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第22章

作者:龙马甲 标签: 近代现代

花红艳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脸颊上,分外有一丝凄艳,“没有,不是……”

我不理她的哭喊,只是深深为小鲍不值,“我也就算了,但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小鲍?他是真的,真的当你,姐姐的啊!”

“不是,不是!”花红艳哭喊着,摇着头,但我没有办法可怜她。

我慢慢地退开,把背脊顶在墙壁上,无力疲惫还有替那个人无边无际地绝望,“看在小鲍终究也当你过姐姐的分上,别再伤害他了,啊?你们要他做的事,我来,统统交给我来做!好了吧,够了吧?!”

哆哆嗦嗦地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吸!结果却把自己呛了一下。

那个喜欢抽烟的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被自己的情人射伤,被自己当作姐姐的女人设计,被自己忠心对待的上司出卖!他怎么能够活得这样悲惨?他怎么能够让自己活得这样悲惨?

一阵剧烈的咳嗽以后,我重新站直身体,“告诉戴雨农,小鲍要是死了,我就把他最怕的,告诉他最怕的人!把他最看重的东西,炸毁给他看!”

花红艳一怔,顿时又跳起来嘶叫:“你不能……”

“噢,我不能?”我斜眼看着她,“现在你又来为戴雨农说话了吗?也是。”我点点头,“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那么我就不能自己去做这些事了。”我说,“不过我刚才也告诉你了,我是准备好后事才来的,你大可以试试看,或许我真的没有准备搞你们一顿就去死。”

“周天赐!”她大叫一声,拼命地拉住我,却被一把甩开,“你,你听我说……军座就算这样做,这样做的确是很过分,但他到底是为了国家……”

“为了国家?”我暂时停住脚步,微微眯了一下眼,“如果一个国家需要靠欺骗和讹诈来维持,那么,亡了就亡了吧!而且,”我低声一笑,“从你们这种人的嘴里听见什么‘国家’这类字,真是他妈的,好笑!”

拉开房门,白黛林呆呆地站在门口,我拉住她的手臂,“走吧~~~”轻轻地叹息,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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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失魂落魄的白黛林带回广州会馆,我把她交给双喜,“这是我……生死之交的未婚妻白黛林,因为一些原因,她要在这里住几天。”

双喜只是看我一眼就微笑着说:“好。”

看着双喜安排白黛林住进客房,上上下下地给她打点好一切,但那个温婉的女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双目呆滞。突然想起那个她跟小鲍一起回她家的晚上,月光如水,那个时候的她,漂亮得就像月光下盛开的白玫瑰。

在这一切的事情当中,或许,她才是真正最无辜的人。而我们每个人,都在摧毁她!

“赐官?”双喜看着我,疑惑我怎么还不离开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我撑着向双喜笑了笑,“双喜,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几句话想跟白小姐说。”

双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无言地走了出去,还细心地替我们关上了门。

白黛林坐在椅子上,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跪下来,“过去了,黛林,都过去了!”轻轻拉起她的手,想象着却是日后那个人可以牵起这双纤细美丽的手,又一次走在月光的下面——蓦地,心痛如绞。

“我会去把小鲍救回来,”我轻轻地说,“把他还给你,把你本来就应该拥有的幸福,统统还给你,我保证!”

一切都回到原点,原来自始至终,错的人是我!

放下白黛林的手,“你休息吧,睡一觉起来,所有噩梦就都过去了。”

走出房间,双喜绞着手站在门口,“赐官?”

我走过去,突然一伸手把她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想给双喜解释给她说我错了给她说我对不起她,但是,我说不出来。有些事情已经沉重到了连谎话也说不动了,于是只有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让一些平时不敢肆意流的眼泪宣泄出来。

原来又原来,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

四个小时。从蓝衣社传出小鲍“越狱”的消息已经四个小时了,蓝衣社,军事法庭,老杜的青帮门人都在找他,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那个人突然间就在人海中蒸发了一样。

我准备了一个食盒,提了一坛酒出门。

看见门外几个扎眼的人,我就朝他们笑笑,然后招呼他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去找你们要抓的人呢!”

结果他们也笑了。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我失笑。

坐上车直趋十六铺码头,快到的时候,车上却已经没有了我的踪影。

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东卿,我也觅得到你那一抹隽永雅致的香气,你缠绕在我的肺腑之间已经几个世纪几个千年,就算我想忘记你,东卿,那也要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决。

我提着食盒拎着酒坛,一步步走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那里,我们第一次一起喝了叫做“碧螺春”的茶;我们第一次听了远远留声机里传来的夜曲;我们第一次一起守着看夕阳落下去;我们第一次……恍然我们的前世或者曾经相识过……

记得以前老人家都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怎么样怎么样,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絮絮叨叨罗罗嗦嗦地回忆从前,那说明我也就老了。我还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老了,东卿,但是这一路,我想着我曾经牵着你的手走了两条街就想笑;想着跟你一起浸在江里的亲吻就甜蜜;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又痛又快乐……我竟然也有了老人家的感受,东卿,原来遇见你的一刻就是我的一生,够了!

老虎灶一如既往地散发着窒息人的热气,跟守在门口的茶馆老板点了点头,我探头往里面看看,一个人正襟危坐地背对着门口。脑中微微有一丝晕眩,随即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你回去吧。”但是我还没有开口,他却先说话了,“你回去告诉军座,东卿辜负了他的期望。此次事了,我自然会给军座一个交待。”

我心里一颤,这个笨蛋!别人把他卖了,他还心心念念着是他辜负了那个混蛋的期望。东卿东卿,你说我们两个啊,到底谁比较痴呢,啊?

我把酒先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再转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蓦地瞠大,“周天赐?!”

他穿了一件青布长衫,翻起的立领即便是那样热的夏天依然紧紧扣着他修长的颈脖,但身体却越发显得瘦削,脸色更是白得一派病容,我心中疼痛,脸上却笑着,“可不就是我。”

顺手把他面前茶杯里的茶当着他的面倒掉,酒坛开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出,然后给他满上。接着自己又拿了一个杯子,满上,一拱手,“请。”

他呆呆地看着我,终于忍不住:“我不会喝酒!”

我不理他,径自拿起酒杯,“东卿,当日你曾对我说,周天赐,你已经输无可输,记得吗?”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夕阳的光辉,特别有种燃烧的美感,“如今,究竟是谁才是输无可输?”

他怔怔了一会儿,猛地举起杯子,“不错,当浮一大白。”

我与他对饮一杯,然后再给他满上,“这酒名曰女儿红,是你们江南人家女儿出阁之日,大摆宴席之时席间饮用的美酒。白小姐将之珍藏再三,如今却叫她跟谁人对饮?”

他看着那酒色,眼中蓦然升起一片玫红,“不错,当再浮一白。”

我见他又是一口而尽,便又给他满上一杯,但用手封住杯口,“这杯暂且留下,待日后,日后你有心……再饮不迟。”

然后拿出食盒里的菜肴,笑道:“这些日子不好过吧,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白皙的脸上终于升上一抹不胜酒力的嫣然,别有风情,但显然脑子依然清醒,“周天赐,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笑,“来害你!”

他挑挑眉毛,“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我摊手,“来来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给他布上筷子,调羹,“我做不来菜的,这是叫我们那个厨子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不耐烦地一把掀掉桌子,“周天赐,我不想吃!”

我看着碎掉的酒坛酒杯还有滚落在地上的一颗颗橘红色的菠萝咕唠肉,心脏猛地紧缩一下,我们,到底是连一个好好吃一顿饭的机会,也没有吗?

再抬起头,我脸上却是笑着,“东卿,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们是敌人!”

敌人?切!敌人!我看着他,真是一个好定论啊!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么我就算是你的敌人好了。

“白黛林在我的手上。”我跟他说,看着他跳起来。

“她怎么会?”

“你的军座告诉你,白黛林为了救你所以自己愿意去刺杀张大亨是吧?”我冷笑着问他,“然后你就自告奋勇地跳出来说你愿意为她去刺杀张大亨对吧?”我揉了揉鼻子,“不过很可惜,你未婚妻现在在我的手上,张大亨是我们青洪帮的大哥,我决不会容你杀他。所以,两天后,我在广州会馆等你,如果你不来接你的未婚妻,我只好把她交给老杜!”

站起身,我深深再看他一眼,“东卿,白黛林是个好女孩子,别再辜负她了!”

正要转身走开,深深的叹息传过来,“你做不来的,赐官……”他独特的清朗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这辈子也做不来这种欺凌弱女子的事情。”

我强笑笑,“人是会变的,不是吗?而且你说的,我们是敌人!”

“是啊,”他叹息的声音简直像压抑着成千上百的愁绪,又像充斥了满满的嘲讽,“敌人!”顿一顿后,“赐官,你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对你撒谎,你的心会痛,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如果你对我撒谎,我也是一样会痛的?”

我浑身一震,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天以后是黛林要嫁给张大亨的日子,本来她就是准备那天动手刺杀的。你也打算利用那个机会刺杀平时只会躲在自己别墅里的张大亨的吧?所以如果我去广州会馆,我一定能够接到黛林,但是,我会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对吗?”

我强笑,“我好好地在家抱着我的老婆仔,要你见什么?”

他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跟我的眼睛直视,“刚才的那第三杯酒,我不想以后去你的坟上喝!”

我浑身发抖地看着他慢慢拉起我的手,跟我十指相交,“赐官,见、字、如、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见、字……”冰冷的双唇猛地凑上来紧紧吮吸住我的唇,女儿红的味道把我们两个牢牢牵系在一起……

良久,他放开我,漂亮的眼睛已经泛起一片晶莹,“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别再卷进来。”

我不满足,舔了舔唇又恶狠狠地一把抱住他,“迟了,东卿,迟了!”然后再一次跟他的唇紧密地契合在一起。

你把我点燃起来又忘了熄灭,所以东卿,我便只有与你,生死与共!

————

小鲍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心中突然一动手便抚上了他的胸口。

“周天赐!”他猛地一把推开我,白皙的脸上,酒意依旧盎然,但眉眼间却又添了一分怒气,“你的脑子里除了这种,这种事情,还有没有别的?!”

我微窘,但还是低声解释,“我想看看你的伤口……”一想到那日开枪的刹那,我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忍不住整个地碎裂掉,“那样重的伤。”

他微微后退半步低下头去,半晌才负气似的说:“不知道是我运气太好还是你枪法太臭,子弹没有留在体内,内脏也没有伤到……”狠狠地抬头剜我一眼,“否则我现在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还来这里跟你罗嗦?”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痛还是欣喜好,张大了嘴,“啊,啊!”反而说不出话来。

而看见我这副样子他怒了,俊眉微挑,“怎么,我只是身上多了两个洞你很不爽是不是?”

我再蠢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我心痛都心痛死了!”一面说一面上来要解开他的长衫看,“让我看看,伤口收口了没有!”

这次轮到他窘,手快地拍掉我的毛手,“你,你乱摸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讪讪然地缩回手,嘴里忍不住嘟囔,“亲都亲了,倒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鹰眼微眯,“你说什么?”

当然打死我也不说第二遍,连忙转换话题,“换个地方详谈吧,你原来打算去哪里?”

精明犀利一下子完全不见,他又露出无辜孩子的嬴弱样子,满脸迷惘。我心中又是一酸,拉起他的手,“走吧。”

“去,哪里?”

“啊,你不知道吗?”我把头凑过去他的耳边,还恶作剧地吹一口气,“带你去旅馆开房间啊……”

“啪!”脸上挨了不重不轻的一巴掌,鲍大处长看着我,俊眉斜挑目蕴风流,嘴角微勾,“要开房间也是我带你去,你识路吗?”

我看着他,那是我的骄傲的小鲍,他回来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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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们当然没有去旅馆开房间,小鲍带我渡江到浦东去他的另一处藏身之地。这时我才懂得什么叫做“狡兔三穴”,不过这对于他们蓝衣社的人来讲却也是保命的一个方法吧,不禁为他心疼。

小小的一片菜园,看来荒芜得有些日子,本来地里倒像是种了些什么的,不过现在却已经杂草丛生。不过园子的篱笆还有菜园后面的小房子都修葺得很好,看得出至少半年前还有人整修过。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逃到这里……”他嘴里唏嘘着,手里却利索地毁掉门锁,“这是我爷爷当年刚到上海时买下的,”他推开房门,“后来我家渐渐好了就没有人再来住。不过我有时候会过来静养一些日子。”

所谓“静养”,我听得心里又疼了疼,多半是受伤的关系吧。

“……所以即便是蓝衣社,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他说完回头看我,“你傻傻地站在那里干吗?喂蚊子吗?”

啊,对了,这里的蚊子还真多。

“唉,东卿,你身上伤还没好,给我歇着!”我看见他卷起衣袖准备打扫布满灰尘的屋子连忙喝住他,“你,你,嗯,你帮我把薰蚊虫的药草点上,出去出去,这里我来收拾!”

他笑出一口白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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