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第8章

作者:孙黯 标签: 青梅竹马 美食 近代现代

“好说好说。”

“那我……”

当对方毛糙的手自然而顺当地移向景允头顶、试图进一步表示友好的时候,康崇想也不想地伸长胳膊,越过景允的肩,一巴掌扇开了对方的手。

啪。

绝对不是失误。这一声很响亮,在景允耳朵边炸开,不光他受惊吓,连路边经过的陌生人都扭头往这里看。

同学的脸瞬间僵硬。

康崇倒是淡然,收回手拨弄打火机,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才语速平缓、客客气气地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他说:“条件反射。”

第8章

同学一刻都不愿久留,匆匆招来出租车,躬身甩门一套操作,转眼就淹没在满城蠕动的车流和闪烁的信号灯里。

景允对着车窗挥了下手,不管对方看没看见,权当弥补方才那个错过回应时机的示好。

应该是示好吧。他想,求和,让步,冰释前嫌的橄榄枝,诸如此类。

他不想了,耙拉两下头发,跟康崇说:“吃冷面吧?”

康崇欣然赞同:“走起。”

六点多了,天色还亮,云薄得像丝绒,热风吹到人身上,把汗烘干,留下一片不黏腻也不清爽的渍,摸着直粘手。

两人沿一条灰蒙蒙的老旧街道步行,道路狭窄,曲折,要边走边留意没有牵绳的狗和乱停乱放的自行车,两旁的房屋都是老式矮楼,最高不超过三层,坐北朝南,统一户型,外墙粉刷成极富年代感的深褐色,透过半包围式阳台能轻易看见里面的客厅,打赤膊的中年男人坐在小于其庞大身形多倍的板凳上看电视,摇动蒲扇,饭桌上摆着一盘现切的西瓜。院子里种了几棵挺拔秀气的白杨树,年复一年地荫蔽着全家人平淡而满足的生活。

前方路势趋低,迎来一个弧度缓和的下坡,风变大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出了这片居民区,就到他们熟悉的那家冷面店了。

店开了近十年,没怎么扩建,规模不大,回头客多。老板娘是朝鲜族人,身材苗条,穿衣打扮干练利落,明明是开饭店的,身上也没有烟气和油污,让人心生好感,能说一口地道流利、口音纯正的普通话,有个比他们小几岁的女儿,在外地上大学。

老板娘认出他俩,忙从后厨钻了出来,手在接下来的围裙上擦擦,笑容可掬地迎上前:“好久不见了噢!”

她有点发福了,皮肤倒是挺滋润,笑起来眯眯眼,头发染了黑,烫了卷,显得年轻,慈爱地拥抱了康崇,也抱了景允,像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一样。

她记性也不差,没有在景允背后摸到那一束长长的、柔顺的头发,十分惊诧:“怎么没了?”

景允腼腆地笑。

高中三年,景允康崇和陈蜜柑总喜欢在晚自习前的大课间跑出来吃饭,有段时间捎着康崇的时任女友。犹记得那是个和陈蜜柑性格迥异的文静女孩,讲话细声细气,学习好,脸也漂亮,有点挑食。她还误以为景允和陈蜜柑是一对。他们谈了一个学期就分手了。

后来康崇又短暂而浮躁地交往过不少女孩,走马观花似的,每个都不长久。景允鲜少干涉他感情方面的事,不打听,不过问,不如说是有意回避。

“那女孩没跟你们一起来啊?”老板端来一份免费赠送的餐前开胃小菜,辣白菜和萝卜。用巴掌大的碟子盛着,切成条状,裹满红艳艳的辣椒酱,辣、甜和咸三种味道的比例调配得均衡完美,哪一样都不过头。她腌酱菜很有一手,会单独封袋售卖,有不少人专程来买。

“哪个女孩?哦陈蜜柑,”康崇夹了口菜,搁下筷子比划:“是那个小姑娘吧?蘑菇头,戴眼镜,这儿有颗痣,叽叽喳喳的话一堆。”

老板娘恍然大悟:“哦!她不是你女朋友。”

康崇指着景允:“也不是他的。”

阿姨啧啧摇头:“那你俩真的不行。”

康崇翻弄菜单:“点菜吧阿姨。”

景允趴在桌子上,耸着肩膀,笑个没完没了。

他们点了两份冷面,两瓶汽水,五花肉炒年糕,可乐饼,紫菜卷。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坐在隔壁桌四个穿着时髦的少年开始聊天,是韩国人,讲韩语。景允无心地听了一耳朵,勉强听懂一个词儿。他端起杯子喝凉茶。

康崇从刚才就一直在回微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不耐烦。问他是谁,又把表情一收,好声好气地说:“我妈,让我周末去相亲。”

景允点了点头:“也差不多到岁数了。”

“嗯,咱妈让你相了吗?我觉得不会吧,她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没有,第一次我说不愿意,后来她就再没提这茬儿。”

“多好。我也想去你家。”

“那你嫁过来吧。”

“瞧你说的,我不能倒插门儿吗?”

景允还是笑,却比之前淡了,他低下头试图掩饰,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放平,不能下垂得太明显,得端起来,叫人看不出罅隙和端倪。

冷面先上,用不锈钢碗装,显得朴素爽快,冷水洗开的面条圆润劲道,配西红柿,黄瓜丝,火腿片,半个温泉蛋,泡在酸甜可口的汤里,撒上一层白芝麻,就什么菜都好下肚。

五花肉炒年糕紧随其后,是这家店的招牌,来客必点。五花肉肥瘦适中,在不断翻炒的过程中香味一点点渗透进年糕内部,吃之前用筷子夹着,先在浓厚的汤汁里滚一圈,让它通体沾满酱料,肉和年糕同时入口,嚼起来柔中带韧,特别容易满足。

可乐饼上来的时候,个头不小,鼓鼓囊囊的,康崇拿餐刀在中间画了个十字,把它切成四块,露出融了奶油的土豆泥散热,同时悄声和景允道:“隔壁聊挺嗨啊,能听懂吗。”

景允喝了口冷面汤:“我就能听懂一个‘哥’。”

康崇脆生生地咬紫菜卷,金黄色的油渣落下来:“他们是兄弟?”

“不是吧。”景允说:“我记得他们那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表达亲密和要好的兄弟也叫对方‘哥’,那种铁瓷,好朋友,或者其他……很近的关系。”

风扇旋转着吹过头顶,后颈的汗水尚未蒸发彻底,一片湿凉。

白炽灯下,沉默短暂如同呼吸,景允的腿在桌底碰到康崇的膝盖,他不动了,没法安然倚靠,也撤不回去。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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