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狙击手 第31章

作者:江亭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接下来我们来关注独立公投。经过了紧张持续的计票后,今天早上8点结果终于得出,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投票以百分之九十九的支持率正式通过。其中,支持票数为2061,932票,占99.71%,反对票为6037票,占0.29%,无效空白票为5227票,总计2073,568票。

  由于支持率一直大幅度领先,从昨天开始,萨拉热窝市的市民陆续上街庆祝,表达投票通过的喜悦。但也有不少人表示了疑虑,由于本次公投的总投票率只有63.4%,也就是说不足三分之二拥有选举权的公民参与了这次投票,因此,也有人认为本次公投的结果不应被采纳……”

  瓦尔特眼神冒光:“估计没投票的都是塞尔维亚人。但就算他们都去投反对票,支持率肯定也有半数以上。他们说,过两天就会宣布波黑独立的,好像已经在准备发布会了。”

  病房里连值班的士兵和护士都显得很高兴。

  雷托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昨天我和议员通了电话,他认为这次投票结果是会被采纳的。所以发布会应该是真的。再过两天吧,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我们也是一个独立国家了。”

  “接下来就看外面的反应了。”林奈还抱着酸奶吃得一嘴巴奶渍:“主要是联合国、英美、俄罗斯、中国这几位的态度,如果他们能承认波黑,那独立的这件事就应该稳了。”

  “克罗地亚独立的时候,联合国也很快就承认了。没道理波黑没有同样的待遇。”瓦尔特说。

  “如果能够顺利也好,波黑这次独立的代价会比克罗地亚小。”雷托比较乐观。

  林奈摇头:“克罗地亚好歹打了那么久,塞尔维亚不一定会放过波黑。”

  “那接下来还要打吗?这算什么?如果波黑独立了,塞尔维亚再打过来,算是侵略战争了吧?”

  瓦尔特不愿意去想如果真的打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林奈了解自己的民族,他认为不应该高估塞尔维亚的包容心:“波黑一独立,塞尔维亚就真的只剩下黑山这个朋友了。黑山能帮它多少?指甲盖那么小的地方,人也没多少。塞尔维亚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什么都没了,当然要打,就算打输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雷托从他的话里读到了一点其他的东西。等人都散了,他才问:“你是不是担心,如果接下来一打起仗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林奈深深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我的确有这个担忧。你别看外面现在欢天喜地的,但我听霍莉说火车站每天每天往外跑的人一样那么多。机场、公路上也都是满的。大家都不是傻子,暴风雨来临之前,鼻子是嗅得出问题的。”

  见到雷托沉默,林奈半调侃:“既然都已经辞职了,你现在的责任是不是该回归一下家庭。?好歹也是有家属的人,亲爱的,你应该多为他们想想。听说意大利的南部很适合修养,我也可以搬到那里继续疗养嘛。”他当然指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雷托的父母和其他亲人。

  雷托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他太勉强自己。他捧着林奈的脸,和爱人接吻。林奈的嘴唇是冷的,冬天还没有过去,盘亘在萨拉热窝的寒冷迟迟不退。他心里就有点松动,意大利不一样,地中海气候使南部的气温已经开始上升,他们去了那里,刚好能赶上冰消雪融的春天。

  机票最终定在了3月3日的早上。

  军医批准了林奈下床出院,雷托先去接父母再去医院接他,一家子一起去机场。因为雷托身上没有职位,自然没有公务车配给他,林奈是在出租车上第一次拜见自己未来的家人。

  老索洛纳扎罗夫从穿着到说话都是典型的公务员款式,他身体还算健朗,目光清明,看到林奈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发灰干燥的嘴唇紧紧抿着,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林奈知道要一个保守的穆斯林接受自己的儿子选择男性作为伴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好在这位前海关官员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没有说出难听的话。当然,他也没说任何一句别的话。

  瓦伦蒂娜·索洛纳扎罗夫亲切地拥抱了林奈,她抚摸他的脸庞并亲吻他的额头:“自从达萨瓦酒店一别,也有一年了。雷托说找到你的时候,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林奈由衷地喜欢她:“能看到您身体康健我也很高兴。”

  她把自己的丈夫踢到副驾驶去坐,拉着林奈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我一直记得你的样子,有段时间我的状态糟糕透了,总梦到被绑架的时候,你会一次一次来救我。我就知道,这是神的旨意。我们是有缘分的,林奈,神把你带到我的身边做我的家人,我何其幸运。”

  林奈甚至有点感动,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

  “好了,妈妈,你把他吓着了。他不习惯这么肉麻的话的。”雷托在旁边解围:“况且,你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不必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瓦伦蒂娜瞪了他一眼:“列弗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世界上无论到了哪个地方、哪个时代,知恩图报都是正理。我是代表整个索洛纳扎罗夫家欢迎你的爱人。难道我还做错了吗?”

  雷托还要说。林奈按了按他的手:“谢谢您,夫人,我也很荣幸。”时间仓促,他只来得及准备一束玫瑰花给她:“红玫瑰很适合您。希望您喜欢。”

  瓦伦蒂娜很高兴,林奈摘下一朵帮她别在发鬓上。她是心慈而貌美,岁月拿她没办法,只能增添她的风韵和光辉。她一笑起来,后视镜里老索洛纳扎罗夫的目光也逐渐柔和。

  一家四口到机场的时候还很早。他们这一路的行程安排非常紧,飞机会在中午飞抵罗马,然后他们再从罗马转火车南下,最后还要坐一段公交车才能抵达南方种着累累葡萄的小镇。为了避免深夜还要赶路,他们只能尽早出发,争取在傍晚能够回到家乡。

  只有瓦尔特来送他们,他帮一家人办理登机手续:“登机牌都换好了,可以去安全检查了。”

  到了安全检查,他就不能再往前走了。就连雷托都心有不舍。

  “以后的日子自己要小心,你也是个大人了,学着精明点。”作为昔日上司的雷托叮嘱道。他知道瓦尔特以后的路不好走,他们这些离开的人是一身轻松了,可瓦尔特留在波黑是否能够熬得过接下去的动荡,就不好说了。总归是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他也有怜惜之情。

  瓦尔特眼睛有点红:“谢谢您,上校。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干得不开心,就别干。少你一个拼命的也不少。”林奈直接递出邀请:“没地方去就来意大利找我们。地址电话都留了,不缺你一张吃饭的嘴巴。万事要以自己的安全幸福为重。”

  瓦尔特咬着唇,期期艾艾还是说出来:“我能……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林奈?”

  他对林奈的依赖甚至超过了雷托。虽然相处只有三个月,但林奈对他的教导远远超过政府军里任何人,小勤务兵心里把林奈当作兄长和老师,自然更多了一份贵重的情谊。

  两人在安全检查的门口短暂拥抱,道别分离。林奈过了安检往登机口走。

  一路旅人匆匆,落地窗外洁白雄伟的大鸟正朝着他滑翔而来。很少人会注意走廊上播放新闻的显示屏。毫无缘由的,林奈脚步停了停,一回头,主播正说道——

  “……议会宣布,今天,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共和国正式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①

  —完—

  (1:1992年3月3日,波黑宣布独立。)

第49章 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江亭。

  第二次写战争题材了,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请大家见谅。

  和阿富汗不同的是,萨拉热窝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有更多的情结。作为二战结束后社会主义阵营里为数不多的成员之一,中国和南联邦有过深厚的友谊,早期国内很多的电影和文艺作品也广泛地宣传过这个美丽的国家。我记得小时候大院里放露天电影,《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都是热门片,那首著名的《啊,朋友再见》也是跟随着《让我们荡起双桨》这些儿歌一起学会的曲子。可以说,瓦尔特、铁托以及他们代表的南联邦,给了我的童年很多独特的回忆。

  但巴尔干半岛的历史和政治的确复杂,想要梳理清楚并讲好一个故事不那么容易。所以尽管一直想写,我也不太敢下笔。直到去年年中,我看了7月单向街《走出孤岛》里一篇游记,叫《萨拉热窝无消息》。写的是今天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波黑,萨拉热窝风韵犹存,曾经关于多元、包容、和谐的大家庭构想仍然作为一种信念被这里的人传承下去。看完后,我下定了决心,要写萨拉热窝,至少要努力把我心目中的萨拉热窝告诉更多人。

  这个故事所有人都是虚构的,情节也都是虚构的。这个虚构的萨拉热窝虽然残酷(事实上波黑战争的残酷程度远远超过我写的),也有美好的地方。就像瓦尔特相信的那样,他认为萨拉热窝应该作为人类的一种信念,即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不同国籍、不同身份认同的人都可以平等、自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呈现的也是这样一个信念。

  即使这种信念很难完全实现,也不可能有一个地方真的能做到完全的平等自由,但这种信念如果能坚定地传承下去,至少我们能避免很多战争和矛盾吧。写阿富汗的时候我就想,我们都知道战争残酷,应该反对战争、珍惜和平,但战争仍然不断发生。也许,光是知道战争残酷还不够,人类应该时刻明确地意识到和而不同的社会是我们进步的方向,理解和尊重是人类最可贵的品质,这样,我们才对得起烈士们曾经流过的血,才能摆脱更多阴谋和煽动,才算是做到了“珍惜和平”这四个字。

  谢谢陪我一直走到这里的各位,虽然题材小众,但是知道有人一直陪着我还是很开心的。萨拉热窝的旅途到这里就算正式结束了,我会继续努力,争取写更多的好故事。

  祝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江亭

  2021年1月26日

第50章 番外 异国

  男人满面倦容,上车不久头一歪就睡着了。要不是旁座的小姑娘拍醒他,他可能会错过站点。

  “快到了,过了前面的小河你就可以下车了。”姑娘用生硬的英语告诉他。

  男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谢:“谢谢你。”

  小姑娘见身上有一件旧军装,十分好奇:“你不是意大利人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旅客们都去罗马和威尼斯了,这样的乡下地方很少有外地人会来。

  男人没有马上接她的话,而是先掏出烟盒,要点烟又觉得不妥:“你介意我在这里抽烟吗?”

  他良好的礼貌取悦了姑娘:“没事,你抽吧。能给我一根吗?”

  他们点起了烟,男人这才说:“我是从波黑来的。你知道波黑是什么地方吗?”

  姑娘摇头。男人笑了笑:“在意大利的隔壁,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我们国家刚刚打完仗,我以前是个军人,现在退伍了,来这里投靠朋友。”①

  姑娘听说他打了仗,对他肃然起敬:“那你很了不起呀,欢迎你来意大利。”

  男人和她握手:“我叫瓦尔特,很高兴认识你。”

  公交车在河边停下,瓦尔特拎着行李下了车。清新而爽朗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啜饮一口,这时候才真正注意到眼前的异国风光。远山婀娜横卧,头朝北,脚靠南,春的一头绿发垂散下来,就有了碧波万顷的葡萄园,农人将这头青丝梳理得道道分明,藤架整齐排铺到山脚,藤叶漫卷飞扬起来,等到了结成果子的时候,满山遍野都会是葡萄的香气。

  瓦尔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旷心的、宜人的绿色,他的脑袋还停留在萨拉热窝那焦黑的城、枯黄的山、灰蔼的树,打仗打了三年,擤个鼻涕在地上都比被弹火摧残过的林子要绿。

  一辆极漂亮的敞篷车这时从田道上过来,稳稳停在瓦尔特身边。

  司机脱下墨镜朝他吹了声口哨:“瓦尔特!嘿!”

  瓦尔特眼睛一亮:“林奈!”他放下行李去和林奈拥抱:“真高兴见到你,林奈。”

  他们在萨拉热窝机场一别4年。林奈也很想念他:“接到你的电话我和雷托高兴坏了,从战争一开始我们就在想办法联络你,还好你活下来了。我们正缺人手,就盼望着你来呢。”

  他帮着瓦尔特把行李放到后车厢去,两人一边上车一边聊。

  “我在国内实在是找不到活干了,波黑的经济完全崩溃,安拉也拯救不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饿死,才不得已给你们打电话。”瓦尔特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投靠,其实他就是逃难来的。

  林奈却不和他见外:“跟我们客气什么。哪个国家那样儿的打法经济不崩溃?能活下来就是好事,你放心,一口饭我们还是供得起的。庄园经营得很好,你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瓦尔特望向无尽的葡萄园:“这一片全是你们的产业吗?”

  “是的。你的上校先生胃口很大,他收购了不少别人的田地。”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你们是这里的名人。年年丰收,赚了很多钱。”

  “钱倒还是其次,这里生活安稳而健康,对人的身体和心理都有好处。”

  瓦尔特能看得出来他们过得很好,林奈像个富裕有闲的公子哥儿:“那你还习惯吗?在异国他乡生活,会不会有时候也想念塞尔维亚?”

  他刚刚出国,已经生出了思乡之情,面对未知的生活,到底有些怯意。

  林奈安抚他:“这里虽然不是故乡,但我爱的人都在这里,它就是我的家。”他拍拍瓦尔特的肩膀:“以后,也就是你的家了。”

  一路上气氛很愉快。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庄园的宅邸——说是宅邸,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座城堡——瓦尔特虽然知道他们经济情况不错,却没想到如此富裕,这座白墙红瓦的建筑简直像教皇居住的殿堂,比起萨拉热窝从前的军事指挥所还要气派豪横。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雷托的庚哥,即使到了意大利,他亲爱的上校先生依旧喜欢阔气的场面。

  “为了建造这个庞然巨物,雷托煞费苦心。”林奈半调侃半抱怨:“我每次都笑话他现在是城堡里的睡美人。你一会儿看到他就能明白,我从没见过哪个农民整天打扮得像英女王一样。”

  正说着话,“女王”已经登场了。其实雷托的造型远没有林奈形容得那样浮夸,而且瓦尔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能把丝绸衬衣穿得极端庄,极优美:“瓦尔特,欢迎你。”

  瓦尔特和他握手:“上校,能再见到您真好。”

  雷托当着他的面和林奈交换一个吻:“亲爱的,一个小时没见,你更加容姿焕发了。”

  林奈给了他一个白眼,拉着瓦尔特:“快到晚饭了,今天烤了羊排,一起来吧。”

  别说羊排了,瓦尔特这几年根本连羊都没见过。他甚至算不清楚他有多久没吃过肉。仗没打几个月,克罗地亚和波黑的联盟就完蛋了,没有了克罗地亚的支持,波黑更加窘迫,捉襟见肘的波士尼亚克人很快连喂饱士兵的肚子都是问题,接下来的三年基本靠联合国救济。②

  “到最后,还得靠外人。要是没有北约援助,还不知道要打多久。”瓦尔特摇头叹气,他一边咀嚼羊肉一边说:“萨拉热窝后来连水都断了,每天早上要走好长时间的路去集中点打水,最可气的是,那些狙击手还埋伏在周围,肆意枪杀平民。死的多半都是老弱妇女,有的尸体甚至无人认领。总而言之,不出去打水就会被渴死,出去了也是被杀。”

  林奈拿出了自己酿的葡萄酒:“喝点酒再说。我们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点消息,又打听不到具体情况,在外面也是干着急。究竟死了多少人?”

  “至少五万以上。”瓦尔特一口把酒干了:“算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了。”

  林奈和雷托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出瓦尔特经历过战争后有了不小的变化。曾经可爱率真的小勤务兵稳重了不少。成长固然是好事,可经历的伤痛恐怕也只有瓦尔特自己能体会。

  勤务兵担心破坏了气氛:“也有些好事情,我参与了他们一起挖地下通道,不仅能运送物资,还救济了不少难民。萨拉热窝的交通系统全部瘫痪了,最糟糕的时候就连军队里都没办法向外面传递消息。后来他们就说,反正困在这里也是死,还不如赌一把,就用最老、最笨的方法——挖地道!我们把所有能叫上的人都叫上了,也不用机器,怕惊动了塞族,就靠铁锹挖,不分白天黑夜地干,终于挖到机场,和维和部队联系上了,东西才能送进来。”

  林奈和他干杯:“干得好!”

  “霍莉就是从那条地道出去的,她实在呆不下去了就找我帮忙,送她出去。我们就晚上把她从地道送走的,她平平安安回塞尔维亚了。”

  “她回家的时候给我写信了,算起来今年她的孩子也该有一岁了,还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林奈一边听他说一边难免愧疚之心。他和雷托走之前虽然想过局势不会随着波黑独立而有所好转,但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就是长达三年之久的围城之战。他们早早在意大利过上了田园生活,逃过了一劫,但包括瓦尔特在内的南斯拉夫人未能免遭战争之苦。没能够在战时为同胞尽一份力,林奈深感歉意。

  “在想什么?”有人从身后抱住他。丈夫刚刚沐浴过的温热的气息贴着脸颊:“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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