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有迹 第12章

作者:许湖 标签: 近代现代

  但奇怪的是,一向活泼人来疯的代悦然也和蒋焉不太熟。

  代悦然谁啊,同辈人唯一的女孩子,被家人宠得没边儿,性格从小就跋扈,整个大院数她最能作妖,口齿也最为伶俐,从不饶人,但一见到蒋焉就变成锯嘴葫芦。

  代悦然似乎很怕蒋焉,老躲着蒋焉走,避免和他打照面,见到他时也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蜗牛,躲进不存在的壳里。李知看她这怂样笑骂她没出息,但实际上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时李知大概六七岁,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刚被舅舅代启山从爷爷奶奶家接回来没多久。代悦然在一次玩耍中趁李知没注意,推了他一下,当时只是想开个玩笑吓一吓他,却没料到李知摔倒后,后脑勺撞到了一块石头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李知过了很长时间才站起来,没哭,倒是代悦然被吓得嚎啕不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代梦亭闻声跑来,还以为李知欺负代悦然,她问李知怎么回事,他静静站着,没说话。说话啊你,代梦亭见代悦然哭个不停,李知又一直无动于衷,一气之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自顾自把代悦然搂在怀里抚慰。跟过来的舅妈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李知。李知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大人们。

  哭声,呵斥声,尖叫声,汽车玩具里没停的音乐声在大院里回荡。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蒋焉指了指李知的头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血。

  大人们这才发现李知头顶磕破了,血止不住地流,渐渐的流到脸上,像红色的眼泪。代悦然哭声更响了,哭着哽咽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知眼里溢出泪,低头拿手背擦了擦,抬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蒋焉嘴角短暂地牵动,嘲讽般地笑了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皮啊?”舅妈作势要打代悦然,代梦亭赶紧拦住,不怪悦然,不怪悦然,小孩子嘛,磕磕碰碰难免。

  她们带李知去医院,脑袋上缝了六针,后来愈合,留了一道褪不下去的疤。

  从那以后代悦然就更粘着他了,所有零食都留给他,不管李知去哪她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李知没有怪代悦然,也没有再去想,但莫名其妙地,那天蒋焉的冷笑过了很久在李知脑海里都挥之不去。

第15章 无聊

  李知被不远处久违的操练声吵醒了。天刚亮,窗帘有些透光,能看到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叶。他下床去浴室洗漱,慢悠悠地洗完出来,在走廊里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走廊上的灯没有开,只有窗边照进一点熹微的光。李知走近,看清了人才小声说:“吓我一跳。”

  眼前的人个子很高,肩膀宽阔,正斜斜地倚在窗台边抽烟,“你还吓我一跳呢。”蒋焉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一点也不像被吓到的样子。

  蒋焉头发是湿的,身上一股沐浴露的香气,好像刚洗完澡。李知知道他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刚晨跑完回来,他就佩服蒋焉这一点,每天早上五点半按时起床,晨跑、看书、吃早饭,就算在假期里也不例外,生活规律刻板得不像正常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蒋焉望着窗外,眼睛似乎放空,没有焦距。

  李知一板一眼地回答:“昨天晚上,十一点多。”

  蒋焉嘴里咬着烟,点点头,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徐徐袅袅在空气里弥散开。

  “代悦然是不是也回来了?”

  “对。”李知有些奇怪,他竟然会关心代悦然,也可能只是没别的可聊,随便问问。

  话题就此终结。蒋焉靠着墙,眼睛微眯起来,“抽烟吗?”

  李知犹豫了一下:“来一支吧。”大早上的,正好可以提神。

  蒋焉抖了抖烟灰,又从全黑烟盒里拿了根烟递给李知。他和以前抽一样的牌子,口味没变过。这里离俄罗斯不远,蒋焉会让莫斯科的朋友给他带烟,这个牌子的烟李知尝过几次,一直不太喜欢,烟气很浓,又冲又辣嗓子。

  接过烟,蒋焉又朝他扔了个打火机,李知抓住,眼前的画面冷不丁地和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重叠。

  有天代悦然兴冲冲跑过来和李知说,她在地下车库里看到了蒋焉抽烟,还说可算抓到他的把柄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蒋明钦。代悦然三天两头就跑李知面前控诉蒋焉种种恶劣的行径,前天看到他和别人打架,昨天看到他翻墙,今天见到他和女生搂在一起。李知觉得代悦然口中添油加醋的蒋焉和他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不明白她对蒋焉哪儿来这么大敌意,再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名义上的兄妹,何必搞那么僵。他本想找个机会和代悦然谈谈,但并没有见她真的去告状,最后也就作罢。

  后来李知也撞见过一回蒋焉抽烟。那时他读初三,上完晚自习被司机接回家,心情很不好,原因是物理老师在上课时提到了蒋焉。那天刚发了物理小测成绩,李知考了全班第一,物理老师夸完他又夸了以前教过的学生,其中有个叫蒋焉的,说这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稍微学学不怎么费力就能拿第一。

  这不是第一次听老师提到蒋焉,每个教过他的老师都记得他。他们说起蒋焉时,神色总带着骄傲,说他有多么优秀多么聪明,同时也不经意间把其他人的努力贬得不值一提。

  那时已入冬,天很冷,车库里比室外温度高一些,但四周很暗,李知走到地库楼梯拐角,看到坐在楼梯井里的蒋焉,他低着头,吸一口烟,烟头前面的红色火光就亮亮地闪一下。

  蒋焉抬头。

  李知脸色很坏,冲蒋焉伸手,“能给我一支吗?”

  “怎么了?心情不好?”

  李知没说话,但目光直勾勾的,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烟,像是要把烟瞪出一个缺口。

  蒋焉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地问他:“你今年几岁了李知?”

  又说:“小孩子别学坏。”

  李知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上楼梯,上了没两阶,就听到蒋焉喊他,“李知。”他顿住脚步回头。

  “接着。”蒋焉掏了掏口袋,反身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

  李知接住一看,是一个铁块似的打火机,在蒋焉口袋里待了一根烟的时间也没被捂热。他走出地库,一扬手,把打火机丢在了花坛里。

  后来两人能坐在地库一起抽烟了,通常也没什么交流,那种厌烦和畏惧的情绪逐渐消解,李知面对蒋焉时不再像以前那么拘束,但也谈不上自在。蒋焉在李知和代悦然眼里永远是外人,而他们对蒋焉来说也是这样。

  音乐声打断了李知的思绪,是蒋焉的手机在响。他没避着李知,就这么接了。

  “妈,”蒋焉语气平平,谈不上热络或冷淡,“嗯,对,挺好的,还没打算,我知道,好的。”

  他中间停顿几次,静静听另一边说话,最后说:“好,您多注意身体。”

  一通电话打完,蒋焉手里的烟也要燃尽。“你有女朋友了吗?”他忽然问。

  “没,怎么了?”

  蒋焉拧着眉说:“我妈催婚呢,烦。”

  “真的啊?”李知没忍住笑了一声,“不至于吧。”

  “别五十步笑百步哈,你也快了。”蒋焉把烟在窗沿边摁灭,把烟头一扔,回房间了。

  李知没见过蒋焉有苦恼的时候,这还是头一回。他对蒋焉并不算了解,没见过他的母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听代梦亭提到过他以前读的是政法大学,毕业后去了隔壁市的某个机关单位工作,他不觉得以蒋焉的条件会找不到女朋友,恐怕多的是女生倒追。算算年龄,他这才多大,照李知看真不至于被催婚。

  吃完早饭没过多久,舅妈和代悦然就来了,李知给她们开了门。她们在客厅里聊天,代梦亭坐在沙发上,身着一条杏色的丝绸长裙,深红指甲上的碎钻闪闪发亮,四十多岁的人了,打扮得还像个少女。她用一副柔柔的嗓音说着话,代悦然把她们哄得很开心,三人相谈甚欢。

  代梦亭询问了代悦然在学校的情况,又问她有没有谈恋爱。

  代悦然一脸娇羞,“没有呀,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装,接着装,李知心里冷笑一声。

  “谈也要谈个离家近一点的,”舅妈说,“庭州这么远,叫人怎么放心。”

  代梦亭一脸不认同:“哎呀,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你可别管这么多。”

  代梦亭要李知也过来陪她们聊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个女人一台戏,他才不想掺和,找不到事情做,还是回房间吧。

  “小知呢,谈女朋友了吗?”舅妈问他。

  “……没有。”

  代梦亭笑笑说:“他什么都不爱跟人说,从小就这样。”

  李知拿了个喷壶去院子里给花浇水,他养的花都还活得好好的,看来代悦然没骗他。他挨个给花浇水松土,又摆弄了一阵,目光落到那株金丝雀上,这朵月季花开得要比在庭州养的那盆大许多,也更好看。他随手拍了张照片,给林潮生发了过去,接着打字:这个是不是更像玫瑰?

  快到中午时才收到回复:是更像了

  还有一条:你在家也养了金丝雀吗?我之前好像没看到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李知只是说:是啊

  林潮生:以后要是有机会再去临川山的话我一定得亲眼看看

  ……要我再养一盆吗?那怪麻烦的。李知顿了顿,回:没问题

  养盆花而已,也不是很麻烦。

  舅舅和蒋明钦都挺忙,假期第二天晚上才有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舅舅一家三口,蒋明钦算是一家四口,再加上蒋焉的爷爷,李知的姥爷,一大家子人,面上一派其乐融融。

  主要是长辈们聊天,还有蒋焉。李知和代悦然只埋头吃饭,偶尔问到他们,也是问一句答一句。

  蒋焉的爷爷和李知的姥爷年轻时是战友,而后又同在一个军区任职,曾撮合过蒋明钦和代梦亭,但郎无情妾无意,没成,谁也没料到后来兜兜转转又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蒋焉神出鬼没,代悦然也基本没在家待过。代悦然每天都有约,和同学朋友见面,吃饭逛街看电影,以及逛国庆期间的大型漫展,还让李知千万别说漏嘴。代悦然还邀他一起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国产恐怖电影,不过被李知拒绝了。国产恐怖电影……还是算了吧,他宁愿在家睡觉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李知无人可约,高中时关系不错的朋友一个在国外,一个在海南,都没回来。

  闲来无事翻朋友圈,看到林潮生的假期动态。

  10.1:自驾去一百公里外的海边,海景若干,老街口大排档,美食照片若干。

  10.2:海边音乐节,视频若干,照片若干。

  10.3:地点未知,教小孩儿弹钢琴,视频。

  10.4:地点未知,汽修店补轮胎,照片。

  10.5:和放假未回家的陶承予去庭东花卉市场买绿植,陶承予傻照和绿植照片若干。

  他还发了好多新鲜的绿植照片给李知,问哪个好养,让他帮忙参谋。

  李知以前习惯了在朋友圈里云旅游,从来没觉得生活有多无聊,但看到林潮生的一连串动态,他在大院实在待不下去了,心想还不如提前回学校写论文。

第16章 蛋糕

  “妈妈,看蛋挞!”蒋昭牵着条身穿灰色小坎肩的斑点狗在客厅里撒欢。

  代梦亭正笑盈盈地和来家里做客的朋友聊天,她嫌狗和蒋昭太吵,丢下一句“去楼上找你哥玩儿去。”

  代悦然不在家,没人陪蒋昭玩,他只好闷闷不乐地抱起狗上楼了。走到李知房门口,蒋昭拍了下门,大喊:“哥哥出来,妈妈让你陪我玩!”

  李知在房间里横竖也没事做,于是勉为其难地陪蒋昭下楼去后院玩,他不喜欢小孩儿,但却喜欢狗。两人起初都不太情愿,但没过几分钟蒋昭就拽着狗绳咯咯直笑了。

  晴天,日头正盛,草坪上太阳光线很足,照得人身体发热。蒋昭追着狗跑了一会儿,浑身是汗,累得躺倒在草地上,伸胳膊撒娇要李知抱他回去。

  “你太沉了,自己走。”李知无动于衷。

  蒋昭气得在草地上打滚,浅色毛衣上沾了一身草屑:“我不沉!我很轻的!”

  李知最后嫌弃地抱着他进了屋,狗跟在他身后汪汪叫。

  “哎我记得你家以前养的狗不是这只吧?”女客看向门口那只跑得很欢的短腿斑点狗。

  “别提了,以前那只狗老爱咬沙发,还翻垃圾桶,难收拾。”

  “难收拾也不用你收拾啊,”女客淡笑着问,“那狗现在在哪呢?”

  “送走了,看见就心烦。”

  李知记得以前那只狗是代梦亭买的,挺名贵的品种,刚买来时她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抱在怀里,抱狗的次数比抱蒋昭的次数还多。

  蒋昭撇撇嘴:“我妈妈是个很善变的女人。”

  “你再说明天把你也送走。”代梦亭转头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