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江山又亡了 第47章

作者:琴扶苏 标签: 穿越重生

  吾在京中诸事皆安,卫所改制之事已大体完成,先生业已回京入兵部就职,其余政事未有棘手之处。近来闻宁崖有异动,衍王恐要起兵,吾已传信吴显荣点兵五万,宋青阁又援五万,宁崖之战已无需担忧,将军一心看顾衡川即可。

  半月前吾与众臣往广恩寺祈福,吾许下三愿,望佛祖念吾心诚,悉数应验。一愿福被黎民,吾大虞百姓乐业安居。二愿将士安,英魂安息长眠,生者平安凯旋。三愿山河平,四海再无战事起,将军毋需涉险,可久留京中,常伴吾身侧,或某日阳春三月,绿槐烟柳,吾与将军策马江南,共赏桃花,此生无憾矣。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愿将军战无不胜,吾在京中静待将军凯旋。

  清璩〗

  那日沈辞与谢如琢从南谷回来,他装作不知地问谢如琢为何会用清璩这个名字,谢如琢笑着同他说,这是他给自己取的表字,虽然还未及冠,但提前用也未尝不可。

  像前世一样,谢如琢眼神认真地同他说,以后他都可以唤自己清璩,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皇帝的表字是什么。

  当然,这一世的沈辞除了那天在师父家,还从未在私下里唤过,如今看到谢如琢在落款处自己写下清璩这个名字,一时喉中有些涩意。再看谢如琢通篇都是在用同辈的口吻与他写信,不是在用皇帝的身份,他更是既酸涩又甜蜜。

  沈辞捏着信倒在床上,手臂在眼睛上挡了一下,脑子里有太多思绪在胡乱冲撞,心口又有数种情绪在游走。

  谢如琢没有怪他不写信回京,还担心他辛苦,让他不必回信。

  谢如琢想与他一起出征,是想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景。

  谢如琢说自己所念的团圆之人只有他一个人,想与他共度中秋佳节。

  谢如琢还说要和他一起在上元节去看花灯烟火,要等战火平息之日,与他去江南,践行旧年之约……

  只是一封信,沈辞却觉谢如琢是在把自己的满腹情衷都剖给他看,落笔无不平淡,却字句刻骨。

  还有啊……谢如琢真是个傻子,去祈福却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没有乞求帝业千秋,万寿无疆,都在为别人想,唯一与自己有关的又那样简单,只是想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可以与他同游江南。

  泱泱千年,应该只有谢如琢这么一个傻而不自知的皇帝吧,他家陛下果然是世间独一无二,是他两世遇见的千人万人中的唯一。

  祁州一战中,他对士兵们说,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从军。

  他想,他不是为了大虞,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他只是为了谢如琢。

  其实他和十一岁时的谢如琢一样,是一个毫无志向的人,如果没有遇见谢如琢,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在南谷陪着师父师娘,最多不过在卫所军中当一个百户,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青史无名。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平淡又满足。

  但当谢如琢出现在他生命里时,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十一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情爱是太过缥缈遥远的东西,他自觉那时对谢如琢应当是没有爱侣间的喜欢,只觉得那是一个注定在自己生命里极其特别的人,想保护谢如琢,陪在谢如琢身边。

  后来听闻谢如琢出事,幽闭冷宫,记事以来从没哭过的他第一次为了这个人泪湿眼眶,他怨恨天道不公,毁了那样好的一个人,又止不住地心疼谢如琢,想再看到六殿下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甜甜地叫他哥哥,说要与他一起去江南看桃花。

  可是再也不能了……

  他毫无志向的一生里唯一有过的那点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

  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谢如琢的感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在南谷黄昏的漫天风沙里,谢如琢抱住奄奄一息的他失声痛哭,也许是在宫中的骑射场里,与谢如琢无意间手指触碰的瞬间,也许是在回京途中遇刺受伤时,谢如琢沉默地轻抚着他肩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好像经年重逢,遇见一个与十一岁时完全不一样的谢如琢,却更让他难以忘怀,更想用尽全力去保护谢如琢不要再受到一点伤害。

  他不信神佛,却愿意相信谢如琢是他此生无法逃避的劫数,一旦遇上,就毫无预兆地打乱了他平淡的一生,就拖着他一步步沉沦,万劫不复。

  直到死了,这个劫数也没有消灭,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中,神魂上,重活一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沉沦其中。

  夏夜闷热,营帐旁的林间有聒噪的蝉鸣声,沈辞悉心地将信纸放回信封里,想着从明天开始,他一定天天对着这封信练字。

  大军八月又在谷州焦灼了半月多,甚至连中秋都无人在意,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早就过完了。

  八月过了一半,沈辞这回记住了要写信,但再一次抓耳挠腮数天也没写出一个字。

  几天后,京中谢如琢的密函送到,又问了些听上去就像废话的事情,唯有一个精致的方形木盒看上去最有用,但木盒上封着字条“沈将军亲启”。

  沈辞愉快地接了过去,岳亭川已经不想理会他们了,看都不想看,甚至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没等走到自己的营帐,沈辞就按捺不住好奇心边走边打开了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韘,下面是一张桃花笺,就是那日他送给谢如琢一模一样的那种,四角绘桃花,中间洒金粉,飘着香味,桃花笺上是谢如琢清隽的字迹:

  从别后,忆相逢。

  沈辞拈起那枚玉韘看了看,很快想起正是谢如琢学骑射时常戴的那一枚,也是他第一日亲手为谢如琢戴上的那一枚,通体莹白,有一点淡淡的刮痕,内壁却像是常被人拿在手上摩挲而十分光滑。

  玉韘上似还有谢如琢指间的余温,玉质清凉,他却总能摸出温热感,再看那张平整的桃花笺,沈辞顿住脚步,捧着木盒又跑回了岳亭川的营帐。

  “将军,我请教一个事。”沈辞虚心问道,“从别后,忆相逢,这是不是哪首诗词里的?”

  没办法,他从小不爱读书,诗词只会那几首妇孺皆知朗朗上口的,其他的看着眼熟,但就是不知道谁写的,叫什么。

  岳亭川有点嫌弃地看了沈辞一眼,仿佛在说这都不知道,答道:“晏叔原的鹧鸪天,下一句是几回魂梦与君同,是以相逢抒别恨,这句就是在说离别之苦。”看沈辞还是有点茫然,他又补道,“晏几道听说过吗?晏殊的儿子,这首词很有名,里面有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应该是家喻户晓。”

  沈辞总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点点头道:“多谢将军。”说罢又捧着木盒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路上都在默念着“几回魂梦与君同”,心绪纷乱,隔了会就蓦然间面红耳燥,赶紧合上木盒子不许自己再看。

  谢如琢一直在想他,知道这件事简直就是他这辈子最欢愉之事。

  思来想去,沈辞后悔没带上桃花笺,只得从木盒里取出那张,再一次跑回去找岳亭川。

  岳亭川还在认真地回着谢如琢密函中问询的废话,见沈辞又去而复返,冷漠道:“又有什么事?桌上有本词集,你还想知道什么自己拿去看。”

  “不是。”沈辞僵桃花笺举到岳亭川面前,“将军,附近城中有卖这种桃花笺的地方吗?”

  岳亭川看看那张盛行于闺阁中的桃花笺,又看看表情真诚的沈辞,觉得自己白日撞了鬼,憋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陛下给你写私信,不会是说要给你赐婚吧?”

  沈辞:“……”

  “将军,你想多了。”

  岳亭川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但再看一眼桃花笺上的字,他更确信自己一定是撞了鬼:那上面的字迹怎么那么像陛下的呢?

  从别后,忆相逢?

  陛下不会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岳亭川瞪着眼与沈辞对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仿佛都有点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了,沈辞疑惑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没什么……”岳亭川艰难开口,“你和陛下感情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我和陛下感情好这还用你说?

  小岳: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这两个人不怎么对劲。

  亲妈:你一定是最后一个发现的(摸头.jpg)

  感谢在2021-05-08 17:45:33~2021-05-09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分机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班师回朝

  沈辞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把这么私密的东西随便拿给外人看, 赶忙背过手将桃花笺藏到身后去,不让岳亭川再看, 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衡川我也不熟,但这种桃花笺在大虞四处都十分流行,我想哪里应该都有得卖。”岳亭川也跟着咳了一声,压下脑中好一番胡思乱想,接着沈辞问哪里有卖桃花笺的问题答道,“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外面又有许自慎的兵马随时出没,你去最近的县城都很危险。”

  沈辞想想确实如此,方才他也是冲动了,只想着也要给谢如琢回一张一模一样的桃花笺。

  “也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桃花笺吧?”岳亭川从一堆公文军报下面摸出几张月白色的素雅一笔笺,丢给沈辞,“送你了, 这不比那姑娘家用的东西好看?”

  眼前的一笔笺在沈辞眼中是比那粉嫩飘香的桃花笺能入眼, 边角绘淡雅的花月, 中间是朦胧山水,看上去就是很受世家公子们追捧的风雅之物,岳亭川会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但既然谢如琢也用了桃花笺, 那这就是最好看的, 不容置疑。

  “谢谢将军。”沈辞收下了,评价一句,“还行吧, 勉强能看, 但没有桃花没有金粉还没有香味,还是差了一点的。”

  岳亭川靠着良好的教养忍住没翻白眼,指了指帐外, 道:“给我滚。”

  沈辞临走前瞟了眼岳亭川在写的东西,心里说了句“好惨”,谢如琢送我桃花笺,你只能拥有满篇废话的密函。

  真惨,真的。

  他跑回营帐,把岳亭川送他的一笔笺写废了五张,终于在最后一张上写出了自认为满意的字: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将谢如琢送给他的那枚玉韘收进怀中,贴着心口,他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谢如琢的,想了想,从行李中翻出了一块玉白的石头。

  这是他前段时间行军路过谷州附近的寰江,在河滩上意外踢到这块石头,捡起来看时只觉妙极,玉白的底色上有几条皴裂般浅浅的红色,裂纹在石头上绽开如一朵花,不知为何,他还觉得很像桃花。

  他第一次干从河滩上捡石头这种幼稚又无聊的事,想着回京后送给谢如琢,但既然现在谢如琢给他送了礼物,那他就提前送出去吧。

  军中找不出木盒子,沈辞只能物尽其用,把石头和一笔笺放回了谢如琢送来的那个木盒子里,等岳亭川写完复函,一起送到京城。

  *

  九月初,衍王自宁崖起兵进犯绥坊,朝廷任吴显荣为主将讨伐衍王,而衡川与许自慎的对战也仍在继续,从夏季打到秋季,又从秋季打到了入冬。

  沈辞每月都有记得给谢如琢写信,但更多时候都是谢如琢的信先到,后来的信里,谢如琢没有太多表露思念情意的字句,有时只是写一些日常小事,比如某日读书读到一句有意思的话,某个早上吃到一块味道不错的点心,某个午后在御花园里看到一朵花开得好看……

  虽然只是琐碎小事,但沈辞仍要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怎么看都不厌烦,他也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正常,恐怕谢如琢只给他写一个字寄过来他都会万分欢喜。

  在发觉谢如琢喜欢写这些琐事后,沈辞也对写信这事没有那么恐惧了——这样写他也会嘛。

  于是远在京城的谢如琢,每月收到的信看似有好几张信纸,打开一看全是比他写得还无趣的事,行军在外每天大概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沈辞的信成了衡川天气记录、衡川山林鸟兽虫鱼记录、大虞军队伙食记录,他次次看得哭笑不得,却也怎么都看不够。

  沈辞约摸平日也没什么时间练字,每月信上的字照样不堪入目,洋洋洒洒好几页,没点耐心的人还真看不下去,谢如琢自以为他七八岁时的字就比这个工整了。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谢如琢每日看着沈辞的字,觉得多看几遍似乎也挺好看的。

  入冬后,衡川和宁崖的战事推进都变得平缓了不少,十一月中旬沈辞便写信来说,许自慎应该捱不过一个月就要先退兵了,他们大昭穷得和他们大虞旗鼓相当,又一直在四处征战,从未休养生息过,钱粮都已见了底,坪都官员都在催许自慎回京,这仗大昭打不起了。

  而宁崖那边一直都比衡川顺利得多,拿北境骑兵做主力收拾久居腹地的衍王兵马其实是大材小用了,衍王手上也没有能与吴显荣比肩的将领,两个月下来,宁崖东北已扫清了大半。

  谢如琢早就想好了,对付衍王就是要快刀斩乱麻,绝不能拖,若是和对付许自慎一样不紧不慢,大虞会不堪重负,北境军又经不起这种隔一段时间往南调一次地折腾,吴显荣恐怕也没这个耐心,因而攻宁崖的次数要尽量少,每次尽量集中在两三个月里,投最精良的兵马,一路清扫。

  至于许自慎那边,地盘广大,人家也有了成形的朝廷,势必是要打上好几年了,这是谢如琢必须要自己面对的事,不能假手北境军,这也是大虞朝廷能否一雪前耻的关键所在,如果朝廷至始至终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大虞照旧改变不了亡国的命运。

  衡川的战场除了前期辛苦些,后来虽也说不上一帆风顺,但没有遇到太大的坎坷。

  当然,谢如琢不知道的是,对沈辞来说,衡川许多地方他都太熟了,该怎么打早就了然于胸,许自慎的作战风格他也前世就摸透了,这一世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可谓游刃有余。

  十一月末,大军已至临近凤羽山的最后一个州。

  十二月衡川骤冷,坪都断了许自慎的粮草,许自慎这人却也是够狠,硬是又撑了半个月,到了真的要吃不上饭的地步才率主力军回京,似乎这样就不算输,只是败给了他们自己的朝廷。

  七日后,岳亭川率大军攻下了胤州,将战线推到凤羽山下。

  此时正好步入十二月下旬,隆兴元年还有十日就要过去。

  谢如琢想,沈辞果然极大多数时候都不会食言,说好的年底前就是年底前,坚决不会让战事拖到隆兴二年。

  极少数时候的食言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