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 第11章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标签: 近代现代

  张不渝立刻涨红了脸,并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他说他爸妈有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梅青青。张不渝家开饭馆,梅青青去他家吃饭,张不渝的爸爸算账的时候少收了六块钱,尽管声称是不小心算错了,但张不渝的妈妈还是坚持认为他是故意少算的。

  张不渝也笃定地说:“我爸肯定是故意的,他给梅青青上菜的时候满面红光,都不像我亲爸爸啦。”

  我又问他:“你爸爸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吗?”

  张不渝面红耳赤地否认说:“你瞎说什么呢!你爸爸才……”他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孟光辉已经死了,讪讪地住了嘴,闷了一会儿又改口说道:“不过他应该是喜欢吧……我听我妈跟他吵架的时候说的。”

  我接着问:“那你喜欢梅青青吗?”

  “梅青青比我大,等我像我爸一样能结婚的时候,梅青青都老啦!”张不渝愣了一下,随后奇怪地盯着我,狐疑道,“小梨子,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该不会是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吧?”

  我连忙摇头,张不渝纳闷地说:“那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我告诉张不渝:“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喜欢梅青青的屁股。”

  张不渝似乎是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神情令我明白,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吕新尧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吗?他是先喜欢梅青青的屁股才喜欢梅青青的,还是因为喜欢梅青青而喜欢她的屁股?

  吕新尧喜欢梅青青吗?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把这些问题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越想越睡不着,然后我听见我哥的呼吸声。我在他的呼吸中同时感受到夜晚的宁静和悸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竟然在同一时间奇异地产生了。

  他的气息像一片羽毛在黑暗中轻轻地起落,我忍不住走神,耳朵变得格外敏感,忽然感觉有一缕吐息轻飘飘吹进了耳道里,顿时耳廓一阵热烫烫的酥麻。

  我侧过身将耳朵压在枕头上,仿佛冥冥中受到某种隐秘的指引,我屏住了呼吸,伸出手悄悄地掀开了被缝。

  我哥侧面的轮廓和属于他的气味一起钻进了我的眼睛和鼻子里,令我感到呼吸困难,好像一簇细小的火苗在我体内温吞吞地烧着,快把氧气都烧光了。

  吕新尧每天傍晚从工厂回来,身上会有汽油和机器味,洗完澡,身上是很浅的肥皂味。偶尔也能闻到烟草味——当他去过台球厅或者溜冰场的时候。我喜欢我哥身上的一切味道。如果它们要剥夺我体内的氧气,我会在饮鸩止渴中快乐地窒息。

  可是我哥却换了一种方式折磨我。在窒息以前,我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仿佛有一只蜘蛛在我身上流窜,拉出千万条细细痒痒的丝,我感到自己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夹紧了腿。

  它钻进我的身体里。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急促的呻吟。

  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几乎是出于本能,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学着网吧里的潘桂枝,对印象中他的动作进行了蹩脚的模仿。

  ……九阴白骨爪。我心慌意乱地想,我不能学他!停下来!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它被另一种力量操纵,走火入魔。

  被窝里回荡着我低弱的求救声:“哥!我好难受,我要死了……”

  我不断地向我哥求救,却不敢让他听见。

  “你救救我!”汗水和眼泪同时刺激着我的眼角,我在梦中、在我哥的命令下轻易完成的梦遗,在清醒时却变得无比困难,从潘桂枝那里偷师的九阴白骨爪只让我感到疼。

  我在疼痛中想起潘桂枝过去的话,他说他在打飞机的时候,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女人的屁股,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潘桂枝对于没见过的屁股,会利用想象的加工。比如他没见过梅青青的屁股,但却十分熟悉,因为他经常在脑子里想象那只屁股。他还告诉我说,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脑子里就想什么。

  我不喜欢梅青青,更不喜欢她的屁股。

  我也不喜欢别人,我只想要我哥。

  吕新尧就躺在我旁边的床上,可是我却不再敢睁眼去看他。我缩进被窝里,背对着我哥,在一片黑暗中开始幻想他。

  我回想起吕新尧在我这个年纪时的样子,印象最清晰的一幕是河里的他,粼粼波光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晃动,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流淌。接着我又想起台球厅里的吕新尧,他眼神里流露出迷离的美和坏……

  不对,我哥不坏,坏的是台球厅,还有他的坏朋友。所有人都是坏的,只有他好。他给过我独一无二的信任,在所有人都污蔑我、而我百口莫辩的时候。

  那个因为严重驼背而被叫作吴骆驼的男人,有一天在街上走,他走路的姿势从背面看来十分滑稽,我的同学们说他是西游记里的龟丞相。

  当时正是放学后,我的几个游手好闲的同学正在街道上游荡,吴骆驼的驼背吸引了他们,为了验证这副驼背是不是像山一样强壮,他们中有人悄悄地捡起路边的石头,砸了过去。

  吴骆驼不知被谁的石头砸中,哎呦叫唤,他把手伸到背后,艰难地触摸自己的驼背,确认没有被砸出窟窿,然后凶神恶煞地转过头。这时我的那群流氓同学们已经像麻雀一样一哄而散,只有我还静止在他的视野里。吴骆驼立刻对我进行了粗鲁的谩骂。

  我说不是我,我没有扔,可是他不相信,说我狡辩,没有人相信我,连路人都朝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我被吴骆驼一路揪回家里,他把我恶劣的行为告知了孙月眉。我一直对孙月眉摇头,可是孙月眉仍然替我承认了这桩莫须有的罪状。

  她对我说:“是你干的就要承认。”又请求吴骆驼体谅她,她一个女人要同时照管三个孩子,实在是力不从心。

  我明明有嘴巴、会说话,我不是哑巴,在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孙月眉晚上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吕新尧,我绝望而慌张地看着我哥,就像我真的犯了错。我的哥哥吕新尧,一向独断专行,在这件看起来迷雾重重的事情上更是如此。大概就连孙月眉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听完了我的解释,并选择了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我没有证据证明不是我做的,他为什么会信我呢?

  我还没有想出结果,某种奇异的兴奋像一股暖流漫过全身,一阵猛烈的刺激下,我的身体战栗了,大脑一片空白。

  跟清醒一道而来的是恐惧,我从五岁时第一次见到吕新尧开始就怕他,现在我因为他而迸射了。我不敢想象我哥知道了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怎样挽回,只能在被窝里一遍一遍地向我的观音发誓。

  我求他原谅我下流的思想和举动,并保证没有下次,请他不要讨厌我。

  但是我又一次撒谎了。尽管我知道对我哥的幻想是错的,但我却无法停止犯错。

  每当夜晚来临,我躺在黑暗中,仍然会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进入想象的世界。我们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有无数细枝末节,我一边重温一边篡改,在对我哥的亵渎中竭尽了全部的想象。

  初二结束那年的暑假,张不渝弄来了一摞碟片,跑到我家让我替他藏起来。我记得那天他大汗淋漓,一边把碟片放进吕新尧的二手电脑里,一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这是我妈从我爸的鞋盒里找到的,差点给扔啦,我偷偷捡回来的。”

  那些炎热而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和张不渝两个人正襟危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汗流浃背却不敢打开门窗。有一天张不渝紧张地对我说:“孟梨,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爸喜欢梅青青的屁股了。”

  梅青青很漂亮,她身体的曲线比她的脸蛋更漂亮。张不渝笨拙地用手比划着,说梅青青的屁股有这么圆,又对比了一下我们班上女同学的屁股,然后肯定地说:“梅青青的屁股才是真正的女人的屁股。”

  我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女人的屁股,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碟片里的男人会对女人的屁股爱不释手,这些疑惑进入了我的想象中。

  一天晚上,我想起梦里的吕新尧,他仍然坐在电脑前,命令我过去。尽管在幻想中,我的心依然突突地跳着。我问他,你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吗?

  吕新尧并不回答,像梦里一样,他接着命令我:“坐哥哥腿上来。”

  这一段是我梦也不敢梦的事情,但我在想象中做到了。我坐在我哥腿上,感觉到他的手和目光一起滑下来,在我的屁股上摸了一下,我哥用很低的嗓音对我说:“我不喜欢女人的屁股。”

  那你喜欢梅青青吗。在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同时替我哥想好了回答。他按照我的心愿告诉我说:“我喜欢你。”

  我睁开眼睛,现实中,来自于我的喘息和我哥的呼吸仿佛缠绵在一起,有一瞬间我不知身在何地,分不清现实和幻境,我那么怕他,在这一刻却突然产生了和我哥接吻的强烈渴望。但当我翻过身面朝着我哥时,却立刻胆怯了。

  日复一日不切实际的妄想弥补了梅青青带给我的创伤,也加深了我对我哥的欲望。起初我只敢背对着他妄想,后来我直挺挺地躺着,两眼盯着天花板,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我面对着我哥亵渎他。

  渎神有罪。我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蓦地冒出来,使我陷入了恍惚中——渎神有罪……那么水鬼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附身一样占据了我的脑海,我在这一刻决定:

  我不要吕新尧做我的观音,我要他成为湿淋淋的水鬼。

  我那么怕他,却又忍不住心怀侥幸。我哥不会发现的。

第17章 锈绿色,梦境

  潘桂枝再次找上我仍然是在吊桥边。他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见我就露出了不计前嫌的笑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亲昵地对我说:“弟弟,哥哥请你吃冰棍。”

  这一次他没有塞给我游戏币,而是揽着我往商店的方向走。我说我不吃,潘桂枝微笑着将一根雪糕塞进我手里。我看了一眼包装袋,是枣泥夹心的,这个味道的雪糕会让我想起我哥。

  “怎么不吃啊,弟弟?”潘桂枝抽走我手里的雪糕,撕开包装袋,重新塞回我手里,“怎么着,要哥哥给你试试毒啊?”

  潘桂枝说“哥哥”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眼睛狡猾地眯着,既像在说自己,又像在说别人。我摇了摇头,抬起眼睛对上潘桂枝的视线,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咬了一口雪糕。

  潘桂枝满意地笑了,若有所思地夸赞我说:“我算是知道了……难怪你能讨哥哥喜欢。”

  他似乎并不打算为难我,一边吃雪糕一边用聊天的语气闲闲地跟我说话。潘桂枝跟我聊吕新尧,他第一次没有用鄙夷的语气,而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告诉我吕新尧念初中的时候在学校的风光事迹。

  “你哥哥吕新尧,我们以前都叫他‘尧哥’,班上女生也跟着叫,你猜怎么着?得有一半女的吧,一叫就红脸。”说完他的冰棍也吃完了,潘桂枝舔舔嘴唇,眼睛始终紧紧打量着我,“弟弟,你叫‘哥哥’的时候会不会红脸啊?”

  枣泥那股黏稠的甜味正慢吞吞地从嗓子眼里滑下去,我的嘴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雪糕棍,还能嘬出小口的蜜枣味,把我的脸嘬热了。潘桂枝盯着我咂咂嘴,又接着说:“那些女的啊,就是喜欢小白脸,她们都不知道,你哥哥吕新尧比我家那狗还凶……弟弟,你说对吧?”

  我摇头:“不对,你别说我哥。”

  “哎咦哟——”潘桂枝的喉咙抖动起来,里面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笑了一阵,搭上我的肩膀说,“走吧弟弟,哥哥心情好,传授你点儿好东西!”

  潘桂枝的好东西在网吧里,他带我走到那个熟悉的座位边坐下,点燃一根香烟,懒懒地对屏幕吐出一口,然后一巴掌摁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摁到烟雾中。我听见潘桂枝往机箱里塞了一张碟片,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又听见他点了几下鼠标,随后我眼前的屏幕开始一如既往地播放出画质模糊的录像。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录像的主角由一男一女变成了两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我猛然呆住了。

  潘桂枝抽烟时发出“啵”的一声,两片嘴唇中间飘出一股浓重的烟味,他眼神精明地瞄过来,向我凑近说:“怎么样,这个刺激吧?”

  我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段劣质的录像对当时的我仿佛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以致于我在茫然和震惊中,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弟弟,想跟哥哥在一起吗?”

  我转过头,看见潘桂枝幽深的目光迎上来,他接着说:“你‘亲哥哥’,吕、新、尧。”

  我没有说话,愣愣地望着他,潘桂枝却仿佛从我脸上找到了破绽,笑容渐渐扩大了,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说:“你说我哥喜欢梅青青。”

  “是啊,你哥哥喜欢梅青青,不喜欢你,那可怎么办呢?”潘桂枝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这样吧,弟弟,潘哥哥教你两招。”

  潘桂枝就像一个好心人一样,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我,同时语气富有同情的味道:“彭黑皮家的那个双胞胎大彭小彭你认识吧?前不久,小彭把一女的肚子搞大了……那女的本来啊要做他嫂子的,这下好啦,一辈子都栽在他手里啦,厉害吧?”

  说完,潘桂枝问:“照葫芦画瓢会吗?”

  我被潘桂枝嘴里吐出的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咧嘴一笑,突然说出一句:“不过跟你爸爸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当时潘桂枝还没有向我透露孟光辉的死因,以至我并不明白我的父亲对孙月眉的强奸比小彭强在哪儿。而潘桂枝似乎早知道我用不了他的第一招,很快慷慨地教给我第二招。

  “你啊,要是把吕新尧给强奸了,一劳永逸,就再也不用担心他给你找嫂子啦。千方百计地防嫂子不如自己当嫂子,你说对不对?”潘桂枝语重心长地说。

  不对。不对!潘桂枝在胡说。

  我这样否认,却又忍不住想起每天晚上对我哥的亵渎和幻想。那一刻我看见屏幕上反映出我惊恐的脸,正映在那两具男人的身体上。

  潘桂枝善解人意地关闭了录像,取出碟片塞进我的衣兜里,让我藏好它,并告诉我:“哥哥把它送给你啦。”

  我不记得潘桂枝后来对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家里、又怎么在扔掉潘桂枝给我的碟片与留下之间,竟然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后者。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下着蒙蒙细雨,梦里也一样下着雨。

  墙上斑驳的锈绿色雨迹被一具身体挡住,那是我哥的身体。我哥的身体压在了床上,瘦骨嶙峋的手撩开里衣挤进来,硌在了我的脊背上,另一只手摸过我的腰,抵达我胸前。和潘桂枝的碟片录像如出一辙。

  可是我哥没有按部就班的温柔,他在我的幻想里栩栩如生,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掰开我的嘴跟我接吻。

  我哥身上有一股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劲儿,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那时候我完全被这股劲勾住了,他的腰勾着我的脚脱离了地面。一股热流涌向我,我在这阵目眩神迷的冲击下恍惚地想,我要我哥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身体上,而不是床上,床板太硬了。

  潘桂枝的那段录像没有教会我后面的事情,我却在对我哥的亵渎中忽地惊醒。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迷茫地望着我哥,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臆想出一种画面:我看见一朵洁白的花飞溅到我哥脸上,绽放成另一条水淋淋的疤。

  这画面像一股冷气钻进了我的身体里,令我感到手脚一阵冰凉,我猛然伸手抓住了裤腰。梦里的雨声和现实的雨声重合在一起,我眼睛里也有雨,心跳如雷崩。

  我疼得蜷缩起来,禁不住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发颤的呜咽,呜咽的声音漏出来时,我惶然地望向我哥,他的目光从错开的眼睫里漏了出来。

  我没想到我哥真的会醒过来。

  当时我身上的被子褪到了腿上,他睁开眼睛,目光掠过我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被吓软了。我哥的眼神微微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惊愕的神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快到仿佛幻影,我甚至不确定他的惊愕在那一瞬间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哥从鼻子里发出很轻的一嗤,随后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仿佛早就料到我是这种淫荡的货色。

  他没揍我,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在心里怎样亵渎他。我做贼心虚,不敢躺在他身边,立刻从床上滚下去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