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20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他不会真的要跟岳亭川学一个下午的骑射吧?

  在复杂的纠结中,谢如琢长叹一声,一抬头看到何小满捧着奏本走进来,眼神便颇有点眼巴巴地望了过去, 希望何小满同他说一句:昨天忘记去找岳亭川了。

  然而,何小满翻开两本奏本放在他面前,说道:“陛下,这是内阁请示陛下补全内阁人数的奏本。另外这本是宛阳总兵宋青阁上书请奏朝廷清查各地卫所军名册。”

  谢如琢收敛起那分不能言说的心思,认真看了奏本,将内阁那份合起来还给何小满:“嗯, 批红吧, 三日后上朝由内阁主持廷推, 议定入阁人选。”他指了指下面压着的奏本,“这份是内阁请奏补全六部缺位的?”

  “正是。”何小满见谢如琢已猜到,便抽出奏本翻开, “先前六部从绥坊各府衙抽调了些人上来, 但还是有不少位置空着,内阁打算从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中拔擢一批人入六部,吏部已会选出了人选, 请陛下过目。”

  内阁成员大多兼领六部尚书之职, 因而六部对于内阁来说,是必须要攥在手上的宝贝,尤其如今和皇帝的关系如此微妙, 内阁更是要握牢六部大权。

  谢如琢倒是不怕,如今还留在内阁的人都不是先帝在位时尸位素餐的人,还是真想干些实事的,选入六部的人也俱是有能力的后生。再说,这一世的他要和内阁斗法,和前世相比已简单太多,事情是不是在掌控之中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因而,抛开这些,此事不就成了内阁上赶着要为他选贤举能,排忧解难?

  谢如琢细细看了内阁呈上的名单,亲自提朱笔圈了大半,又将吏部与工部的两人对调了位置,指尖轻敲着桌案,沉思少顷,最终还是搁了笔,合上递还给何小满。

  那份名单上还剩下四个被略过的名字,何小满轻皱起眉,重新打开奏本,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道:“此人是孙秉德看中的人,当初坪都陷落,以他的职位,本不能跟着北上,孙秉德让他以自己学生的身份入了队伍。此番他也是孙秉德一力荐举的,而且据奴婢所知,此人这些年在兵部的考评一直不错,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从主事升作郎中亦是合情合理,陛下为何不用他?”

  谢如琢在“华扬舲”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会,眼神如山雨欲来,一下黑沉下来,抿唇道:“具体原因朕现在不能说,总之朕心里有计较,并不是故意要与孙秉德作对。

  何小满看谢如琢的神色像是另有隐情,识趣地不再多问。

  这个名字牵动了诸多前世记忆,谢如琢闭目将回忆排出脑海,转头看着何小满,想着若是他也有前世的记忆,现在不仅不会让自己用这个人,说不定还会想尽办法赶尽杀绝。

  前世最恨这个人的,该是何小满才对。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宋青来,问道:“前几天宋青来去东厂找你了?听说是因为你抓了他的人?”

  何小满手指微蜷,这事他没报上来,想必是卫央说的,他退后一步,曲膝跪下:“奴婢知罪。”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起来吧。”谢如琢扶起何小满,“我说过的,这个督主你当的开心就好,你做事有分寸。”

  何小满口中说“谢陛下”,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谢如琢刚才是真的有警告之意。宋青来那天说的没错,谢如琢信任他,但也信任卫央,说到底是不想锦衣卫和东厂任何一方坐大,互相牵制以达平衡。

  谢如琢转而又意味深长对何小满笑:“伴伴,你藏着的那件衣服就是宋二公子的吧?”

  刚心思百转千回地想完事,何小满又被自己唾沫呛住,红着脸偏头咳嗽。

  几年前他们还在冷宫的时候,何小满只从钟鼓司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和一些简单的必备之物外,只有一件银白色的飞鱼服包得最是妥帖,每日都要拿出来瞧一眼,生怕哪里被蹭脏了,哪里被虫蛀了。

  谢如琢问过他这是谁的,何小满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那时谢如琢就知道,他心里有人了。

  前世他发现何小满对宋青来格外关注时就全都明白了,几年前的宋青来大概还是个总旗,所穿飞鱼服是银白色的,听说他们相遇是在一场大雨中,宋青来把自己的飞鱼服脱下来披在了何小满身上。

  从此再难忘怀。

  想来何小满从没在人前露出这般羞得无地自容的表情,还要欲盖弥彰摇头说“不是”,谢如琢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好,我不问了,不过……宋二公子很好,值得托付。”

  何小满又被自己唾沫呛咳了。

  谢如琢笑够了,终于去看桌上摊着的最后一本奏本,是宋青阁呈上来那本,他没细看就合上了,说道:“这本留中吧,时候未到。”

  各地卫所军早已是腐败重地,贪墨受贿已司空见惯,吃空饷的情况更是亟需严查,卫所每年上报朝廷的人数与实际人数定然相差甚大,但那些查无此人的,朝廷仍按人头数发粮饷,最后自然全都进了卫所军官私账上。

  大虞每年花在军费上的银子最多,但花的都是冤枉钱,也难怪几年前国库就已亏空,养出的军队却毫无战力可言,如今的卫所军可能大部分人连刀枪都拿不动,吃喝嫖赌估计个个拿手。

  而绥坊的卫所又与北疆关系密切,下面的卫所几乎全是与北疆几位总兵穿一条裤子的,朝廷年年有人上奏请求彻查绥坊卫所,最后全都不了了之,只因无人敢去查。

  宛阳宋家算是洁身自好的,与绥坊卫所没什么联系,但谢如琢怎会不知宋青阁上奏的本意是什么。

  他怕朝廷查的不是这个,查卫所不妨碍他们的利益,顺便还能削弱另外三家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不过,宋青阁已是如今武将中为数不多的清正之人,此番上奏彻查卫所确实有为国之心,只是身在他这个位置,面对这么个废物朝廷,有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连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打仗了。

  所以谢如琢纵使知道他此举目的并不单纯,也不会说穿。

  至于彻查卫所,前世在这事上栽过不少跟头,这辈子谢如琢已有计划,要查,却不是现在。

  留中不发的结果在何小满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应下,看了眼殿中刻漏,估摸着某人已入宫,说道:“陛下不是要去学骑射吗?教的人应该已到了。”

  谢如琢皮笑肉不笑道:“你真去找岳亭川了?”

  何小满心里暗自好笑,装作讶异道:“陛下说的不就是岳亭川吗?难道奴婢听错了?”

  谢如琢心中有鬼,没反应过来这是在揶揄他,耳朵尖微红,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没、没听错,对,就是岳亭川。朕这就去找他。”而后落荒而逃地去内殿换衣服了。

  这身黑色骑装面料轻薄,穿在身上轻若无物,谢如琢在冷风中搓了搓胳膊,十分后悔昨天好死不死要让何小满去找岳亭川。

  他这一世本来就会骑射,没有什么学的必要,之所以说想学是别有意图,然后现在要他在岳亭川面前装傻子?

  这算个什么事!

  一路无甚意趣地走到骑射场,谢如琢愣怔顿住脚步,呆呆看着不远处那一抹白影,肩背线条平直,窄腰长腿,微侧着头与御马监的少监搭话,但他话很少,多半时候只是点个头以作回应。

  谢如琢的嘴角已不自知地勾了起来,回过神又轻咳一声,木着脸走过去,沈辞回头对他笑了下,跟着众人跪下行礼。他让众人平身,打发走了御马监的人和身后跟着的禁卫,冷声道:“怎么是你?岳亭川呢?”

  “陛下还生臣的气?”沈辞只略起了身,单膝跪在地上,他太熟悉谢如琢这种心口不一的样子,忍笑道,“陛下不想看见臣的话,臣这就走,去找岳将军来。”

  说罢他还真打算起身就走,谢如琢瞪大眼,气急败坏道:“回来!朕让你走了吗?”

  沈辞乖乖回来,点头道:“哦,那臣不走了。”

  谢如琢:“……”

  他气沈辞耍他,又气自己突然脑子不灵光变得傻兮兮,脸上阵红阵白,干脆留给沈辞冷漠的背影,去看桌上的几把弓,耳中却留意着沈辞有没有跟过来,听到脚步声渐近,松了口气,轻哼道:“伴伴去找的你?他怎么跟你这么好?居然还骗朕。”

  “因为督主深知陛下心里所想。”沈辞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密事。

  谢如琢脸颊更是透红,横他一眼:“沈辞,你是不是找打?”

  沈辞靠近了点,嘴角含笑,眼神却很诚恳:“那天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要生气了。当年宫里出事的时候,臣就知道不会再看见那样一个六殿下了。那天其实是陛下自己多想了,臣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与其说臣想念六殿下,不如说臣是心疼现在的陛下。因为陛下原本可以不用背这么重的担子,把自己逼得这么累。”他叹口气,抓抓头发,“陛下应该知道,几年前臣就不太会说话,现在也依旧没什么长进就是了。”

  见谢如琢眼底已有了浅笑,沈辞知道这是不生气了,且多半在装模作样,他又笑道:“陛下要是觉得不解气,就把臣拖出去打一顿吧,臣身体底子好,五六十下还是撑得住的。”

  谢如琢在沈辞胳膊上重重掴了一掌,抿着嘴笑:“行了,朕解气了。”

  这一下真是不留情面,沈辞半条胳膊都麻了,赶紧甩了两下手,想了想,还是对谢如琢说道:“臣不会食言,说过会保护陛下,就会做到。不管是六殿下还是陛下,在臣心里都是一样的,臣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谢如琢脸上红霞未褪,随便选了把弓,拿起来端详,良久轻声回道:“嗯,知道了。”

  沈辞将他手里的那把弓抽走,重新选了把弓,说道:“那把太轻了,反而更不好掌控力道,不宜过重,也不宜过轻,这把正好。”

  谢如琢装傻充愣,兢兢业业演一个对射箭一窍不通的人。

  这张弓柞木所制,涂黑漆,形似牛角,掂在手上确实不重不轻,沈辞低头看见谢如琢光滑如玉的双手,拿起桌上的玉韘*套在他的拇指上,又悉心为他戴上护腕,说道:“弓弦回弹的力道很大,拇指很容易割伤,手臂也容易受伤。”

  谢如琢听话点头,看沈辞手上空空如也,问道:“沈将军不需要吗?”

  沈辞摊开手给他看指腹上的茧:“臣已经习惯了,不会疼。”

  现在大虞常用的射箭法其实是从北狄人那里流传过来的,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拇指扣弦,拇指与食指的指窝正好卡住箭尾,箭在弓右侧,弓弦拉距非常大,杀伤力也强。*

  谢如琢虽弓马娴熟,但用现在的身体拉弓还真有点吃力,沈辞捏着他的手指调整了姿势,第一支箭射出,连靶子的边都没挨到。

  射箭本就要靠长期练习,初学者要入门并不容易,沈辞倒是没怀疑过他在做戏,站在一旁非常耐心地提点他。

  久不练习,臂力不如前世,谢如琢射了几箭,胳膊至肩膀就酸痛不已,弓弦回弹的力度抽在手上也很不好受,谢如琢揉着手,见沈辞一直恪守礼节并不与他多接触,撇撇嘴,心道:站这么远,我让你来干嘛?

  “好难。”谢如琢有些泄气,“这真的能射中吗?”

  沈辞帮谢如琢按揉手上酸痛的肌肉,粗糙的指腹抚过他手上不小心被弓弦抽出的红痕,低声道:“没关系,慢慢来,臣刚开始学的时候也射不中。而且今天有风,难度本来就更大。”

  其实他打心底里是不希望谢如琢学骑射的,不管发生什么,总有他护着,谢如琢只需要躲在他身后就行了。

  但他又很清楚,身为帝王的谢如琢很是要强,大虞的皇帝大多精通骑射,谢如琢十二岁以前不受重视,也没觉得自己会当皇帝,因而没有学的想法,十二岁以后就是想学也没机会,只能当上皇帝后把落下的补回来。

  他站到谢如琢身后,拿过那张弓,握着谢如琢的手搭在弓上:“下一箭一定能射中。”

  后背与沈辞的胸膛相贴,心脏的跳动与呼吸的起伏都鲜活地传到谢如琢的脊背上,周遭的风声似乎都变轻了。

  沈辞的手握住他的手,沈辞的吐息落在他的耳畔,沈辞的脸擦到他的头发,他安静地陷落在一种叫沈辞的气息之中。

  弓弦拉满,沈辞停了片刻,似乎在判断风的速度与方向,而后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松开弓弦,羽箭急速射出,破风之音响起,箭头叮一声刺入靶子的红心上。

  这一箭比先前的力度大得多,谢如琢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在弓弦回弹时下意识一抖,沈辞抬手挡了下弓弦,一串血珠立马飞了出去。

  沈辞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伤口并不深,他若无其事地拿另一边袖子蹭干血迹。

  谢如琢还在发愣,似是没想到沈辞会用手挡,一颗心隐隐揪起,说道:“我去叫太医,涂点药。”

  “陛下不用麻烦。”沈辞笑道,“一点小伤,几天就好了。”

  谢如琢怎会不知沈辞这人,回去后肯定管也不管,说道:“等会拿了药才能走。”他拽走沈辞,“我们不射箭了,骑马去。”

  御马监选的马都很温顺,鞍辔也都已套好,但沈辞还是谨慎地全部检查了一遍,谢如琢在沈辞的引导下脚尖踩镫,手脚僵硬地爬上了马,他觉得真是难为自己了,竟然能演出如此难看的姿势。

  谢如琢回想前世他刚学骑马的时候是怎样的,无奈好几十年了,实在太过久远,只能干脆抱住马脖子,眼睛亮亮地盯住沈辞。

  沈辞被他盯得耳热,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将骑马的姿势演示给谢如琢看,说道:“马不动时,一定要坐直,不然马突然跑动,反应不及会很危险。”

  谢如琢松开马脖子,挺直腰背,紧紧攥住缰绳,学着沈辞操纵马缰,事实上却在一心二用地想要怎么把沈将军勾到这匹马上。

  前世谢如琢是当真用心在学骑射,也巴不得自己快点学会,为了练臂力,晚上会自己来骑射场拉弓上百次,学骑马时也从不害怕摔倒,因而沈辞总觉得这一世的谢如琢好像并不是那么想学。

  在又一次发觉谢如琢在走神后,他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有认真学吗?”

  “有啊,我当然有认真学。”谢如琢被噎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但我天生学东西比较慢,有点笨,所以估计一时半会是学不会了。”

  沈辞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如琢嘴里说出来的,明明谢如琢聪明得很,学什么东西都快才对,而且以他对谢如琢的了解,谢如琢不可能会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有点笨……

  “……陛下怎么会笨。”沈辞还是安慰道,“慢慢学就是了。”

  谢如琢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麻烦沈将军多教些时日了,别嫌弃我学太慢。”

  沈辞:“……”

  谢如琢感觉自己可能演过了,便专心跟着沈辞学了一阵,让自己能勉强坐在慢走的马上不摔下去,而后开始催促沈辞教他跑马。

  沈辞表情无奈,已经不知道谢如琢到底是想学慢点还是快点。

  “膝盖和大腿夹紧,人不能完全坐在马鞍上,身子要微微前倾,注意马跑动的节奏。”他怕谢如琢摔下去,策马挨近,“陛下不用害怕,臣在您身边。”

  谢如琢紧张点头,在沈辞的引导下一抖缰绳,马儿撒开蹄子跑了出去,谢如琢害怕地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一仰,眼看就要摔下去。

  沈辞弃马,在马镫上借了个力自空中腾跃而出,稳稳坐在谢如琢身后,接手了这匹马的缰绳,说道:“陛下,没事了。”

  熟悉的温热又贴在了后背上,谢如琢满意地勾出一丝笑,仿佛心有余悸,贴着沈辞贴得更紧了,小声说道:“我说只想跟沈将军学骑射,是因为我知道,世上只有沈将军会在我有危险的时候,瞬间出现在我身后。”

  沈辞呼吸一滞,心里有点酸涩,又有点暖热,胸膛上的触感告诉他这就是真实的谢如琢,他轻声道:“只要臣在,陛下永远不用害怕。”

  两人一同沉默地坐在马上,沈辞的双臂擦着谢如琢的腰线扣在他腰腹上,手上摸不到多少肉,有些太清瘦了,沈辞猜他又和前世一样每日吃糙米饭,不禁道:“陛下太瘦了,要多吃点饭。”

  谢如琢却笑着问道:“原来沈将军喜欢胖的?”

  沈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