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基情实录 第11章

　　贺霭盯住屏幕出神。K.L人气好像很高，写文，又是文学院的，大概是作家。

　　他根据仅有的线索上网搜H先生雾雾，搜索结果关联度不高，能和书挂上边的只有小黄文。

　　到站了，所有人陆续下车，贺霭走在最后，下车时人群已经围在车侧掀起的行李舱门下，刚才坐他前面的板寸头猫着腰，缩进局促的空间里，替大家把东西一一拖出来。贺霭走过去，伸手顶住舱门。

　　人渐渐散了，两人落到最后，只剩一个18寸的行李箱等待认领，那是贺霭的。板寸哥噔噔蹒跚着小步钻出来，站直后身量挺拔，借着路灯的光，贺霭瞥见他头皮上嵌着几道疤，眉目间有股痞气，模样看不出具体年龄，二十出头，或是三十好几，都有可能。

　　板寸哥看着他，“贺霭？”

　　贺霭用力将舱门合上，静夜里一声巨响，他拉起空地上的箱子，问道：“我们认识？”

　　“你从J市出发，预计8点到达民宿，学生。”寸头哥睨了眼他箱子上的托运标签，勾起唇角，“这些你在八仙过海里说过。我是群主叶戈，不占你便宜，叫我小叶哥就行。”

　　八仙过海是他们车队的群名，总共八个人。

　　贺霭说：“群主好。不拿行李走吗？”

　　“你有点叛逆啊。”叶戈眼睛眯了眯，“行李我早寄到民宿了，走吧。”

　　看着粗野，倒是个热心肠。贺霭拎起箱子，两人一起往民宿方向走，道路两旁大都是两三层高的红顶小楼，不时见到一些红色宣传口号，路上很安静，只有旷野的风声，万向轮滚过水泥地面的隆隆声在街上回响。

　　“放假来旅游？”叶戈掏了包烟，递到嘴边才想起要征询贺霭的意见，夹烟的手扬了扬。

　　“介意。”贺霭道，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有顾虑，便坦诚托出，“我来找人，一个躲着我的人。”

　　来骑行的说要找人，听着难免觉得奇怪，叶戈却半分异色都没，平静地把烟塞回外套口袋里，“巧了，我也找人。不过这是长期目标，短期目标是办摄影展。”

　　“你不着急。”贺霭说。

　　“一旦明白人为什么走，也许不去找才算温柔。”叶戈插着口袋往前走，“但真不找，我放不过自己。这是个折中办法。”

　　贺霭冷不防问：“为什么？”

　　叶戈莫名其妙接：“什么为什么？”

　　贺霭发现他们俩就像电视遥控器开空调那样搭不上线，没有半分默契可言，不像他和K.L，偶尔静默，能听到耳机里对方同频率的呼吸声。但他和叶戈并不是不能交谈。

　　“为什么走。”

　　“这人对你好吗？”叶戈加快了脚步。

　　“好。”贺霭跟上去。

　　民宿到了，门内的灯投在台阶瓷片上，模糊的一团白光，叶戈停在阶梯下面，拍了拍贺霭的肩。

　　“就是因为这个。”

　　说完，他撩起透明门帘，两步跨进了门内。

　　贺霭把行李箱拖进大堂时，叶戈不知跑去了哪儿。老板坐在前台看电视，他打了个招呼，拿身份证办了入住手续，正准备掏手机交房卡押金，叶戈又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你也看澜雾的书？”叶戈肩上扛了个大包，不避嫌地直视贺霭的手机屏幕，眼里闪着知音难觅的光点。

　　贺霭关掉搜索页，扫码付了押金，“谁？”

　　“澜雾，《爱上H先生》的作者。”叶戈怀疑地看着他，“听都没听过？你真是学生？”

　　书名听起来可以归入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同类项，以貌取人的话，叶戈不像看书的人，更别提看这种玛丽苏小说。贺霭收敛困惑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叶戈将自己的手机亮到他面前：“澜雾。”

　　贺霭看到这是一个两百多人的Q群，群名叫雾会一场，挂着管理员头衔的“大雾”，和K.L的头像完美契合。

　　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雾雾明天可以要to签吗？]

　　[我也想要，可惜不在上海1551。]

　　[墟里烟太太和喵甜太太新微博都说雾雾是男孩子！！还很好看！！！我好想康康啊！！！！]

　　[是咩是咩，我火速围观。]

　　贺霭从手机后侧出脸，乌黑的眉毛扬起来，笑着说：“叶戈，拉我进群。”

　　蓝庭晚饭吃了将近三小时，期间手机都没机会摸起来瞧上一眼。虽然他早已提前说过自己性别男，但这记预防针效果不佳，出门后双方都受到了不小惊吓。好在尴尬只是暂时，很快大家又像网上一样聊开了，一顿饭吃得非常欢乐。

　　蓝庭回到房间，坐在更衣凳上拨开鞋带，边看手机有没有错过什么消息，然而贺霭整个晚上都没找他，他发了句在干嘛呀，聚精会神到没注意穿反了拖鞋，发完，他恍然记起各位同僚的劝告，让他明天最好戴口罩。

　　他是打算戴口罩的，他还在上学，万一被同学认出来等同于公开处刑。他在这方面还算谨慎，更主要是脸皮薄。

　　蓝庭正要找行李箱，贺霭的申请就过来了。屏幕上照出他不和谐的鞋尖，他才意识到自己滑稽地穿反了，难怪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好像有更不对劲的。

　　贺霭发来的是视频申请？

第17章 404NotFound 14

　　乐声响过两小节，不住敲打着蓝庭脆弱的神经，他视线落在闪烁的绿红键上，大脑原地宕机，连个像样的对策都拿不出来。

　　还是贺霭见他久久不接，摁断了视频申请，没过几秒，发了条文字信息过来：[哥还在忙吗？有空敲我，有东西给你看。]

　　新消息震了震蓝庭的手心，惊得他险些手滑，总算回过神来。之前他从未试想过贺霭会打视频，穿帮了怎么办？直截了当地以不方便为由拒接，还是赶快洗个澡收拾妥当，不露脸就好。

　　他用行动给出答案，先让苏忆笙替他发条定位在学校的朋友圈，然后抓起衣服跑进了浴室。

　　愈夜，温度下降得愈加厉害，贺霭下半边脸藏在冲锋衣领后，坐在临时搬来的塑胶凳上研读《爱上H先生》，指骨暴露于衣袖外的部分被西风刮得生冷。

　　K.L终于回复了，简短的一条：[忙完了。是什么东西？]

　　贺霭从凳子上跳下来。他不熟悉网恋流程，但世俗的感情深化大多是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邀请视频稍显激进，毕竟他们连真实姓名和照片都未曾交换。他还是保守地申请了语音通话，这次K.L很快就通过了。

　　“哥在忙什么呢？今晚玩得开心吗？”

　　已经做好视频准备，贺霭却没按预想那样行动，蓝庭不免有些如履薄冰，“嗯，聊得很开心，所以这个时间才吃完饭回来，又洗了个澡，让小霭久等了。你在青海还习惯吗？”

　　“哦。”贺霭轻轻呵出一团热雾，迅疾消散在风中。他四下里来回踱步，驱逐身上的寒意，“难怪没空理我。哥哥是作家吗？人气很高吧，空间里那么多留言，还有粉丝专程跑去签售会见你。”

　　蓝庭怔了怔，没料到贺霭会绕过他的问题，反而先提了这个。他有两个QQ，一个加了同学校友，担心系统推荐联系人的功能出卖自己，于是只能用工作账号添加贺霭。他猜想到贺霭会发现他的写手马甲，但也没预备藏掖解释的说辞，他更在乎的是，这证明贺霭对K.L足够好奇。

　　然而现在一听，贺霭的语气不像好奇，反而接近埋怨，或者说，吃醋。

　　“算是吧，前几个月刚写完一本书，还有点热度。”蓝庭试探地问，“小霭是不是生气了？”

　　贺霭倚在墙后躲风，目视小镇里光点一盏盏熄灭，风在低矮的城镇上方喧嚣，驰骋向广阔的平野，心声就像涤荡了莫须有的桎梏，轻而易举吐露出最原始的感受：“是。”

　　“是在气什么呢？”蓝庭问，没察觉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贺霭垂下眼睫，盯住石板地上交错的地缝，“比起生气，我想更多的是失落。哥哥想说什么都不缺听众，有很多可以谈心的朋友，时间精力要分给不同的关心对象。而对我来说，哥哥就是唯一的。”

　　蓝庭慢慢敛了笑意，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再度泛上心头。唯一？他怎么好意思提这个词。有喜欢的人还不够，还要有独属于他的听众、朋友、关心对象来取悦他吗？他决定退而求其次，他又说什么唯一，这让他怎么心甘情愿？

　　尽管心怀怨怼，蓝庭也说不出一句硬话，只是陈述道：“我对你还不够了解，隔着耳机和屏幕，我分不清你哪句话在哄我，哪句话出自真心。也许在线上我是唯一，但下线后的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

　　贺霭那头缄默持续良久，久到蓝庭开始反思自己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明明只要安慰一两句就好的，何必说这些，只要他再忍耐忍耐，一切都安然无恙，贺霭甚至会更依赖他。

　　意外地，耳机里传来贺霭爽朗的笑声，他说：“我以为哥这样好的脾气，从来不会发火，有点被吓到了。”

　　的确，蓝庭越生气，表面反而越恬淡，类比于天生脾气暴躁的人，他从小就极少动怒，积攒起的零星怒意藉由话语传达出来，像松开尾端的气球，发作完只需眨眼的时间，又重归平静。正是因此，只有非常熟悉的亲友才能摸清楚这点，没料想贺霭会轻易戳穿，他才被吓到了。

　　贺霭又道：“哥说的我能理解，因为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哥有事情瞒着我，在我面前不敢展露真实的自己，为了假装一切正常而委屈自己的实际想法，或许曾经还对我说过谎，是这样吗？”

　　蓝庭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贺霭识破了身份，呼吸都惊得停滞一拍，条件反射般回答：“嗯，对不……”

　　“不用道歉。”贺霭打断他。

　　他最初找上K.L是为了讨伐骗子，但随着接触多了，他的行为偏离了初始航向。

　　“我曾经被骗过，你给我的感觉和上次很像，漏洞百出，偏偏又有能让我相信的地方，所以我没办法把你当作骗子简单处理。你可能有你的苦衷，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你不信任我。”

　　蓝庭以为贺霭早已接受了他作为K.L的守候陪伴，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成功，贺霭一直用审慎的目光观察着他所做的一切。

　　“我的漏洞在哪？”蓝庭忍不住问。

　　贺霭说：“首先，变声器。你清楚自己露馅了，所以找人去骗毛梓奇，他经常在各种群里求助，应该不难做到。但我刚查过，用过变声器后几乎无法还原，放出是女生的烟雾弹，其实是男的。这一点，你的网友们已经发微博证实了。”

　　“第二，你在看电影那天晚上，把我的网名打成了雾霭的霭，你在现实生活中认识我，并且知道我的名字。”

　　“第三，田径队群里出现nyb，你回复了我同样的字母，我开始以为是巧合，但和前两点联系起来，你知道我和毛梓奇认识，清楚他遇到困难肯定会来找我，甚至有可能他向我求助的时候，你就在现场。”

　　原本蓝庭被唬得不敢出声，顺从地迎接审判，听到第三点才明白虚惊一场，贺霭怀疑他是田径队的了，但毛梓奇是谁？和这事有关系吗？又是怎么牵扯上田径队的？贺霭的脑回路他不敢恭维，劫后余生地长叹一口气，又忍不住想笑，嘴唇实在抿不住了，只好把麦克风拿远，抓起枕头埋进去偷偷笑了几声。

　　枕头消音效果绝佳，贺霭完全没觉察到这边的动静，顾自说道：“最重要的是，从一开始你就对我太好了。我不得不怀疑。”

　　蓝庭的笑还挂在脸上，两个梨涡没来得及收起，心中却再没了笑意。该说潜意识里自认不配被好好对待的贺霭可怜，还是付出真心却被怀疑的自己可悲，他比较不出来，但或许在惨这件事上就不该比较，他要把握时机将来龙去脉说得透彻明了，让那些误会烟消云散，然后两个人来个隔空的拥抱互相安慰。他小说里就会这么写，但他发现这样做需要巨大的勇气，而现在他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懦夫，上次的教训告诉他勇敢有时并不会带来好结果。

　　蓝庭拨弄着枕头的两个角，问道：“你相信我什么？”

　　单面墙壁实在不挡风，冷风从各个方向涌向贺霭，顺路带走他好不容易产生的自体暖气，他鼻腔里痒痒的，隐忍地打了个喷嚏。

　　风声呼啸到通话另一边的蓝庭都有所闻，他打岔问道：“你在哪里？”

　　贺霭不以为然地说：“骗人不是担不得风险的高危行为吗，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不挂断，还要担心我是不是被风吹，你暗恋我？”

　　蓝庭像被刺扎了，猛地从床头蹦起来，电脑翻下大腿，还好插着的充电线挡了一下，没结实摔在地上，但这次动静不小，贺霭听见了，蓝庭没被扯掉的耳机里清晰地传出他的笑声。

　　“反应这么大？”

　　蓝庭忙着收拾残局，一方面没空搭理他，一方面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根本无法否认贺霭的话，他对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点深以为然，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我说过，你不信任我。这不全是你的问题，我也做不到坦诚，有所保留很正常，但我会把你揪出来，你说我的世界空白，那你亲自来参与。”

　　蓝庭琢磨不透贺霭到底在想什么，讷讷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开始喜欢你了，哥哥。”贺霭说，语气就像今晚还没对峙之前，那只会摊开肚皮求安慰的小狗狗，委屈巴巴的。

第18章 404NotFound 15

　　喜欢？是他理解的那种喜欢吗？

　　蓝庭怔忡着，不知道作何反应，嗓子眼被东西堵了一样，齿舌蛰居，嘴唇紧紧黏附在一处，他连一个单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呼吸愈发沉重，枕头尖在他指下皱皱地拧成一团。

　　“时机可能不太对，但我是说真的。”

　　贺霭依然在说，方寸不乱地撒娇示弱。

　　“我会证明自己值得信任，无论哥哥做过什么都毫无保留地接受，和哥哥一起补救问题，同样地，哥哥要把自己好好告诉我，不要躲躲藏藏，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蓝庭被这峰回路转的展开折腾得大脑过载，散热器面对贺霭就失灵了，不止脸，四肢、后背都一起发烧：“我回答好的话，会发生什么？”

　　他有种直觉，如果说不好，贺霭会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然后他的账号在黑名单里落灰结网。

　　“就……”贺霭耳根生出些微热度，咕哝着，“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