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 第4章

作者:十九瑶 标签: ABO 生子 甜文 近代现代

  是他听错了吗?

  周围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咖啡馆不复安静,点单、交谈、收银都要发出声音,研磨机嗡嗡作响,轻快的民谣进行到了副歌部分。隔着玻璃,马路上车来车往,偶有几声催促的鸣笛,行人经过窗前,也发出匆匆的脚步声……

  环境太吵闹了,盖过了郑飞鸾的嗓音。

  所以,何岸想,他一定是听错了。

第五章

  郑飞鸾长久没等到答复,笔尖一顿,撩起眼皮看向他:“你不同意?”

  何岸没作声。

  指甲掐入掌心肉里,一毫米,又一毫米,掐痕渐红渐深。

  郑飞鸾见他这样,语气才勉强缓和了些:“某一项不同意,还是三项都不同意?”

  “孩……孩子。”何岸问,“孩子也要拿掉吗?”

  郑飞鸾笑了:“不然呢?”

  这三个字问得礼貌又真诚,也薄情寡义得很。何岸一下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掌心深陷的几道红痕被掐破了皮,洇出血,染红了指甲顶端的半弧苍白。

  他闭上眼,急促喘了几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别畏缩,想讲什么就大胆讲出来。

  不敢反抗Alpha的恐惧只是心理作用,可孩子是活生生的,它就在你肚子里,全凭你的勇气才有机会活下去!

  掌心的刺痛化作一柄利矛,击破了Omega本性里对Alpha的绝对服从,在那根珍贵的脊梁折断之前,何岸逼迫自己喊了出来:“请让我……让我留下孩子!”

  郑飞鸾眼眸一沉,厌烦且极轻地“啧”了声。

  长期在社交场合行走的他很快就择了一顶友善的面具戴上,将纸张推前少许,温声问道:“容我问一个问题。何先生,你在哪里高就?”

  何岸不明白他的目的,回答道:“在附近的宠物店,拐角那家,叫做‘爱宠城堡’。偶尔隔壁花店缺人手了,我也会帮着送送花。”

  劣质的蓝色圆珠笔在郑飞鸾指间打了个转。

  他谑笑道:“宠物店?”

  似乎这是一个相当滑稽的答案。

  下一秒他敛起笑容,直身坐正,左右手肘分开撑于桌上,十指交错在前,目光压低,直视着何岸,眼神中释放出了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那是他作为一个领导性格的Alpha在谈判桌上惯常使用的控场状态。

  顶级信息素浓度,我之天堂,彼之地狱。连强悍的Alpha都扛不过几分钟,何况一个被他标记过的Omega。

  果不其然,何岸剧烈地打了个冷战,瞳孔骤然缩紧,整个人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推向沙发靠背,怎么挣都坐不起来。他的腰软了,腿也软了,削瘦的肩膀抵在不算柔软的皮面上,印痕极深,仿佛不是他靠着沙发,而是沙发要将他整个吞进去。

  郑飞鸾清了清嗓子,认真地阐述道:“何先生,我们接下来的讨论,或者说谈判,必须基于三个清楚的共识:其一,你和我不可能成为合法夫妻;其二,你生下的孩子郑家不可能承认;其三,我不可能支付一分钱的抚养费。这就意味着,只有你独立完成抚养,才符合我所说的‘彻底清除关联’。

  “但是,独立抚养需要足够的钱,而你的工作——恕我直言,街头宠物店、花店零工,一来收入不稳定,二来收入不充裕,在渊江养个孩子可能连零头都不够。综合来看,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相信你可以独立抚养孩子长大。”

  何岸听着听着就涨红了脸,染血的指甲更狠地掐进肉里去。

  他争辩道:“我可以和你签协议,免、免责的那种。孩子出生后的所有花销,奶粉、衣服、尿不湿、看病,上学,全部由我一个人承担,不会张口管你要一分钱,这样……可以吗?”

  “但客观现实摆在眼前——你的收入不够。”郑飞鸾不为所动。

  何岸激动起来:“我会想办法的!”

  “你会‘想办法’,不代表你‘想得出办法’,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郑飞鸾冷冰冰地反驳,“很遗憾,你说得再真诚,也只是一句空话。儿童的受抚养权是法律赋予的,你没有资格代替它放弃,法官也不会认可你所说的免责协议。”

  他顿了顿,眼神迅速降温,凝成了一丝凉薄的怀疑:“我来做一个简单的猜想:有朝一日,假如你身无分文,实在养不活孩子,你会不会想出一个办法,去向Omega保护协会申请亲子鉴定,要求我履行抚养责任?或者再进一步,你会不会想出一个办法,领着你生的那个孩子,要求和我婚内所生的子女平分财产?

  “何先生,我不怀疑你此刻的品格,但我必须提醒你:人在饥饿的时候、寒冷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容易抛弃从前坚持的信念,去做一些自己也唾弃的丑事。你一个人原本可以活得很滋润,为什么非要被孩子拖累?它能带给你的所谓‘亲情’,远远比不上你养育它要付出的代价。如果将它扼杀在萌芽状态,你和我都能减少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

  这一点也不好。

  何岸从耳朵到肠胃的每一个细胞都对这段客观冷血的游说感到排斥,腹内这一团骨肉究竟有多么可爱,他比谁都清楚。

  他摘下围脖,贴着脖子的那一圈湿漉漉的,已经被汗液浸透了。

  他又解开外套纽扣,露出白色薄毛衣裹着的肚子,那处形状玲珑,像一只糯米白面团子,招人喜欢得要命。

  “飞鸾,像我这样的Omega,不太容易遇见合适的Alpha,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你让我留下它吧,它六个月了,会动了,你来摸一摸……”何岸示着弱,想要去拉郑飞鸾的手,“摸过就舍不得打掉了……”

  只听啪嗒一声,圆珠笔弹开一段距离,落在了不远处。郑飞鸾淡定自若地抬手去拾笔,巧妙避开了何岸的触碰。

  何岸僵了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悬空的手。

  “六个月的胎儿,引产对身体的损耗的确比较大。”郑飞鸾盯着笔尖,避重就轻地说,“我会支付足额的营养费,你不必担心。”

  “我不要你的营养费,我要孩子!”

  何岸捶桌站起来,脸色一片惨白,晃动的桌子让茶杯和纸张都移了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一点也没有了吗?飞鸾,我和你再签一份协议,就我们两个签,这孩子花了你多少钱,抚养费也好,财产分割也好,我都欠你双倍!如果我起了贪欲,想从你手里骗钱,你不会受害,孩子也不会受害,只有我一个人会遭报应!”

  他的情绪太激动,音量高了几阶,招来了远处几束零碎的目光。

  郑飞鸾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坐下!”

  一瞬间,Alpha的怒意飙升至峰值,失控的信息素卷着骇人的威慑气场笼罩了何岸。何岸眼前一黑,双腿发虚,经络、骨髓、肌肉仿佛齐齐消失,整个人一下跌回了沙发,连颈骨也抽空了力气。

  他抬不起头来,脑袋低垂着,发尾的汗水越积越多,凝成水珠,沿着白皙的颈线接连滑落。

  Alpha的怒火鼎盛时,Omega的恐惧也随之攀升到了极致。何岸被逼入一场可怕的幻觉之中,他身处一间黑屋,头顶、脚底、四面墙壁,到处都乌压压叠罗汉一样爬满了数不清的甲虫与蜘蛛,油亮的甲壳像浪潮一样攒动,细长的毛足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走步声。

  它们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动,晶亮的小眼珠盯准了何岸,只消他萌生一丝反抗郑飞鸾的念头,就会飞速涌至,顺着裤腿、衣袖、领口的缝隙密密麻麻钻进来,用恶心的触角与足尖触碰他的肌肤,用腥臭的牙齿啃食他的骨头。

  好想吐。

  何岸瑟缩在沙发角落,死死捂住了嘴唇,再也无法对郑飞鸾说一个“不”字。

第六章

  郑飞鸾的耐心所剩无几。

  他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连平等交谈的姿态都懒得再演,满腔怒火不加克制地泼向了可怜的Omega:“何岸,你三番五次提出要签协议,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不可能和你签任何一份协议,因为协议本身就是一种关联。实际上,就连这一份……”

  他拎起写了半页的纸,又重重拍回桌上:“也不是由我来和你签。”

  “我……我知道了……”

  何岸嗫喏着,畏寒般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幻觉中那些狭长的八脚蜘蛛开始在他手背上爬行,每一只脚都布满了黑白相间的绒毛。金属色泽的圆甲壳像芝麻一样悬在他眼皮底下,偶尔甲壳张开,便有无数对半透明的薄翅伸出来,拂过他的面颊。

  何岸害怕虫类怕到了骨子里,此刻汗毛倒竖,胃部一阵阵痉挛,翻江倒海地涌酸水。

  这就是最佳契合吗?

  因为不愿被Omega顶嘴,所以释放信息素让他承受巨大的精神折磨,这就是他爱的Alpha利用契合度的方式吗?

  何岸一直以为信息素是只关乎爱的,契合度低,爱情就浅一些,契合度高,爱情就深一些。如今他终于意识到,信息素让Alpha与Omega成了两根共鸣的琴弦,除去情欲,还有太多彼此纠缠的地方。譬如镌刻入骨髓的依赖、不必言说便能知晓的喜乐、一方失控的控制欲,以及另一方失控的服从欲。

  作为一个Omega,他其实不抗拒自己服从的天性。

  如果郑飞鸾爱他,服从就是一种甜蜜的、床笫间调情的手段。他甘愿跪着、趴着、口中喊着不要却羞耻地打开身体,在被郑飞鸾掌控的无力感中获得快乐。他会是安全的,承受不住了就开口求饶,对方会停下,会温柔地亲吻他,歉疚地说对不起,玩过了。

  可如果郑飞鸾不爱他呢?

  这不容反抗的单方面压迫就像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浸入水中,他承受不住了,快断气了,快死了,又该向谁求饶呢?

  何岸在沙发上抖得不成样子,郑飞鸾却无动于衷,仅仅只淡漠地扫了一眼——既然怒火能让何岸闭嘴,就不必再费别的力气了。

  他提起笔,一行一行写下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你已经怀孕六个月了,引产必须尽快,否则一旦早产,孩子活了下来,对谁都是一个麻烦。我会帮你联系产科医生,明天一早插队把手术做了。出于避嫌的考量,我不会到场,但我会让程修来照顾你。你之前什么都和他商量,应该挺信任他的,是吧?”

  说最后一句时郑飞鸾挑起唇角笑了笑,讽意明显。

  何岸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弱地应了一声。

  郑飞鸾继续往下写:“引产之后大约一个月,你会进入发情期,身上带着我的标记,发情期会过得非常艰难。所以,我会为你安排一场标记清除手术,帮你恢复成无主Omega的状态。手术之后,希望你尽快寻找新的Alpha,不要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白吗?”

  他等了一会儿,见何岸不回答,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明白吗?”

  “明……明白。”

  何岸受惊似的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郑飞鸾。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你的住所。”郑飞鸾停笔,“买的还是租的?”

  “租,租的。”

  “很好。”笔尖再次在纸面上游走起来,追赶着郑飞鸾的语速,“你需要更换一处新住所,我不强迫你离开渊江,但你必须搬到离市中心足够远的地方,以免我失去意识以后轻易找到你。作为补偿,你可以挑选一套自己喜欢的房子,两百平米以下,我为你支付全款,不过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又被我找了出来,我会要求你立刻离开渊江,再也不能回来。何岸,我这么做不是威胁你,而是为了督促你好好地把自己藏起来,你理解吗?”

  何岸目无焦点地看着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三条协议起草完毕,郑飞鸾倒回去检查了一遍,笔尖一路圈、划、点、涂,将不正规表述和歧义语句一一删改,然后搁下了笔。

  尘埃落定,潜在的争执反扑无望,他才散去怒意,拾回了九分绅士模样。

  他将写满字的纸旋转一百八十度,修长的手指抚过纸面,压平折痕,慢慢推到了何岸面前:“何岸,我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伤害了你的身体和感情,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们之间是一场意外,意外不尽快终止,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更是这样,倒不如趁早割断关联,疼这一阵子。

  “金钱方面你不必担心,退租的违约金、两场手术费、术后的营养费、搬家安置费,我都会足额支付。你可以随时联系程修,从他那儿支取,但是切记——不要联系我。任何情况下,我都希望你信守承诺,从今天,从这一刻起,和我干干净净地切断联系。”

  这是一道最终判决,再无转圜之机。

  何岸浑身一颤,只觉肌骨发寒,整个人落入了凛冬的湖底。停止流淌的湖水在头顶结成一片坚冰,郑飞鸾低闷而模糊的嗓音从另一端的世界传来:“我们就谈到这儿吧,希望你早日觅得所爱……今后不必再见。”

  然后他站了起来,在何岸面前利落地抖了抖西装下摆,侧过身,对着玻璃整理好衬衣的领口与袖口,接着打开钱夹,取出一张大面额纸币按在桌上,再也没有多看何岸一眼,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郑飞鸾走了。

  走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舍。

  留下一张纸币,用以支付今天的茶费;留下一支圆珠笔,是属于咖啡厅的财产;留下一杯可可,每一滴都已凉透;留下一张纸,纸上的每个字都在说一刀两断。

  你还剩什么呢?

  何岸问自己。

  从今往后,除了那些痛苦中掺杂着星星点点欢愉的记忆,你孑然一身,还剩下什么呢?

  程修像导弹发射一样蹿进来的时候,何岸正扶着桌子七荤八素地吐,眼前一地腥秽。

  小助理被这景象吓去了半条命,稳住何岸的肩膀,连抽十几张纸巾帮他擦嘴。蹲下仔细一瞧,何岸淌了一脸热汗,额头和鼻尖湿得发亮,全身的水份都跟拧毛巾似的拧了出来。

  伸手一摸,果然在发高烧。

  “何岸,这才几分钟啊,你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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