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18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何小满是学百戏出身的,身骨比一般人要小,但他看着院子那个人,觉得那才是真的瘦骨伶仃。

  蹲在地上的人听到有人进来也没理会,正是长个的年纪,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袖子短了,他像是很冷,袍子外面还裹着一条灰扑扑的薄毯,整个人缩在毯子里,专心致志在捡地上碎成不知道多少块的馒头吃。

  那些碎掉的馒头本身就很脏,感觉是被人踩碎的,他面色平静,就着灰尘面无表情吞进去,一点碎屑也不放过。

  何小满跪下行礼:“奴婢何小满,拜见六殿下。”

  谢如琢仿佛没听见,也没抬头,自顾自吃馒头,何小满又道:“奴婢以前是钟鼓司的,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伺候六殿下和宁妃娘娘。”

  还是不理他。

  何小满也不再说话,静静看谢如琢吃完馒头,他中午没吃饭,现在有些饿了,刚这么想,肚子就叫了两声。

  小院很安静,何小满尴尬得耳朵红透,正要告罪,谢如琢却抬头看了过来。

  素白的脸,漂亮的桃花眼,与其说他是冰封般的冷漠,不如说那其实是空洞的呆滞,就像没有活人生气的木偶。

  他看了眼何小满,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过去,何小满愣愣的,没有接,他默了片刻,又往前递了点,说话的嗓音喑哑:“这个没有掉在地上,干净的。”

  何小满在那一瞬间眼眶酸了一下,这是他半个月以来遇见过唯一的善意。

  一个捡地上脏馒头的人递给他一个干净的馒头,他接过了那个馒头,低声说道:“多谢六殿下。”

  谢如琢又不说话了,站起身,裹着毯子进了那间敞开门的屋子。

  何小满三两口塞完那个馒头,赶忙跟了进去,他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张望了一圈,放在了角落里的小榻上。

  床在旁边靠墙的地方,因屋子不大,床头紧挨着窗子,谢如琢面对墙侧卧,裹着毯子还不够,又把床上的被子裹了上去。

  何小满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您很冷吗?”

  隔了会儿,谢如琢小幅度摇摇头,蜷着身子缩得更里面了。

  何小满心里有疑,无声走开。

  宁妃想必在隔壁那间屋子,但至今都还关着门,不见人影,何小满扫视了圈四周,去打了些水将各处积灰的屋子擦洗了一通。

  而谢如琢一个下午都一声不吭地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直到冷宫放晚饭的时间才从床上坐起来。

  何小满道:“奴婢去拿吧。”

  谢如琢照旧不说话,何小满去门口取来食盒,打开一看,比他想象中好点,至少有饭也有菜,一盘黄瓜,一盘青菜豆腐,三碗饭。

  隔壁屋子还是没动静,谢如琢走过来拿筷子翻了一下三碗饭,何小满这才发现那些饭是夹生饭,每碗都一半生一半熟,谢如琢熟练地把三碗饭中熟的那部分分出来,合成一碗半。

  这样就成了一碗全熟,一碗半生半熟,一碗全生。

  他又端起两碗菜嗅了嗅,将那盘黄瓜和全熟的米饭放在一起。

  何小满有点猜到了,问道:“奴婢拿去给娘娘?”

  谢如琢摇头:“她脾气不好。”

  说完没等何小满反应过来,他就端着饭菜到了隔壁。

  屋里静了须臾,忽然传来哐当巨响,何小满赶忙跑过去,见谢如琢跌坐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断了一只腿的椅子倒在旁边。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漠然地盯着谢如琢,她身上是干净的马面裙,即使在冷宫,妆容依然是静心收拾过的,峨眉淡扫,轻敷粉黛,朱唇一抹,高发髻上佩了只蝶赶花梳背儿,做工不算上乘,但梳脊包金,是值钱的物事儿。

  她看谢如琢的眼神有厌恶有愤恨,唯独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慈爱,怒喊道:“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里……还要让我再看见你……”她说着说着就愈发癫狂起来,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话,“你是他的儿子……我不想在他的床上,我想逃,可我出不去……我不想生他的儿子,我的滑胎药被人倒了……被人倒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上……”

  两个月前宫中那桩大事何小满也是知道的,此时真切听到这些话他还是有些愣怔,不知该说什么。

  谢如琢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抹了把快落到眼睛里的血,站起身将筷子摆好,对神志不清却在落泪的母亲说道:“母妃趁热吃。”

  走出屋子时,一只雪白的飞鸟正好从院墙上振翅飞走,谢如琢立在台阶上,抬头看着飞鸟飞远,飞出冷宫的地界,掠过皇宫金色琉璃瓦的屋顶,消逝在一望无垠的天际。

  他走到哪里都裹着那条毯子,收回视线后,步子有些沉重地回屋去。

  何小满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迟暮老人,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疲倦又苦累。

  那碗半生半熟的饭被留在了桌上,谢如琢端着生米饭吃,何小满心里一揪,忙道:“殿下,奴婢吃这碗吧。”

  谢如琢摇摇头,青菜豆腐和根本就没煮熟的米混在一起吞下去。

  等何小满夹了块豆腐吃进去才知道这碗菜只是看起来还行,豆腐的味道已经不对了,怪不得谢如琢要闻一下,想来那碗黄瓜稍微能好点。

  虽然以前在钟鼓司,何小满也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但说实话他也真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饭菜,反倒是从前该是锦衣玉食的谢如琢吃得万分自然。

  何小满实在吃不下,搁下筷子打算饿一晚上得了。

  谢如琢扒完了一碗饭,搬凳子去柜子顶上取下一只木头盒子。

  木盒子打开后,底部铺着一张包糕点用的油纸,上面是各种糕饼的碎渣,五颜六色地堆在一起,都是适合长期存放的糕饼,没有腐坏。

  这恐怕是谢如琢从平日偶尔能拿到的一些糕饼上每次掰下一点,再把吃的时候掉落的碎渣收集起来,存进盒子里的。

  何小满再一次被这位六殿下搞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吃。”谢如琢把木盒子推过去,也没管何小满要不要吃,去隔壁拿来柳燕儿吃完的脏碗筷,和这边的一起放回食盒,搁在大门边,到时会有内监取走。

  何小满吃了些碎得不能再碎的点心渣,那些还算完整的都留在了盒子里,谢如琢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重新搁回柜子顶,而后和下午一样又裹着被子缩床上去了。

  虽然待在这里是很无聊,但整天缩被子里是个什么癖好,何小满拽了两下被角:“殿下困了吗?要睡也得把外面衣服脱了吧?”他看谢如琢没反应,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奴婢帮您脱。”

  这回谢如琢终于动了,合着的双眸无神睁大,扭动着身子往更靠墙的地方躲,口中呜呜咽咽,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抓着薄毯和被子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蚕蛹。

  何小满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过去,轻声试探:“殿下?”

  低低的啜泣声从被子里传出,谢如琢的声音像一只无助的雏鸟:“我不要脱衣服……”

  何小满隐隐猜到谢如琢之前恐怕是被人欺负了,退远了些,道:“好,不脱了,殿下睡吧。”

  入夜后的冷宫更显荒凉与凄清,院墙附近野猫跑过的动静也惊得人浑身发颤,快到子时,隔壁屋子的门突然被撞开,披头散发的柳燕儿冲进门,女人脸上的神情狰狞扭曲,一把扯住谢如琢的头发,硬生生将他拖下了床。

  谢如琢闷哼一声,柳燕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他的头发又抓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院子里,他头皮钻心地疼,骨头擦撞得如同散了架,刚喘过一口气,柳燕儿就把他推到水缸前,摁着他的头埋进水里。

  熟悉的窒息感传来,冰冷的水呛进口鼻,谢如琢反而意外的平静。

  习惯了,都习惯了。

  他的母亲又发疯了,兴许是做了噩梦,又兴许只是单纯想起什么被刺激到了。

  何小满方才惊得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会忙跑来救出已经呼吸困难的谢如琢。

  谁知柳燕儿重重推开了何小满,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走向跌坐在地的谢如琢。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给那个男人生过儿子……你是恶鬼……是恶鬼!为什么要纠缠我……”尖利的簪头杂乱戳在谢如琢的肩上、胸口,柳燕儿歇斯底里喊道,“你去死,去死啊……”

  谢如琢眼中没有任何光亮,被簪子戳中的地方汩汩流出血来,他像是不知疼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发疯的女人耗尽了力气,何小满才成功夺下簪子,扔到墙角去。

  门外的禁卫听到喧闹赶来,不耐烦道:“怎么大晚上又不消停!吵什么吵!”

  谢如琢从地上站起来,挡在柳燕儿身前,抱歉道:“对不起,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禁卫约摸已看了多次这种场景,烦躁地扇了谢如琢一耳光:“前天刚疯过,有完没完了?”

  何小满没有想到这些人对谢如琢说动手就动手,转念一想:也是,一个被弃了的皇子,和一只狗又有什么区别。

  “咳咳……”谢如琢白皙的脸上浮起红肿的指印,嘴角破了皮,口中血腥味难受得他咳了两声,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点碎银塞到禁卫手里,娴熟地讨好道,“给大人添麻烦了。”

  看着此时的谢如琢,何小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那样沉默又呆滞。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何小满拉着谢如琢塞到自己身后:“大人息怒,奴婢送大人出去。”

  禁卫目不转睛盯着何小满,手不规矩地摸了把他的脸,笑道:“呦,内官好模样啊。”

  何小满垂着眼随那人摸,谢如琢在身后戳他的背,似乎有点紧张,他若无其事领着禁卫出了门。

  等他回来,柳燕儿已回了房,谢如琢看到他安然无恙,脸上神情明显一松,吃力地拖着步子回屋去。

  谢如琢的头发在滴水,外袍前襟也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数个暗红色的血洞,额头上的伤又裂开了,血痕蜿蜒至眼角,左脸更是肿得厉害。

  “殿下,奴婢去烧热水,我们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好不好?”何小满知道他很排斥脱衣服,小心翼翼问道。

  谢如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狼狈情形,又成了那副没有生气的模样,任由何小满摆弄,脱了衣服,把伤口擦干净,坐在浴桶里。

  何小满无声地帮他搓背,这具瘦弱的身体上遍布青紫伤痕,甚至还有几道没淡退的鞭痕,昭示着这两个月来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痛楚。

  屋里几个柜子只放着换洗衣物,何小满没翻到伤药,只得把自己带来的那份拿出来,细心给伤口都上好了药,又拿来热毛巾敷在肿起的左脸上。

  何小满一抬头,蓦然看见两行泪水自那双无神的眼中滑落,谢如琢问道:“你爹娘还在吗?”

  “他们都不在了。”何小满摇头。

  谢如琢的泪水奔涌而出,抱住何小满哭着说道:“我有爹娘……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真正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变得麻木,摧毁他最后一点希望的,也许不是难以下咽的饭菜,也不是那些施暴,而是被至亲之人所弃,穷途末路,无人可依。

  谢如琢攥紧何小满的袖子:“伴伴……你也会走吗?”

  何小满慌忙道:“奴婢只是来这里做贱活伺候殿下的,不能做殿下的伴伴。”

  谢如琢把头埋在他肩上:“我就要你当我的伴伴……”

  “好,听殿下的。”何小满失笑道,“奴婢不会走的。”

  第二日中午,何小满看着食盒里的硬馒头和干腌菜后,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与门外禁卫直勾勾的眼神撞上,是昨晚那个人,他走过去,禁卫将他推到墙上,在他脖子上暧昧地咬了一口。

  晚饭时,谢如琢惊讶地看见食盒里有一荤两素,热乎又新鲜,米饭全是熟的。

  之后连着三天俱是如此,谢如琢意识到不对。

  于是这夜在何小满偷偷出门后,他也迅速从床上下来,趁大门没关,探着头看。

  其他几个禁卫走远了,何小满和叫傅冲的禁卫在门边,傅冲低声说了什么,何小满跪到地上去解他的裤腰带。

  谢如琢站在小院里等何小满回来,看着何小满跑到水缸边一阵干呕,舀水将脸上沾着的污秽洗去,喝了不知道多少水才停下。

  “伴伴,你不要去找他了……”谢如琢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在何小满面前,“我可以吃生米,我不喜欢吃肉……你不要去找他了行吗?”

  “殿下,没事的,奴婢以前就已经……不干净了……”何小满也跪了下来,“殿下放心,毕竟还是在宫里,他不敢做更过分的事。”

  谢如琢捂着脸哭:“伴伴,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带你一起出去……”

  何小满拍他的背,眼中却是一片沉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如琢和何小满是亲情与友情,其实他们俩关系挺复杂,后面会写,所以也就注定发展不了cp。而且那时候何小满已经喜欢宋青来了。

  何小满没有被人那个过,只是有过那个之外的一些事。

  这个程度不算虐吧!大家想一想,最后谢如琢熬死了所有人,躺赢当皇帝是不是就还挺爽的23333,只能说,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必然要经历磨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