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第7章

作者:孙黯 标签: 青梅竹马 美食 近代现代

这张脸他已经看了许多年,童年,少年,青年。快乐的,自在的,羞赧的,沮丧的。各个时期,各种表情,一样都没错过,一样都没失去。

他对着这张脸毫无负担地微笑起来,如此安心。

“怎么不进去。”

景允跨上楼梯,几步到他身边,扯起被汗黏在身上的衣服扇了扇风,额发朝上拢着,显得眼睫浓黑,眉骨鼻梁白得反光。“里面凉快。”

两人一齐往里走,推开图书馆厚重的玻璃门,空调冷气混合着油墨书香便如倾覆的海水把他们包围,从头到脚。毛孔骤然收缩,舒服得打了个激灵。

“你不知道,全是小孩儿我靠。”康崇压低嗓门:“我这么大人杵他们中间跟傻帽儿似的。”

“放暑假了么,没办法。”

馆内四处张贴着“保持安静”“注意音量”的标语,俩人但凡想说点儿什么就必须凑到一块儿,耳鬓厮磨。景允仰头靠近康崇侧脸和肩膀间的空当说话,体温依稀,口中残留着酸甜的柑橘气味,低垂的眼帘蓦地撩起,看得康崇心脏一紧。

他瞳孔颤了颤,头摆向另一边,喉结滚动,抬脚跨过遍地扎营姿态万千的人类幼崽们,再出声时语调已回归平常:“祖国的花骨朵儿啊……留神叔叔践踏你们。”

他们要找的书归类于国外文学专区,跟这儿隔了七八个柜,只能徐步摸索过去,走马观花,遇见感兴趣的就多逗留一会儿,大致翻阅浏览一下,想买的直接捎上。

景允是文科生,康崇是理科生,关注的领域完全不同,偶尔分头行动,走着走着突然失散,也不着急,循着过道溜达,总能找到。

景允在位置显眼的展柜前挑选最近新出的畅销读物,粗略扫过拆封的试读本,以他作为编辑的职业素养和专业眼光审视,预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便拿了一册包装完好的,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去找康崇。

他在转角处发现了他的竹马,他暗恋的男人,正斜倚着书架读一本封面雪白的诗集,脖颈微微弯曲,手指托着书脊。他心中忽而落满了尘。

第7章

他向康崇走去,走进落日余晖和狭长剪影里,低下头,望着两个人交错的双脚,从前是白色球鞋,如今是棕色皮鞋。

康崇靠窗台坐,倏然比景允矮了两头,松弛地伸长腿,脚尖朝外摊开,绕过对方的鞋跟,再近一厘就能碰到,又始终碰不到。

他似乎总是很擅长把握这样的分寸和距离。

景允问:“书找到了?”

他耸耸肩:“还差一本。”

“日本文学”专柜的第四层,摆放着好几个版本的《潮骚》。厚度、装帧、设计、排版、价格,都不一样。景允挨个儿翻了翻,最后选了平装的小开本。

“有什么学问吗。”康崇拿来精装的硬皮本做对比。

“翻译。”

景允用拇指和中指拿书,侧过书脊,冲他指指纵向排列的蝇头小字,跟在书名和作者下面的“译者”:“这位老师翻译得好,无论措辞还是行文。翻译很重要的,直接影响阅读的舒适度。”

“间接影响的应该是排版,字体间距和段落编排。”他把《潮骚》摆正,和《熊镇》、《夏与西伯利亚》摞在一起,指腹蹭过康崇的手,“相比之下,这本好些。”

康崇笑笑:“你好懂啊。”

“我总归是干这行的。”

收银台和入口同一方向,他们原路返回。不知不觉,馆内的学生走掉了将近一半,感觉空间充裕不少。

康崇看了看表,时间也确实不早了,随口问景允道:“晚饭想吃什么?”

景允没有回答。

他的脚步逐渐放慢,脑袋偏离一个角度,盯着他们斜前方似远似近的某处。康崇循着他的视线张望半晌,还没看出什么名堂,对面的人猛地一跳,使劲儿朝他们挥动起手。

“哎……!”

是他们俩的小学兼初中同学。

“我操,康崇!十年没见了吧?亏我能认出来!”穿短袖裤衩的男人专门绕路过来,热络地打招呼,音量已经压得够低,被兴奋的情绪这么一渲染听起来还是有点儿突兀,顾及公共场合,只好缩减成气声:“这,这是……景允?!”

景允料到对方会作此反应,好整以暇地说:“头发剪了,没得拽了。”

“唉……嗨……”同学先是双眼圆瞪,继而稍显尴尬,没想到他会当面提起这么源远流长的一茬,赧道:“都多早以前的事儿了……你还别说,整得我挺怀念呢!”

景允单笑,不再言语。

三人结伴往收银台那边走的一路,康崇自觉承担起寒暄的任务,避免冷场情况发生。他为人处世向来圆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应付这种状况游刃有余,对景允的习性了解足深,知道他懒得费口舌,就让他当他想当的“空气”。

景允觉得有点可笑。

都多早以前的事儿了。

其实刚上初中那会儿,这位男同学与他交集甚密——天天从后座拽他头发。

自己玩儿没意思,还拉上同班隔壁班的男生一起,乐此不疲。

今天在校园里出了风头,被校花多瞧了一眼,见了面没问好,都会成为他们放学堵人的理由。

十四五岁,正是“玩笑”认知模糊且不懂见好就收的年纪,一切过失看似都可用幼稚解释,被施与者遭受的伤害却是实质性的。

这个道理景允明白,康崇也是。

所以摸清楚那帮人的行动规律之后,他跟景允约好,某日在放学路上蹲点,把带头欺负人的这位同学往死里揍了一顿,揍得人家三天没敢来学校,又被父母接送了一个月,几乎落下心理阴影。

十年弹指一挥,打人的和被打的居然走在景允前面若无其事地聊天叙旧,真像一对亲密无间的老友。

世界奇妙物语。

“下回一起喝酒呗?就这么说定了啊!”同学俨然已将十年前的恩怨情仇彻底遗忘,十足的记吃不记打:“我在这儿打车,你俩怎么走?”

“我俩找地儿吃饭。”到了室外,康崇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摸下来叼着,眯缝着眼一扬下巴:“还没决定,走着说着。”

“行嘞。”同学笑呵呵地,一拍景允肩膀,男人间寻常又亲切的一个动作:“真羡慕你俩到现在了关系还这么好,等过年的时候要是有同学会了我通知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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