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第160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强强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他低声说。

  不渡和尚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闲聊笑骂,看起来很轻松,心里始终捏了把汗,只有瞎扯淡才能缓解一下不安。十二年里,其实不止仇薄灯进过大荒,陆净也曾以灵识进过大荒,去找他母亲。他们都心知肚明大荒有多森冷,可怖……那一次,陆净生魂进大荒,不到半刻的功夫,就差点被活活冻死。

  “他身上暗疾还没全好,”陆净隐约有些忧虑,“我给他配了护神的药,但药力只能维持到子时。”

  这些时间,够不够一道神识求索黄泉,遍寻幽冥?

  陆净和不渡和尚不知道。

  说话间,梅城里,古刹的钟响了。

  两人脸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不渡和尚顾不上擦洗衣服,握着白骨佛珠站起身,就要朝天池山上走去。陆净一把按住他。

  “等等,”陆净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这时候喊醒他,走过的幽冥就白走了。”

  他也走过幽冥路,知道那种希望在眼前,无法放弃的感受。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渡和尚低声问。

  “再等一刻钟!”陆净沉声,“一刻钟后,再没有动静,再喊醒他。”

  不渡和尚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天池山上。

  白雪红梅忽上忽下,掠过冰封的湖。

  …………………………

  莹白的手,绯红的袖。

  秾丽靡艳的少年好像也成了鬼魅,成了人间黄泉最妖冶的傀。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看,你若是天道,我就是白衣的神君,你若是恶鬼,我就来做红衣的艳鬼。发疯也好,着魔也无所谓。

  “阿洛,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他轻声说,“你答应过的。”

  他在虚空跪坐,一圈又一圈,幽荧的光向四周扩散,仿佛分割上下的湖。

  恶鬼在湖底仰望他。

  他衣袖边沿逸散的点点星辉印在恶鬼的瞳孔里,成了跳动摇曳的烛火……迷毂为芯的蜡烛点燃在车厢的一角,玄黑的长衫与石榴的罗裙堆叠在软塌边沿,博石串成的珠帘把影子投在或赤/裸,或半掩于暖衾的脊背上。

  ……不要再受伤了。

  ……好。

  ……也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

  ……好。

  湖底的恶鬼朝湖面的少年伸出双手。

  ——那些破碎的记忆在翻涌,无序交错,激荡起层层不甘的欲/火,既然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地相融一体过,又怎么可以分开了?

  “我们说好的。”

  仇薄灯笑起来,以缱绻,以缠绵,亲手拨开恶鬼束缚自己的枷锁。

  “不许骗我。”

  他俯下身。

  艳魂与恶鬼的指尖在湖面同时触碰到一起。下一刻,苍白冰冷的恶鬼一把拉住他,将他猛地按进自己的怀中,有若实质的黑气化为细链,缠过他的腕骨,缠过他的手肘,如蛇如锁,向上下蔓延,环绕。

  抓住,锁住。

  不分开了。

  仇薄灯仰起头。

  束发的绯绫在半空中断开,鸦羽般的黑发在细小如微尘般的星光中起伏。他抬起双臂,环住自己失而复得的恋人,彻底敞开了自己的神识,任由属于另一个人的意志进入,再强势,再不留余隙都欣然应许。

  十二年前。

  沧溟浩荡,在白月之下,天道拥住了一身业障的神君。

  十二年后。

  大荒幽晦,在无日之地,神君拥住了坠落成魔的天道。

  浅浅的星光蔓延,覆盖过漆黑的锁链,将所有凶戾森然的邪气笼罩其中,好似一层薄薄的纱,同时披在两人身上。四面的黑暗隐隐约约沸腾起来,似乎大荒中,其他一些存在察觉到了这一处的异样。

  它们一位接一位地苏醒,一道接一道的意念迅速在污秽中展开,想要找出是什么人闯进幽冥。

  恶鬼冰冷有力的双臂横过少年的脊背,把他牢牢藏在自己怀里,紧跟着,狠厉的杀意向四周扩散,就要去切断窥伺寻觅的视线。

  仇薄灯抬头。

  亲吻他,制止他。

  以亿万计的星星光点在大荒中飞起,如数不清的萤虫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流向人间的蜿蜒长河。

  “阿洛,我们回家。”

第128章 点点灯花照天明

  “一场不该熄灭的烛火, 十二年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声爱我,四季轮回东奔西走时的舟车安所, 花开花落红泥小炉的酒约共酌……”仇薄灯一件件,一桩桩,斤斤计较地数落,说着说着,他忽然抵住恶鬼的额头,颤声问,“东洲的海, 西洲的河,全都要我一个人走,阿洛,你是怎么舍得的?”

  月光冷魂魄, 恶鬼安静着。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只有一道呼吸。

  一个活着, 一个死去。

  师巫洛垂落的眼睫像苍山的静雪,细细的,温暖的气流落到他脸上, 成了灼烫寒石的火。他半跪在软塌上, 一手按在木沿, 一手扣住仇薄灯的肩。

  冰冷的唇落到仇薄灯的颈侧。

  一点一点舔舐过血液滚烫的动脉, 依循死魂的本能在渴求活人温度,却又违背天性地收敛了刻骨寒意。

  “娇……娇娇。”

  师巫洛慢慢地念。

  他惘然浑噩, 分不清一切, 唯有这个名字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轻而易举地压制过一切身为恶鬼掠夺血肉活物的天性。于是留恋咽喉血管的亲吻,始终只是贪婪又珍视的亲吻, 清凌凌,好似草木气息。

  舍不得。

  舍不得,他的娇娇。

  “我在。”

  仇薄灯的指节一下屈起,一下子泛白。

  险些洞穿心脏的利爪,刻进脊骨的伤痕……十二年大大小小的伤全回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无知无觉,可怎么简简单单一声“我在”,就忽然疼得难以忍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他想说……想说,阿洛,你知不知道,我去见了三十六岛,大家真真正正相亲相爱过,也彻彻底底不留余力地厮杀了……我不记得怎么开始,也不记得怎么结束,只记得药谷谷主熬的药好苦好苦,我不想喝,可我得活着。

  想说,阿洛,我南下去了巫族,你不在那里,我不敢进去,只在白石崖上站了一会儿。

  想说,阿洛,我找不到回空桑的路了。

  ……

  想说的那么多。

  最后却只能哽咽地问:

  “前天我想去剪一支梅花,你怎么不陪我?”

  说好的,从今以后不再让我一个人待着。

  ……可你怎么不陪我?

  师巫洛痛苦地皱起眉。

  记忆破碎错乱,他在浑噩中挣扎着,拼尽全力找不到一条清醒的出路。巨大的愤怒和巨大的疼痛交织在一起,他一把将仇薄灯按进怀里……他不知道是什么令这个人如此痛苦,只能下意识把这个人藏进怀里,凶狠地与世为敌。

  森寒的杀气扫过。

  从泼墨山水的银屏到悬挂于屋檐下的风铃,从被风吹弯的枯草到更远处冰湖边的古梅……一根细草,一条蛰虫没漏过,一整座天池山,一整座梅城,被忽如其来的阴冷气息震慑。

  确认安全后,杀意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师巫洛下巴抵着仇薄灯的发顶,属于成年男子有力的手臂将单薄的少年牢牢困在怀中,不留一丝余隙,就像可怖的白狼在露出獠牙和利爪成功震慑八方后,用尾巴将所有物圈在怀里。

  是独占,也是保护。

  仇薄灯手肘撑在师巫洛身上,费力起身,去看他。

  白月笼罩下,刚动杀意的师巫洛身上黑衣泅出血色,转瞬间就成了一件殷红的血衣……他凭借本能,伪装出仇薄灯刚醒看到的形象,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模样。可那只是个镜花水月的幻影。

  血衣黑眸。

  他已经坠为了恶鬼,

  恶鬼慢慢抬手,去触碰仇薄灯的脸,在即将触及时,又忽然停了下来。月光下,他苍白的指尖缠绕挥不去的黑色雾气,与仇薄灯明净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师巫洛低垂下眼睫,手指一节一点蜷缩了起来。

  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仇薄灯抓住了他。

  房间静寂。

  稍许。

  仇薄灯低头,一点一点含住恶鬼冰冷的指节。湿润温柔的舌尖抵过指腹,抵过指根的关节。最后抵上掌心中断的命纹,轻轻地,缓缓地舔/舐,仿佛要把那一条线重新连上。蒙蒙的雾染上他的眉。

  仇薄灯偏头,那一丝蒙蒙的黑雾流转在他的眉梢,成了一抹戏子眼角妩媚的墨。

  “你可以弄脏我。”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有细如金砂的糖在碾磨。

  “我允诺。”

  下一刻,他被扯落。

  双手被扣紧,按进暖衾中。

  仇薄灯仰起头,看见师巫洛原本过分锋利的五官在死后越发具有侵/略/性,冷厉俊美……这是他自己招惹的恶鬼,是他自己亲手打开恶鬼克制欲/望的枷锁,他心甘情愿自受的罪。

  白月照窗。