着他到福利院的那位负责人身后,张院长笑呵呵地冲他招了招手,“来,到爷爷这来。”

  谢弋没敢动,被负责人往前推了一把。谢弋被推得差点摔倒,被张院长伸手接住了。张院长的大手握住了谢弋肉乎乎的小手,“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爷爷,这就是你的家。”

  谢弋看了看张院长,双眼清澈而天真,“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家人吗?”

  “是啊,爷爷以后就是你的家人。”张院长慈爱地摸了摸谢弋的头。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谢弋的班主任特意跑到了福利院来,拿着谢弋的志愿表给张院长看,“院长你看看,谢弋平时成绩那么好,填这么个专业不是浪费吗?”

  谢弋填的是心理学,那时候国内做心理学研究的尚且不算很多,心理学专业也较为冷门。看不到什么前景,也赚不到什么钱。

  班主任都很费解,“谢弋你怎么填这么个专业?是不是填错了?不应该啊。”

  谢弋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班主任走了以后,张院长没问谢弋为什么选心理学专业,只是对他说,“小弋啊,爷爷知道你一直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个孩子,只要你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个决定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你以后也不会后悔,那你就去吧。爷爷会支持你。”

  谢弋对张院长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好了,以后也不会后悔的,爷爷。”

  事实证明,谢弋从十八岁到而今二十八岁,这十年间从未生出过后悔的念头。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没什么人看好的道路,这条路难走,且常常是需要一路摸瞎往前。但是谢弋跌跌撞撞也走到了如今。

  如果说傅教授是谢弋走上这条道路的方向标,张院长就是谢弋走上这条道路的后盾。如果没有张院长的支持,谢弋不会一路走得那么顺利。

  谢弋将车停好,慢慢地走进医院,心里想着:可是现在,上天要把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这么一个人从他身边夺走了。

  -

  ICU病房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有廖阿姨,有李叔叔,福利院里的人基本上都在。廖阿姨见谢弋来了,连忙走过来拉住了谢弋的手。她的双眼都是红的,脸上还带有未淡去的水痕,“小弋…进去看看吧…见见你院长爷爷的最后一面…”

  谢弋松开了廖阿姨的手,慢慢地往病房里走。

  病房里的张院长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不久之前还能和自己说笑。听廖阿姨说这次是张院长想要换一个坏了的灯泡,自己架了梯子去换。结果梯子没放稳,摔了下来。老人身体不好,这一摔就摔得人不行了。

  谢弋走过去握住了张院长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我都说了这些事你不要去做…有的是人可以做…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呢?现在这样…你要我怎么办?”谢弋半个身子倾在了张院长的身侧,声音哽咽。

  张院长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很吃力地抬起手,用手在谢弋的头上温柔地揉了揉,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谢弋那样,温柔的、慈爱的、不舍的。

  所有难以割舍的情都饱含在了这一个动作里,所有未曾道尽的话都饱含在了这一下抚摸里。

  顷刻后,那只手的动作慢慢地停了,渐渐无力地垂了下来。一旁的仪器发出了冰冷的滴滴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宣告这条生命已经结束。

  医生涌了进来,谢弋被推了出去。

  一出去之后,谢弋就站不住了,身子靠着墙壁滑了下去,将脸埋在了手心里大哭了起来。

  有人在这时将他抱紧了,用力地抱在了怀里。手落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谢弋一抬头就看见了迟寻的脸,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颤着声对他说,“迟寻,我没有家人了。”

  “我没有家了…”

  迟寻听着谢弋的哭声,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雪山崩塌、高楼倾倒、玻璃碎裂,那声音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肉都被谢弋的眼泪砸得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那泪水将他的衣服浸湿,也滑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了谢弋的眼泪里,又苦又涩,又悲又痛。

  他用力地抱着谢弋,“好了…没事了…没关系的…你会有家的…我给你一个家。”

  迟寻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谢弋哭得碎掉了,一片一片的。他亲吻谢弋脸上汹涌的泪水,亲吻谢弋颤抖的眼睑,也亲吻谢弋冰凉的嘴唇,“我给你一个家,谢弋。”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谢弋。什么都可以。”

  迟寻从前不曾领会过家的含义,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关于家,关于爱,都是谢弋教会他的。他想,他也可以给谢弋一个家,他可以成为谢弋的家人,他可以给谢弋很多很多爱,也可以跟谢弋共同面对今后会遇见的所有风雨。

  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事情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此时此刻,他能够将谢弋抱在怀里,才是最重要的。

  谢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了迟寻的脖子,将他搂得很紧,像是要将自己揉进迟寻的身体里去,与之合为一体。

第36章 36谢弋你个渣男

  张院长的老家在乡下,当地很传统,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尸体火化之后不会放在殡仪馆,也不入墓园,而是将骨灰放在棺木里抬到山上一块族中选好的墓地埋葬。

  因为张院长没有自己的孩子,抬棺便由族中的年轻人帮忙。廖阿姨和族里的人沟通了一下,让谢弋也可以去抬棺。

  “虽然小弋你不是院长的亲孙子,但是如果由你送他最后一程,想来他若是知道了也是会开心的。”廖阿姨拍着谢弋的肩膀如此说道。

  谢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天色,今日的天色很沉,并不是个好天气。谢弋在心里祈祷明天能是个好天气,毕竟雨天送葬实在太过凄苦。他希望张院长走时能够是个艳阳天。

  “在想什么?”一旁的迟寻开口问谢弋。

  “在想明天会不会是好天气。”谢弋回答。

  “会的,别担心。”迟寻抬起手谢弋的后背拍了拍。

  这几天,迟寻都陪在谢弋的身边。先是给谢弋的诊所打了电话,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再是将自己游戏工作室的事情交给别人先代管,自己心无旁骛地在这边陪着谢弋。

  谢弋像是退化为了没法自主行事的小孩,凡事都需要迟寻帮忙,但也不许迟寻离开他的身边太久。很依赖迟寻,依赖得有一些过头。但迟寻很受用,他很享受被谢弋需要的感觉。这让他觉得他对谢弋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得没办法忍受短暂的分离,没办法忍受两人有哪怕一刻不在一起。

  如果有可能,迟寻也想将谢弋变得很小,每天揣在口袋里,去哪里都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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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听到了谢弋的期盼,出殡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谢弋的肩膀被抬棺的木头压得很重,沉甸甸的。谢弋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生命的力量。然后他目送这生命被放进早就挖好的坑里,盖上了厚厚的黄土。

  他郑重地在墓前磕了头,送完了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的最后一程。

  自在医院那天之后,谢弋一直没有再哭过,很平静地做着每一件事,只有偶尔在迟寻离开自己身边时会出现短暂的焦躁和无措。

  回家的路上,谢弋也一直很安静。

  下了车,谢弋才发现迟寻不是送自己回家,而是把自己带到了他的家里。谢弋的脚步停了停,没跟着迟寻往前走,皱了皱眉,“怎么带我来你家?”

  “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迟寻见谢弋不动了,干脆牵住了谢弋的手往前走。

  谢弋有些别扭地将自己的手往外抽了抽,“迟寻,我记得我们分手了。”

  “哦?那这几天是谁不要我走的?”迟寻完全没把谢弋这句话当一回事,现在的谢弋在自己眼里就是一只纸老虎,威力不足还莫名可爱,“你是打算用完就扔吗?这不好吧?”

  谢弋别开了脸,没回答。

  迟寻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谢弋,你个渣男!你不负责任!你始乱终弃!”

  谢弋没料到迟寻会突然这么大声地叫嚷,路边都有人怪异地看了过来,急得他连忙抬手去捂住了迟寻的嘴,“迟寻!闭嘴!”

  迟寻的嘴闭上了,眼睛却笑得弯了起来。

  谢弋的脸微微有些红,就那么瞪着他,手心却被湿热柔软的舌头舔了一下。触电一样,谢弋飞快地收回了手,脸红得更厉害,很是气急败坏地咬了咬牙,“迟寻!”

  “嗯?我在呢。”迟寻恬不知耻地拉着谢弋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谢弋这次没再抗拒,属实是害怕迟寻再发什么疯。

  不过迟寻虽然没在外面继续发什么疯,到了家却发起了疯来,愣是把没反应过来的谢弋摁在门上一顿亲。

  谢弋反应过来之后就用力地推开了迟寻,“你干什么?”

  迟寻却是笑着回的,“你不想认账,我总得自己讨点什么吧?”

  “认什么账?我需要认什么账?”谢弋这会儿脑子已经转了过来,条理也很清晰,“又不是我叫你到医院来的。”

  这倒是实话,谢弋并没有给迟寻打过电话,迟寻是知道消息后自己跑到医院去的。这还多亏了他之前过年的时候,在酒桌上和李叔互换了联系方式。

  “你没抱我?你没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迟寻半步不让。

  “算了。”谢弋不想再和迟寻扯这些,将人推开一些,往里走去。

  迟寻笑着去拉谢弋的手,耍赖皮似的,“别算了啊,你继续说。”

  谢弋被他拉的这一下扯到了,“嘶——”地痛呼出声。

  迟寻的脸色一下变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给我看看?”

  谢弋嫌他大惊小怪,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没什么,就是抬棺的时候肩膀被压到了。”话音一落,迟寻就急着去扯谢弋的衣服要看看情况。谢弋拗不过他,只能是将外套的拉链拉开了将里面的羊毛衫领口往肩膀边上扯了扯,露出肩膀那块的肌肤给迟寻看。

  迟寻一看,那一块被压到的皮肤发了青,甚至隐隐发紫。

  迟寻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拿了瓶红花油过来,将药油倒在手心搓热了,而后覆盖在谢弋的肩膀上给他揉。

  “疼。你轻点。”谢弋没忍住咬了咬牙,出声提醒。

  “疼死你算了。压到了之前怎么不说?”迟寻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一点点。不涂药过几天也会好的。”谢弋完全没当回事。小时候在福利院小孩子跌跌碰碰的多了去了,也不经常上药,可能像他这种没家人的小孩总是要比别的小孩要皮糙肉厚一些。

  迟寻突然用力地按了按,谢弋立刻叫出了声,往边上躲了躲,“疼!你干嘛那么大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