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晚灯 第33章

作者:可是我好想說謊 标签: 近代现代

姜照眠瑟缩了一下,躲他黑沉沉的眼睛,埋进他的颈窝,很害怕似的闭上眼,显然提防他问下去,睫毛还在簌簌地颤:“不想说了,困,睡觉好不好?”

倾盆的雨从天上跌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海面,舱室潮气更重。陆辞没搭腔,捏着姜照眠的后颈,将他弄下去,等灯‘啪’一声关了,Omega又主动贴过来,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却没声儿。

陆辞把他捞进怀里,手摸到他脸上,指腹濡湿一片,倒笑了,“这么委屈?”

“没有。”姜照眠慌乱地摇头,竭力在忍,一开口还是带了哭腔。

陆辞随手揩掉他的泪,一面搭到他背上,懒懒地顺了顺,阖上眼,也没再说话。

昨天晚上在那间地窖般的酒馆,深洞洞的,外头是黑稠的天。光线幽暗,只剩柜台后的大汉老着一张青白色的油脸——唯一一盏灯在头顶。

端上来的本地酒后劲足,酒气却轻,甜得能当饮料喝。姜照眠刚开始捧着杯子,舔了一小口,发现口感不坏,一气儿倒完大半罐,全咽到肚子里。半晌,搓了搓眼睛,难受地蹙起眉,丧丧迷迷:“脑袋晕。”

他醉了也不难缠,坐在对面,两膝并拢,头枕着手臂,像老老实实午睡的小学生。

后头大概因为陆辞没管他,姜照眠自己懵了一会,又站起来,慢慢挪到他跟前,“可不可以回家了呀。”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过来,像养在水里的玻璃珠。陆辞单手支着头,问:“我是谁?”

“老公。”姜照眠垂着脑袋。

“不对。”

他抬起脸,微微瞪大眼睛,咬唇想了一会,“哥哥。”

“不对。”

那是什么?他急起来,苦思了半天,眼圈儿慢慢红了,洇濡着,很努力地憋住泪,“你是不是现在就不要我了。”

陆辞拽过他的胳膊,圈到怀里。下巴磕在他肩膀,握着他的手,摆弄那几个细细软软的手指头,“又绕到这里?”

Alpha说话的气息就拂在颈间,姜照眠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茫然地望着自己爪子,东一句西一句,“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妈妈,你想让她不开心。你马上就会丢掉我了,对不对?”

“为什么会丢掉你?”

“那个人…”姜照眠皱着脸,费半天劲想不起饶清名字,“会告诉他们,然后我,下船就被抓走了。”

陆辞笑起来,“还有呢?”

“还有…”他攒眉,思考半晌,扭过身子,注意地看了看那人挺拔的眉宇,又移开视线,小声说:“想你把我关起来。”伸手搂住陆辞的脖子,小猫似的,殷殷地蹭了蹭,“因为我关不住你,你比我聪明,会跑的,还会、还会让我疼,我怕。”

“被锁起来就不会疼?”

“不是那种疼。”姜照眠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闷闷的,“是讨厌我的疼。”

陆辞没了兴趣,侧过脸,无所事事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他不开腔,没有问题领着,思绪不稳定。姜照眠等了一会,又不由自主想到别的地方,收紧手臂,瓮着声:“对不起,我妈妈让你不开心。”

第二十二章

城江港最好的关浦医院在南面,早几年扩建,占去两边大半条街道,门诊科室移到新院区,和住院部隔着一条宽而远的柏油马路。

端午和高考撞上,假期连在一块,空出整周。刚入夏,日头不烫,天色蓝得很淡,远处白阴阴,像一张年代久远的画片,从中心往外延,色彩一块块剥落,边缘褪得只剩一个四方的白框。

过了七八点高峰期,人还是多。旧院区的大门没有划分机动车通道,正中浇铸一条椭圆的水泥,放一间狭窄的保安室,左右各伸出两根长杠,升起放下,切割车流。

小窗开着,用于收找停车费。里头坐一个中年男子,蓝黑的玻璃挡在前沿,看不清楚脸,整个人仿佛给箍在佛龛里。

前头一辆黑亮的轿车慢腾腾地挪。沈浩眯着眼,嘬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胳膊延伸到电瓶车的手把,一只脚支地,脊背弯得像一只虾。

他来看人。附中放应原回家休养,没几天又犯病,住了快一个月的医院。两家在善咸街做了十几年邻居,沈母已经来过好几次,这回又弄了点东西,要他带给应原。

精神科单独一栋楼,沈浩拔下钥匙,拎着个红色的超市袋子进电梯,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备忘录,按亮五楼。

507的房门没锁,他拧开门把手,径直进屋。四人间,三张床位都躺着人,不知道是不是打过镇定剂,听到响声也一动不动,盖在身上的被褥湿腻腻,结了大块黯厚的黄渍,口水一类的水痕。

床位在最里,靠窗的地方支了张棕绿的简易行军床,给陪床的人用,堆着几袋捆好的大小包裹。

“我妈让我拿粽子给你。”塑料袋内层凝着密密的水珠,吹了一路风,摸上去只剩温温的热。沈浩大剌剌掷到床头柜,自己掇过一张木凳子,“吃午饭了吗?”

“吃了。”应原半坐着,腰后塞了个黯黄的枕头。脸色不坏,被子里抽出两只手,交叠搁在小腹,掀起眼皮撩他一下,“你一个人?”

“不然呢?”沈浩瞥了眼他瘦长的手背,几条静脉又青又肿,还扎着留置针,“待会去接陆狗。”

“他,”应原攥了下被子,顿一顿,还是问:“去哪里玩了?”

“不知道,没和我说。”

“又他妈这样,一放假就抓不到人。”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别过脸,“算了,他的事,死了我也不管。”

“你就不能说点能听的?死死活活,自己还没料理干净。”沈浩咬碎最后一点糖块,纸棒吐到垃圾篓,米白的一根,粘着唾沫,黏在黑色垃圾袋上,“你那次,谁和你说陆陆和姜照眠在一块了?”

应原嗤笑一声,讽刺地盯住他,“他们没在一块?”

“天台之后才一块的,之前没怎么样。”沈浩有点不耐烦,火气压在眼底,抬腿踢了脚病床柱子,旧铁框架猛地一颤,“先是周明,再自己上。你看不惯有人追他,奚苒苒怎么没见你折腾?”

“别碰老子的床。”应原跟着震了震,心头焦躁,喉咙痒起来,蝇头肉虫蠕蠕地动,想抽烟,食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学期刚开始,他就和姜照眠一起了。瞒你跟瞒狗一样,你真以为他当你是兄弟?连朋友都算不上。”

“朋友不朋友,跟你有屁关系。我如果不是他兄弟,他这辈子就没别人了。”沈浩瞟一眼腕表,站起来,面无表情:“你没在班里,消息比我还广?谁给你通风报信啊,贱不贱。”

“你要走了?”应原不接茬,警觉地直起上半身。

“没什么好聊的。”沈浩手揣在外套口袋,“袋子里面,系粽叶那两个是豆沙,绕白线是鲜肉。”

“等一下。”他欲言又止地倾过去,默了下,终于问:“天台那天晚上,陆辞去哪里了?”

“川台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